天色黑了下來。


    帥帳裏,已經點起了有燈,偶爾有夜風吹進來,吹得燈火搖曳。


    一張矮桌,擺在帥帳裏,林昭坐在一邊,一身便衣的齊屏坐在另一邊,兩個人相坐對飲。


    林昭端起酒杯,與齊屏碰了一杯,然後仰頭一飲而盡。


    齊屏也仰頭飲盡,然後看向林昭,聲音低沉:“林兄…似乎有心事。”


    “多少有一些,不然也不能大半夜拉你過來喝酒。”


    “因為潼關的事情發愁?”


    “也不全是。”


    林昭微微低眉,開口問道:“假如是二郎你在我這個位置上,會如何抉擇。”


    齊屏先是頷首,然後微微搖頭。


    “林兄現在職位沉重,一舉一動都關乎千萬人生死,平盧軍裏的將軍們可以暢所欲言,小弟置喙就不太合適了。”


    齊屏是將門子弟,說話一針見血,事實上林昭現在就是為了這件事情煩惱。


    北上蕭關,可以少死人,少死很多人。


    但這個選擇也會貽誤戰機,對正麵戰場不利。


    而真要打潼關,即便潼關的守軍隻有一兩萬人,平盧軍也要付出極大的代價,而即便平盧軍不惜代價鑿開了潼關,也很有可能是給河東軍鋪路,為他人作嫁衣裳。


    平盧軍壯大到了現在這個程度,林昭這個主心骨的一個決定,就可以影響成千上萬人的生死。


    “罷了。”


    林昭微微搖頭,又仰頭喝了杯酒:“這是我自家煩惱,便不煩惱二郎了。”


    喝完這杯酒之後,林昭深唿吸了一口氣,開口道:“除卻潼關之事以外,還有另外一件事情。”


    “我想請二郎幫個忙。”


    齊屏連忙站了起來,對著林昭拱手:“從小弟到平盧軍之後,林兄就頗多照拂,況且林兄與我大兄乃是至交好友,林兄有什麽吩咐,小弟絕不推辭。”


    林昭微微搖頭:“不必如此,坐下來說話。”


    等齊屏重新坐下來之後,林昭從袖子裏摸出兩封書信,然後遞到齊屏手上,開口道:“這兩封信,是我寫給七叔以及齊兄的,煩請二郎用家信送到西川去。”


    齊屏伸手接過這兩封信,神色有些詫異:“林兄,寄信似乎不用這麽複雜罷……”


    “我這兩封信,不好被外人看見。”


    林昭微微眯了眯眼睛,開口道:“七叔前段時間給我寫了封信,現在不管什麽信送到西川林家,一定會被司宮台截獲,隻能由二郎你送家信到西川去。”


    說到這裏,林昭聲音沙啞:“這個時候,隻有你們齊家的家信,可能在成都府暢行無阻。”


    齊屏默默把兩封書信收在了袖子裏,苦笑道:“林兄這是什麽道理?”


    “西川的那位聖人,現在最大的倚仗就是你們齊家。”


    林三郎淡然一笑:“我聽說這幾年時間,聖人在西川連朝政都不怎麽打理,但是逢年過節,乃至於初一十五,都必然會去成都的長公主府問候丹陽大長公主。”


    丹陽大長公主是聖人的姑母,而且是嫡親的姑母,皇帝陛下孝順一些,本來並不奇怪,但是被林昭這麽一說,就連齊屏也微微皺眉。


    “更重要的是,齊兄他在西川已經做了兩年多成都尹。”


    林昭低頭喝了口酒,開口道:“以齊兄的本事,現在成都府衙裏的人,他應該能夠掌控七七八八,隻要二郎用你們齊家的家臣去西川送信,司宮台的人應該沒有機會插手。”


    齊家,現在份量極重。


    這個份量,不光是在關中戰場上,更是在西川小朝廷之中,撇去齊宣的成都尹職位不提,朔方節度使齊師道,幾乎就是現在唯一明確表態要忠心朝廷的節度使,而且還是最大的一個節度使。


    這是皇帝李洵手裏,最大的一張牌了。


    當然,林簡現在也是皇帝手中的一張牌,他甚至還想通過林簡來間接控製林昭,從而達到控製大局的程度。


    齊屏接過這兩封書信之後,沉默了許久,然後對著林昭低頭道:“林兄放心,小弟會親自派人,將這兩封信送到大兄手中。”


    林昭有些詫異的看了看這位將門子弟。


    “二郎不問問我寫了什麽?”


    齊屏搖頭道:“這兩封信,最終都會送到大兄手中,至於大兄會不會替林兄給林相送信,那是大兄的事情。”


    “我相信大兄。”


    “好。”


    林昭撫掌讚歎,然後拉著齊屏坐了下來,笑道:“來,咱們坐下來繼續喝。”


    “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來明日愁。”


    齊屏重新坐了下來,抬頭看向林昭。


    “林兄不愧是探花郎,出口成詩。”


    “狗屁出口成詩。”


    林三郎端起酒杯,跟齊屏碰了碰,哈哈一笑:“隨意聽來,信口胡說而已。”


    兩個人在帥帳之中,推杯換盞。


    就在他們兩個人在帥帳裏喝酒的時候,林昭的一封急信,已經被人飛速送往青州。


    這封信,是林昭幾天前就發出去的,再加上快馬奔行,很快就送迴了青州,送到了正在節度使府理政的沈徽手裏。


    這位昭明先生接到書信之後,拆開信封之後,隻見信封裏除了兩張信紙之外,還有另外一張信封。


    沈徽簡單看了一遍之後,便立刻招了招手,沉聲道:“來人,去把周郎中請來。”


    他說的周郎中,自然就是一直滯留在青州的周德了。


    周德到了青州沒多久,洛陽與長安便先後陷落,然後這個膽小的胖子便留在了青州,不肯再迴朝廷,平日裏除了偶爾陪著林昭喝酒之外,便在青州遊手好閑。


    他是個隨遇而安的性子,這麽長時間在青州,倒也過得安生自在,甚至連青州話都學會了,在青州還勾搭了幾個小娘子。


    林昭不在,沈徽便是青州軍首憲,他發了話,周德便很快被請進的節度使府,來到了沈徽的書房裏。


    見到周德之後,沈徽從自己的椅子上站了起來,對著周德拱了拱手,笑道:“周郎中近來可好?”


    周胖子先是抬頭看了一眼沈徽,拱手還禮之後,小心翼翼的說道:“沈先生,你找我…有什麽事情?”


    他咽了口口水,繼續說道:“不會是三郎不在,你們造了三郎的反,要……”


    說到這裏,周德臉色更難看了,他對著沈徽作揖道:“沈先生,其實我跟林…那個……並不是很熟…”


    沈徽苦笑搖頭。


    他從袖子裏取出書信,遞到周德麵前,開口道:“公爺從前線送迴來的急信,信裏說周郎中在青州待的已經足夠久了,讓沈某派人送周郎中迴朝廷裏去。”


    “迴朝廷裏去?”


    周德眨了眨眼睛,開口問道:“迴哪個朝廷?”


    “自然是西川朝廷。”


    “我不迴去。”


    周德麵色一苦:“我在青州挺好的。”


    沈徽搖了搖頭,把信放在周德手裏,笑著說道:“這是公爺給周郎中的書信,周郎中自己看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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