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臘梅自打槍聲起後心虛火燎的一夜沒睡,臨到天亮時,街外傳來幾聲狐叫聲,引得大黑又是一陣狂叫。娘聞訊過來,神神叨叨地說:“老大家的,我怎麽覺得也是狐給咱報信來哩,曉不得是兇是吉,天亮了你去趟白狐鎮打探打探吧。”花臘梅寬慰著娘說:“曉得哩,我也正這麽思謀著,你過去先歇息會吧,一會還得你照看女丫。”房世太翻了翻身,見娘站在腦頭起,爬起來問:“娘,有事?”娘說:“沒事,你睡吧。”房世太合了眼,倒頭又睡了。花臘梅看看娘,娘歎歎氣走了。

    天一亮,花臘梅在鍋底上摸了兩把黑,照著圓鏡子在自己臉頰上胡亂搓了兩下就上路了,風風火火的走了一半的路程後,突然覺得想尿尿,就跳到路邊的窪地裏圪蹴下來,熱騰騰的尿剛濕了地皮,就聽到對麵傳來一陣陣的銅鈴聲,慌得探頭一看,哎呀,一流竄的毛驢搖著脖頸上的鈴鐺走了過來,後麵還跟著四五輛拉著貨的馬車。她用勁憋氣尿完尿,爬上路麵盯著過來的毛驢隊。毛驢一頭不罷一頭的過去了,花臘梅心裏把數數到了正二十。馬車接著過來了,花臘梅側轉身子瞀了一眼,這一眼,瞀得她心花怒放,她清清楚楚的瞀見了頭輛馬車上端坐著走了一年的房世英,她想叫,她想喊,但她沒叫沒喊,而是轉頭撒腿朝迴跑,驚得剛過去的毛驢都閃到路邊給她讓路。車上的七八個漢子被她惹得哈哈大笑,指著她的背影嘴裏直叫喚:“快看,瘋婆姨,瘋婆姨。”

    花臘梅足下生風,邊跑邊抬起袖子擦著額頭上的汗,擦拉擦去的擦成個黑花臉。一進院子,花臘梅就“娘,娘”的喊。娘慌忙出來,見花臘梅一臉黑乎乎的,驚嚇得問:“老二家的,你咋啦?”花臘梅喘著粗氣一屁股坐在地上,拳頭使勁捶著地說:“娘,咱家老二迴來了,咱家老二迴來了。”說罷立馬起來拉起娘就往外走。娘詫異地問:“沒看走眼?真迴來了?”花臘梅擦著臉嘿嘿一笑說:“真切切的,肯定錯不了。”娘信了,一時也欣喜起來,暈頭轉向的不知做啥好,瞅了半天花臘梅的大花臉後,眼淚花花地說:“看把你歡喜的,還不迴去洗把臉。”花臘梅這才記起自己臉上還摸著鍋底黑,羞澀地跑迴窯裏摸了兩把又跑出來,咧著嘴攙扶著娘來到街畔上遠遠地瞭。

    二十頭毛驢和五輛馬車進村了,伴著一竄竄脆耳的搖鈴聲穿街過巷一路招搖走來。家戶裏的人們都驚得往出跑,三五成群的站在自家街畔上掂起腳尖細看個究竟,還有不知從哪裏鑽出來的七八個男童驚奇地跟在毛驢後麵,抓著幹草疙枝不住的撩撥。每過一戶人家街門口,有人就會笑著臉問候:“房家老二,迴來啦?”房世英就會點頭送著笑臉迴答:“啊,迴來啦。”快到家門了,房世英瞭見了站在街畔上的娘和大嫂,慌得跳下馬車快步走上去,一把抓住娘的手說:“娘,我迴來了。”娘滿眼淚花笑著說:“迴來就好,迴來就好。”花臘梅嗬嗬笑著臉,忙去招唿過來的毛驢和馬車上的人。

    田秀姑走了,窯裏空無一人。房世英坐了半天,娘過來了,歎口氣說:“走了,走得倒是很安然。”房世英點點頭說:“哎,隻是苦了她了。”娘說:“你也甭想多了。”房世英說:“哎,安頓了院裏的貨物就開幾桌席吧!”

    花臘梅照著房世英的吩咐,連小帶大的拾掇出了幾間窯洞,翻出了幾年沒動過的花花被子鋪在炕上。房世太忙著給毛驢切幹草,切完了用篩子一遍一遍的篩了塵土倒到牛槽裏,倒到淺瓷盆裏。毛驢歡歡的吃著草,搖鈴響徹整個院子。大黑在毛驢們的胯下鑽過來鑽過去的,嗅嗅這個,聞聞那個,一副主人的樣子。

    馬車上的貨物卸了一大灘,花臘梅指派著那些個漢子把貨抬到了閑置的土窯裏。漢子們抬完後都到拾掇好的窯裏歇著去了。花臘梅過來問:“還行不?”漢子們迴答:“好著哩!”花臘梅就問:“你們是哪搭的,聽口音不是本地人。”漢子們迴答:“關中的。”娘在門外喊叫了,花臘梅趕緊過來幫忙做飯。房世太把家裏的桌子凳子都搬出來,長長的擺了一溜。飯菜上來了,房世英打開拉迴來的兩壇子西鳳酒招唿窯裏的漢子們出來吃飯。一人一大碗酒倒上了,房世英端起說:“弟兄們,辛苦大家了,往後這兒就是家了,來,喝一個。”漢子們齊聲說:“喝一個。”

    花臘梅抱著女丫和娘坐在邊上瞅著笑,房世太蹲在門口端著大瓷碗吃一口看一看,臉上放出了少有的光芒。

    飯後,漢子們醉洶洶的迴窯睡了。房世英和花臘梅收拾停當後,先後來到娘的窯裏。娘問詢了些在外一年的情況。花臘梅說,聽關中迴來的人說你做了土匪,原來都是胡扯的。房世英簡單說了說,並沒提及自己做土匪的事。娘說提那些沒用的幹啥,迴來就好了。房世英出去一會後手裏提著一個布袋又進來,解開布袋口往炕上一倒,白花花的銀洋片子“嘩啦啦”地滾出來堆成了小山。花臘梅抓了一把,眉歡眼笑的說:“娘,咱發了。”娘笑笑不言語。房世英說:“娘,往後還要大發呢,我要開辦個白狐鎮最大的染織廠,我要咱房家坐上白狐鎮最最有錢人的椅子上。”娘突然神情黯然起來。房世英問花臘梅出了啥事。花臘梅就把這一年來發生的事從頭到尾的說了一遍。房世英點了袋旱煙,沉默良久後說:“娘就寬心吧,以後會好的。”花臘梅問:“那三兒還沒消息呢。”房世英說:“沒消息就是有消息,好在還有人照應他。”

    消失一年後的房世英突然榮歸秦家彎驚動了秦霸川。管家秦旺極力向秦霸川描述著當日街頭見到風光,秦霸川聽得如墜雲裏霧裏。秦旺說:“老爺,一隻豹子還沒除掉,如今又迴來了隻老虎。”秦霸川瞪了他一眼說:“不用怕,牛吃不了趕車的,翻不了天,我秦家到底是還秦家彎的天,不是他房家。”秦旺說:“聽人說房老二在外做過土匪,都有一大幫的漢子。”秦霸川一擺手說:“不說這些了,從今以後你就專門注意房世英的一舉一動,一有啥異常就趕緊告我,老虎來了,我們必須做到一變應萬變的打算。去吧,叫金山過來。”秦旺走後,金山進來了。秦霸川說:“如今局勢不好啊,匪患先不說,又迴來了個房世英,所以你以後多操些心,我跟秦旺說好了,一會你過去從賬上支取一千塊大洋,再到四方八鄰招募些家丁迴來。”金山說:“人好說,槍咋辦?”秦霸川說:“大少爺說了,不止是長槍短槍,還會送來機槍的,這你就不用操心,去吧,做你該做的事去吧!哎,再叫二太太過來一下。”金山先去喚了二姨太,之後就忙著招募家丁去了。

    淑漪進來後立在秦霸川麵前,問:“老爺,啥事?”秦霸川示意她坐下,說:“你也看到了,大太太身子一天不如一天,近來頭疼得更厲害了,因此上,我考慮過來考慮過去,還是覺得你把家管起來合適,我也曉得你心和氣軟對些事不好下手,這不用怕,有啥解決不了的是更我說,我會給你做主的。三太太倒是強些,可她心術刁專,私心太重,不能用。”淑漪有些誠惶誠恐,堅決說自己做不了。秦霸川說:“不用說了,我也跟大太太說好了,你過去和她要了鑰匙,該管的就管起來,抽個時間我會和院裏院外的說清楚的。”淑漪不好再說什麽,起身去找大太太。

    秦霸川把一切安排好後,離開書房去了水妮那裏。水妮自打秦少奎睡了她後,成天裏閉門不出。秦霸川開門進來,見她坐在梳妝台前瞅著鏡子發呆,就問:“咋啦?”水妮迴頭說:“不咋。”起身來到炕上,無聲無息的脫了衣裳,光溜溜的睡下。秦霸川過去在她奶子上摸了兩把說:“算了吧,我覺得困人,想睡會。”水妮起來鋪好鋪蓋扶著他睡下。秦霸川一會就張著嘴巴酣睡了。水妮穿了衣裳出了院,覺得沒走處,就去了四太太曼黎窯裏。

    曼黎靠在牆角裏嘟嘟的在說著什麽,見水妮來了,移到炕塄上說:“我給你念念 ,‘是誰家少俊來近遠,敢迤逗這香閨去沁園,話到其間靦腆。他捏這眼奈煩也天,咱噷這口待酬言。咱不是前生愛眷,又素乏平生半麵。則道來生出現,乍便今生夢見。生就個書生,恰恰生生抱咱去眠。’好不好?”水妮搖搖頭,拉了把曼黎說:“不說這了,我告訴你,房世英迴來了。”曼黎不念叨了,一個人又迴到牆角裏發起呆來,片刻功夫,眼裏撲簌撲簌落起淚來。水妮見狀,覺著沒趣就走了。曼黎爬在被子裏“嗚嗚”的哭起來,她傷心,憋屈,有苦難言啊!要不是父親,她也許正在房家的院子裏相夫教子,享受天倫之樂呢!

    迴想當年,曼黎遇上房世英後,心裏就再裝不下別人了。父親王文遠得知女兒喜歡上房世英後,極力阻撓他倆的來往。可曼黎認定了房世英是她一生可以托付的人,不顧父親的阻撓想法設法和房世英偷偷相會。父親見女兒大了,老這個樣子不是辦法,可又拗不過女兒,就應允了這門婚事。

    一天,王文遠到芙蓉樓會見一個藥材生意上的一個合夥掌櫃,趕巧碰見秦家彎的秦霸川也來了,那客戶跟秦霸川也熟,就把他叫到一塊兒吃飯。飯見閑聊中,秦霸川說:“前段時間我在布行時見到一個看布料的女子,生得眉是眉眼是眼,端得是俊俏,跟夥計一打聽,才曉得是王掌櫃的令愛,後來又聽說許配給了我們秦家彎的房家了,可有此事?”王文遠說:“秦掌櫃過獎了,確有此事。”秦霸川搖搖頭說:“可惜了,可惜了。”王文遠問:“秦掌櫃的意思是?”秦霸川哈哈笑笑說:“失言,失言,咱不說這事了,你們談正事,談正事。”說罷先告辭了。王文遠也沒把這事放在心上,吃完飯後別了客戶就迴家了。隔了幾天,王文遠見秦霸川突然來家造訪,就把他請到客房裏說話。秦霸川說:“聽前幾天那個藥材掌櫃說王掌櫃近日準備和他做一批蟲草生意,可有此事?”王文遠說:“有啊,咋了?”秦霸川說:“我聽那個藥材掌櫃說這筆蟲草生意利頭大,你想大做,可苦於沒資本,對不對?”王文遠說:“是啊,遇上這麽一筆生意不做可惜了。”秦霸川說:“王掌櫃,我有個想法,我手上有兩千塊大洋閑置著,可供你做這筆生意,事後你隻要給我一分五的利息就可,如何?” 王文遠一聽,心想那有天上掉餡餅掉到自己頭上的事,有些不相信地說:“秦掌櫃就不要開我王某人的玩笑了,那有這等好事。”秦霸川笑著說:“我哪敢開王掌櫃得玩笑,我是借王掌櫃的手為我自己賺錢嘛!”王文遠覺得秦霸川說得在理,就答應了。秦霸川當即摸出一張兩千的銀票來交個王文遠。王文遠給秦霸川打了張收據交給他說:“秦掌櫃收好啊!”秦霸川笑笑說:“王掌櫃放心,會收好的。”說罷起身告辭了。

    王文遠揣著全部家當和秦霸川的兩千塊大洋跟著那個藥材掌櫃 去了東北。王文遠本想著靠這趟買賣重整王家昔日的輝煌 ,誰曾料幾大籮筐蟲草在薛公嶺上被幾個強盜一搶而光。王文遠撿了條命迴來後就一病不起,女兒曼黎朝夕伺候在左右還不見好。秦霸川聽說王文遠迴來了,揣著收據去找王文遠要錢。王文遠哭喪著臉說:“我現在除了女兒和宅院啥都沒了,那有錢還那啊!”秦霸川說:“那咋辦,我總不能不要吧,好啊,有宅院也行,把宅院買了就可以還上了。”王文遠說:“宅子是祖上傳下來的,我不能在我王文遠手上賣掉啊!” 說中間,夥計王六進來說:“小姐,沒錢給老爺抓藥了。”曼黎翻騰了半天沒找著一個子,難過得哭了。秦霸川見了,說:“王掌櫃,我看這樣吧,你女兒也到了出閣的年齡了,我正好缺房姨太太,幹脆跟了我,兩千塊大洋也就算了。”王文遠氣得 罵道:“好你個秦霸川,你狗日的趁人之威,沒安好心啊!”秦霸川奸笑聲說:“那好啊,明兒我就過來接受這座宅院。”說罷就要走。曼黎起身咬著牙說:“秦老爺,我答應你,但你先得給我爹治病錢,等我爹病好了你就過來接人。”秦霸川哈哈一笑說:“好啊,還是閨女懂事,一會我就叫布行的秦良掌櫃送過二百塊大洋來,給,這張兩千塊的收據你也拿著。”曼黎接了收據,兩把撕成碎片。

    秦霸川走後不久,秦良果然送來了貳佰塊大洋 ,曼黎趕緊喚了王六去抓藥 。

    王文遠的病並沒因為秦霸川的貳佰塊銀洋好起來,反而一天不如一天。這中間,房世英來過幾迴都被曼黎拒之門外 ,她知道,父親不久就要離開人世了,她也不久就要去秦家了,不能跟自己心愛的人長相廝守,何必再給他的心口增添傷痛!不久,王文遠病死了,布行的秦良和幾個夥計過來裝殮後抬著埋到了湫水河對麵鳳山頂上的王家祖墳裏。曼黎守著父親的牌位過了頭七就被秦霸川 派人接到秦家大院去了。

    房世英得知曼黎做了秦霸川的四姨太後,一連幾天站在村外的高崗上作狼狀嚎叫。曼黎聽得真切切的,心裏在滴血。又過了些時,村裏傳來了鼓樂吹打聲,曼黎一問小翠,才曉得房世英娶了外村田姓家的姑娘做了婆姨。曼黎的心死了,整整哭了一夜。自此以後,曼黎就把那份愛深深的關在了自己的心底,要不是那天房世英麵臨著萬分危險,也許今生一世也不會從心底流露出來。房世英從關中迴來後,到田秀姑的墳頭上燒了兩會香紙,此後,夜裏老是夢見曼黎向她哭著走來,那份淒慘讓他總是流著淚醒來。房世英思量再三,決定找一個合適的機會去見見秦霸川,他覺得自己現在有這個能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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