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世英這幾天一直在染坊裏守著。花臘梅自打有了天寶就很少過來了,房世傑又臥在炕上養了幾天傷,隻有田秀姑偶爾過來看看。

    染坊靜悄悄的,大黑也懶得走動,躺在院牆下睡覺。

    染坊其實也沒什麽可做的了,所有的棉花都紡成錠織成了布,所有的布也都染成了成品,就等鎮上布行裏來人通知送貨了。棉花再要收購就得等到收秋季節,以致每年的這個時間裏也就成了紡家染坊最最輕閑的日子了。

    房世英劃算著日子,鎮上布行也該到了來人通知送貨的時間了,可就單單不見人影,心裏越想越著急,就決定先到鎮上探探消息。

    房世英收拾了一下染坊,把大黑留在院裏,鎖上院門,也沒迴家,直奔白狐鎮而去。

    路上行人很少,房世英走得很快,不到響午就到了白狐鎮。

    鎮上冷冷清清的,走動得人很少,街上叫賣的小商小販也隻是偶爾閃過,沿街的鋪子都插上了板門,遇到有敲門的也隻見夥計閃出個頭來擺擺手,就又關上了,隻有不時經過的一小隊全副武裝的警察似乎還能說明白狐鎮多多少少有一些生氣……這一切的一切讓人感到白狐鎮昨夜好像發生過瘟疫似的,這與房世英上次來時大相徑庭。

    房世英帶著疑惑的心情來到了東關的馮記布行,這是好幾年來房家染布最大的客戶。

    馮記布行也關著門,房世英上去扣了扣虎頭門環,好一會才聽到門“吱呀”一聲拉開了個縫,隨後擠出一個戴瓜殼帽的小後生來,看上去剛才正在睡覺,打著哈欠揉著眼問:“你找誰?”

    “馮掌櫃在嗎?”房世英連忙湊上去問到。

    “不在。”

    “那……”房世英還想再問下去,隻見瓜殼帽已縮迴門縫裏,“哐”的一聲關上了門。

    站在緊閉的馮記布行門前,房世英無奈地搖了搖頭,歎了口氣,向鎮北方向走去。

    鎮北的胡記裁縫鋪雖然鋪小,可也是房家的老主戶了。

    房世英疑疑惑惑地走著,心裏嘀咕著鎮上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這時,隻見七八個全副武裝的警察手裏拎著警棍從對麵衝過來,他急忙靠牆邊躲去。就在他剛站穩的一刹那,隻聽見一聲喊叫“閃開”,肩頭已重重的挨了一棍,那份疼呀,就象突然間卸掉了膀子一樣。瞅著遠去的警察,房世英狠狠地吐了口吐沫,罵聲“驢日的”,握著生疼的膀子向胡記裁縫鋪走去。

    鎮北的胡記裁縫鋪開在一個很偏僻的小巷裏,除了做衣裳的外,平時很少有閑人經過。房世英七拐八拐的轉過幾個小巷,來到胡記裁縫鋪前,見鋪子開著門,長長的舒了口氣,就推門進去了。

    鋪子的光線顯得有些黯淡,可房世英驚喜地看見鋪子的主人胡師傅正坐臥在竹搖椅上打盹。走了一上午的路,終於找到一個自己熟悉的人了,那心情仿佛見到了救命恩人似的。

    “胡師傅。”房世英略微推了推打盹的胡師傅。

    “誰呀?”似乎睡著了的胡師傅懶洋洋的問了聲,摸了把嘴上涎水坐了起來。

    “是我呀,秦家彎的房世英啊!”房世英提高嗓子說,他知道還不到六十歲的胡師傅就有些耳背了。

    “哦,是世英啊!”胡師傅一邊示意房世英隨便坐,一邊說,“打哪來呀?有事情?”

    “打秦家彎來,過來問問師傅你還要布嗎?”房世英邊問邊呷了口胡師傅沏上的茶葉水,卻又覺得喝不慣,就放到桌上由它冒熱氣。

    “哦!”胡師傅搖了搖頭說,“近來生意慘淡得很,幾天都沒個人影過來了,看來我這個‘胡師傅’也做不下去啦!”

    “怎麽會這樣?”房世英不解地問。

    胡師傅呷了口茶,麵無表情地又搖起頭來。

    “胡師傅,這好端端的白狐鎮咋了?街上也沒幾個行人,臨街的鋪子也全都關上門,象起了瘟疫似的。”想起剛才鎮上異樣情景,房世英試著問道。

    “可不要亂講啊!”胡師傅聽著房世英說話,有些驚慌地看了看門口,見門閉得還嚴實,壓低聲音說道,“比瘟疫還可怕!”

    “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房世英有些奇怪地問。

    “真不知道?”胡師傅有點懷疑地問。

    “真不知道!”房世英使勁地搖著頭說,生怕胡師傅不相信。

    “唉!怪就怪那個戲子白牡丹,好端端的不在縣城呆著,跑到這白狐鎮來唱什麽戲,這不,一亮相就迷倒了趕廟會的善難信女。你說說,在狐大仙麵前耍狐媚,會有好結果嗎?”胡師傅一臉神秘的樣子說。

    “後來發生了什麽事?”房世英好奇地追問著。

    “後來,槍聲就響了。”胡師傅呷了口茶說,“也不知道哪兒來的槍聲,子彈直衝白牡丹飛去。那陣勢,要不是有的人親眼見過,誰會相信!”

    “怎麽了?”房世英顯得有些迫不及待了。

    “誰也沒想到,就在子彈擊中白牡丹的那一刻,鎮上的鎮長張守義一把把白牡丹拽到懷裏。子彈射歪了,沒打著白牡丹,倒是打中了鎮長的胳膊。”胡師傅說著說著就來勁了,好像自己不是裁縫師傅,倒是個說書的先生。

    “哦!”房世英聽到這兒,撚著八字胡若有所思起來,他似乎多少明白了些其中的原委。

    “這一槍呀,可打出了亂子!把個好端端的白狐鎮攪了個雞犬不寧。這幾天,那些黑衣白沿大蓋帽的警察沒日沒夜的到處抓人,說是有**。”說到這兒,胡師傅停了下來,用狡黠而又猥褻的眼光看著房世英,繼續講道,“知道不,聽人說,那白牡丹可是縣城的紅人兒,嘻嘻,和那些有頭有臉的達官貴人都有過一腿呢!據說,這事驚動了省裏,連閻主席都知道了,你說,白牡丹和閻主席也……嘿嘿!”

    “也許,也許吧!”房世英知道事情的來龍去脈後,也就沒興致再聽胡師傅滿嘴吐沫星地講了,胡亂搪塞了兩句,徑自離開了胡記裁縫鋪。

    走上街來,房世英找了個小麵館,要了一大碗麵條,三下五除二的吸溜進肚,摸把嘴,就動身迴秦家彎。

    正當響午,太陽當頭,道上幾乎沒有走動的人,房世英撒開腳大步前行。

    當一個人孤獨行走的時候,平時顧不上想的問題此時會象演電影似的在腦中排列出現。

    房世英也一樣,當他的腦子裏演電影似的把近段時間裏發生的事重新過了一迴之後,心裏有種說不出的滋味,不免有些沮喪起來。這時,他又想起剛才胡師傅所說的廟會槍擊事件,心下頓時狐疑起來,他怎麽也想不明白革命黨為什麽要跑到小小的白狐鎮來行刺一個唱戲的戲子?即使要行刺,難道省城諾大的地方就沒有下手的機會?為什麽行刺白牡丹反而鎮長受了傷?想到這兒,當他把革命黨和鎮長聯係到一塊時,心裏頓時明鏡似的,同時,一種不祥的預感爬上了心頭,腳下的步子也不由得更快了。

    一路上靜悄悄的,隻有些從道路兩旁的莊稼地裏傳來的枝葉所發出的幹裂聲,卻又顯得雜亂無章。

    房世英什麽也不願想了,一門心思地趕路。就在他走到黑風口時,背後突然傳來幾聲槍聲和一陣馬蹄聲,他慌忙跳到路邊的莊稼地裏,躲在了玉米林裏靜靜地盯著槍聲所傳來的方向。

    馬蹄聲自遠而近,轉眼間見一匹快馬馱著一個人飛馳般從眼前閃過,頃刻間不見了蹤影,隻留下那騰起的塵土久久不散。隨後,又有兩個黑衣大蓋帽的警察騎馬跑來,速度顯然比剛才過去的慢了許多。

    “驢日的。”房世英一看到是兩個警察,想起肩頭挨了莫名的一棍,心裏就暗罵起來。

    兩個黑衣警察策馬跑著,眼看到了房世英跟前的時候,突然勒住韁繩不走了。房世英貓著腰,屏住唿吸,目不轉睛地注盯著他們。

    “大哥,別追了,都跑遠了。”隻聽那個瘦猴般的警察說。“狗日的,便宜了這小子。”隻聽另一個刀疤臉警察說。

    “人跑了,我們迴去如何向鎮長交代?”瘦猴有些著急地問。

    “交代個球,他整天裏就知道摟著白牡丹睡覺,讓老子們在外麵吃苦頭。”刀疤臉摘下大蓋帽邊扇著風邊說。

    “那……鎮長問起咋說?”瘦猴遲疑地問。

    “就說人被打死了,東西沒找著。狗日的,不就是一本小冊子嗎?死不了人的。”刀疤臉惡狠狠地說,臉上一股不屑的樣子。

    刀疤和瘦猴又嘀咕了幾句,就調轉馬頭走了。

    房世英看著他們走遠了,鑽出玉米林,罵了聲“驢日的”,就繼續趕路。拐過一道彎,房世英遠遠看見道中央躺著一個黃袋子,就小跑著過去。是一個黃絲綢袋子。房世英彎腰撿起來,打開一看,是一本小折子。

    “該不是刀疤說的那個小冊子?”房世英心裏嘀咕著,打開看起來。

    折子封麵上寫著“湫水縣革命黨花名冊”的字樣,翻開裏麵,除了寫滿了密密麻麻的名字外,什麽也沒有。房世英胡亂看了幾行,一個人也不認識,就在他打算仍掉的一瞬間,他看到了“秦少寬”三個字。

    “這不是秦家的二少爺秦少寬嗎?”房世英有些好奇起來,當他繼續往下看的時候,折子上居然出現了“房柳兒”三個字,這讓他大吃一驚,這一驚驚得房世英出了一身冷汗,他慌忙把折子揣在懷裏,看看四下沒有一個人,就跳上路邊的莊稼地,順著山梁提前截小路往迴趕。

    房世英迴了秦家彎的時候,天還早著呢!於是,他徑直走到染坊,扛起染好的布,招唿了聲大黑,重新鎖好門,直奔家中。

    大黑跟在後頭,歡蹦亂跳地走著,一路驚擾著覓食的雞。

    一進院,見娘正顛著小腳站在門口張望。

    “世英,去哪了,響午也不見你迴來?”娘一見房世英就問。

    “啊,去了趟鎮裏。”房世英也沒多說,把布扛到東麵的小空屋裏。

    “沒什事吧?”娘依舊站在門口關切地問。

    “嗯,沒什事。”房世英邊摸著頭上的汗邊說。

    “沒事就好!沒事就好!”娘自語著,轉身滿騰騰迴屋了。

    房世英開門見田秀姑不在,就蹲在炕桌下,拉出黑磁罐來,把那黃絲綢袋子埋在了煙葉底下。

    靠著鋪蓋躺在炕上,房世英抽起了旱煙,濃濃的煙一口緊似一口,眨眼間嗆人的煙霧在屋裏彌漫起來。他想起去年白狐鎮的城門上懸掛著的人頭,心裏就有些寒。那人頭血肉模糊的整整掛了七天,後來聽說是被**人給取走了,也沒過幾天,白狐鎮的鎮長就被槍殺在自己七姨太的被窩裏。

    房世英不明白為什麽柳兒和秦家二少爺攪和在一塊,他也不明白革命黨為什麽要冒著掉腦袋的風險去反對政府,總之,他不願意看到柳兒受到一點點傷害。現在,他最擔心得是柳兒的安危。

    田秀姑就在隔壁大嫂的屋裏哄天寶,迴屋看了眼房世英,見他倚著鋪蓋上不停地抽旱煙,也不吱聲,問道:“去鎮裏了?有啥事?”

    “沒啥事。”房世英抬了抬眼皮說。

    “哦。”田秀姑輕輕點點頭,接著說,“少抽點煙,你近來夜裏老咳嗽。”

    田秀姑見房世英沒言語,捂著嘴咳了兩聲,又過了大嫂屋裏。

    房世英正在考慮是不是進縣城找柳兒,他覺得那小冊子事關重大。

    “我把事都給忘了,雙應前陣子過來,說是明早為他爹送葬,讓我告訴你一聲。”這時娘顛著小腳過來說。

    “哦,曉得了。”房世英轉過神來,坐起身子說,“媽,三兒呢”。

    “也不知跑哪去了,這幾天老往外跑,一天也見不著個人影。”娘搖著頭說。

    “那我過去看看。”房世英扶著娘迴了屋裏,就奔雙應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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