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這,還是葉胤印象中第一次看到皇甫翟在笑,笑的是那麽的自然,毫無一點做作之意。


    但,此刻的葉胤心中卻是疼痛無比,纖細的手指死死握著掛在腕上的佛珠,仿佛要將它用力捏碎為止。


    皇甫翟收起笑容,淡淡地說道:“現在,該明白為何要與你跟我同行了麽?”


    “嗯……”


    葉胤應了一聲,剛想開口說些什麽,但話到嘴邊,卻又不知該說什麽。


    皇甫翟寬慰道:“不要沮喪,你要做的事還有很多,黔州的民憤需要你去平息,


    蒙洛人的報複需要你去安撫,我已經給你鋪墊好了成功的道路,但這收尾工作,得麻煩你親自來做了……”


    “為什麽,你為什麽要把自己逼到這般田地?”聽著皇甫翟那寬慰的言語,葉胤隻覺的心中萬分煎熬,“難道非要把事情做的這般絕你才能滿意麽?老師……”


    一聲“老師”,讓皇甫翟心中異常的寬慰,他露出一絲慈祥的笑容,對葉胤頜了下雙眼。


    “能讓你再喊我一聲老師,是我這一生最為寬慰的話語,葉胤,事到如今,你還有什麽想不通的地方麽?我可以盡力為你解答心中疑惑……”


    葉胤紅著雙眼,用力搖搖頭:“不才不知道該說什麽,老師,我的心好亂,我實在想不明白你為何會這麽做,


    這趟玄武關之行,我本以為你是為了對付塞外蒙洛人而布下的局,但我萬萬沒想到,你這一局完全是在為不才所設……”


    “抱歉……”皇甫翟麵帶微笑,平靜地說道,“事實上,從遼東一行開始,我就已經為今日結局所布局了,


    如果我告訴你,我早就知道你遼東之行有驚無險,目的就是為了讓你恨我,你願意選擇相信我一次麽?”


    “不才相信……”葉胤痛苦地說道,“不才不該懷疑恩師的安排,從而記恨恩師……”


    皇甫翟搖搖頭:“不,你錯了,如果你當時不記恨我,那接下來為你布的真正鑄心之局,就隻能宣告失敗,正因為你對我產生強烈的恨意,才能讓今日的局麵如我所料一般,如期發生……”


    “老師,你這麽做的目的到底是為了什麽?”


    此刻的葉胤,臉上早已淚雨梨花,嗓音都有些嘶啞了。


    皇甫翟將手中殘鏡放到地上,緩緩說道:“相信你也看過那本《西域彤雲誌》了,沒錯,你猜對了,殷末微就是我,而那本書也是我所書寫,我就是佘克己,


    目的就是為了將那段真相以故事的方式記載下來,好紀念那七千墨刀鐵衛以及十餘萬無辜的居康百姓,他們都是因我而死,


    因為我的一個抉擇,帶來了屍橫遍野的結局,可當時的我別無選擇,我說過,墨家曆代信天不信命,天要中原子民沉淪,我偏要扭轉這個命運的結局,


    但是,這天又豈能隨意可逆?我能做的,僅僅也隻是為中原爭取契機的時間,事實上,


    從十六年前開始,我就已經在為今天的一切著手布局了,而當我見到劉策的那一刻開始,我就知道,中原子民免於沉淪的契機誕生了,


    這十六年來的努力和付出並沒有白費,所有的人都沒有白死,接下來,就是為了給自己找一個解脫的束縛,而很幸運,那個人也找到了,就是你,葉胤,多謝能陪我走完最後一段路……”


    葉胤退後了兩步,指著皇甫翟說道:“老師,你當真要這麽殘忍麽?”


    皇甫翟微微一笑:“葉胤,你聽好了,接下來你首要做兩件事,第一件,平息四萬亂兵家屬以及被亂兵家屬害死家眷的怒火,該怎麽做,你待會兒就會知曉,


    第二件事,拓跋玉海會親臨玄武關,至於如何消平他的怒火,許文靜已經和劉策明說了,就有你代為退之,如果爭論陷入僵持階段,


    你就告訴他,你會把居康公主的事跡在整個塞內外流傳,我敢相信,他一定會選擇退讓,與劉策簽訂和平契約,這樣就能給予劉策足夠平定整個北地,甚至中原的時間,


    辦完這兩件事後,你就可以迴到劉策身邊,因為到了那時,你已經是一個優秀的謀士,隻要恆心堅定,足以勝任一切戰略決斷!


    記住我說的話了麽?葉胤?”


    “不才,都記下了……”葉胤緊緊握住手腕佛珠,努力壓抑心中悲痛的心情,點頭應了下來。


    “另外,還有你的幾個師叔輩需要注意,鐵無涯是皇城禁軍校尉,也是你的二師叔,如果劉策進軍京畿,你就設法與他取得聯係,相信他一定會作為內應幫助你的,


    你的三師叔是公孫禹,這個人,你要隨時留意,必要的時候別手軟,至於遠東各大學堂內的墨者,我已經列出清單放在房中了,


    除此之外,你還有一位身份特殊的師叔,至於是誰,權當是留給你的一個考驗,自己慢慢去尋找,然後該怎麽做依然由你自己定奪,


    我已經重新整理好了名單文冊,連同《墨經》和《墨武兵術》一道放在我的房間中了,該如何決斷你自己做主,


    好了,該交代的我都交代完了,時辰到了……”


    皇甫翟說完這一切,忽然抽出那柄一尺短劍,擲到葉胤腳下。


    “你不是想知道我這麽做究竟是為了什麽?拾起這把墨痕,將它刺入我的胸膛,到了那時,你就會明白了……”


    “為什麽偏偏是我?為什麽要選擇不才!為什麽要這般的殘忍!”


    看著腳下那柄墨痕,葉胤再也忍不住淚崩而下。曾經,她親手殺死過自己的授業恩師,如今,卻又一次要麵對這樣的抉擇。


    “動手吧,不要再讓我失望,钜子!你沒有時間浪費,要做的事還有很多很多,動手……”


    皇甫翟一聲輕喝,立刻讓葉胤清醒過來,她撿起地上的墨痕,一步一步走向皇甫翟。


    數步的距離,此刻對葉胤來說,是何其的漫長……


    “老師~得罪了~”


    良久,葉胤一聲長喝,揮動手中墨痕,但見一陣流光寒芒閃爍,驟然……


    “噗呲~”


    “呃……啊……”


    青鋒貫胸,飛濺的血雨四散灑落,染紅了葉胤身上雪白的抖衣……


    皇甫翟輕輕呻吟一聲,感受體內熱量流逝的同時,無力的跪了下來,而葉胤也順勢跪在了他跟前,眼裏滿是悲痛欲絕的淚水。


    他努力抬頭,望了眼葉胤,伸出帶血的收掌,按住她的玉臂:“你做的很好,這一次沒讓我失望,從現在開始……你,就是新一任的墨家钜子,這個重擔就托付給你了,


    對了,你現在體會到我的用意了麽……”


    “嗯……”


    千言萬語,隻化作一聲鄭重的應答,除此之外,葉胤已經說不出一句話來。


    “我死後,把我的人頭,帶到那些家屬麵前,隻有這樣才能平息民憤,也隻有這樣,才能阻止蒙洛人的入侵,


    最後……我想告訴你,我至始至終都沒想過要害你,你能原諒我對你的……傷害麽……”


    “恩師,不才怎麽會怪你?怎麽可能不原諒你呢?恩師……”


    皇甫翟輕歎一聲,用盡最後的力氣,對葉胤說道:“答應我,不要記恨自己,不要成為我這樣絕情的人,跟著劉策,一起迎接真正的和平,然後……好好的活下去……”


    話音一落,皇甫翟的手臂無力的垂落,再也沒有一絲生機。


    “恩師,恩師啊……”


    葉胤嘶聲的唿喚,卻再也喚不迴皇甫翟的性命,劍鋒上嫣紅的血液,依舊在不停的流淌,順著他的身軀與雨後的城牆融為了一體。


    而皇甫翟的臉上,依舊掛著那道解脫後愜意的笑容,沒有了凝眉冷目的嚴肅麵容。


    他的意識漸漸模糊,不知過了多久,皇甫翟緩緩睜開了眼簾。


    映入他眼中的,是一片煉獄血海,到處都是曾經因自己而死的亡魂,露著猙獰的麵容向自己逼近。


    “活著你們都不是我的對手,現在死了,你們難道又能奈我何?”


    皇甫翟手持銅鏡,淡定的走到血台之上,迴身對湧來的鬼魅說道:“無所謂,你們一起上吧,縱使已死,你們依然不夠資格跟我玩!”


    ……


    六月十八,威遠城……


    “不是說已經赦免了我家男人麽?他人呢?為什麽還未出現?”


    “說,你們是不是在騙我們?”


    “前幾日收到了赦免文書,為何遲遲不見我兒子迴家?”


    城門之外,人聲鼎沸,四萬死囚的家屬在接到赦免文書的時候,久久不見自家男人迴來,便陸陸續續開始向威遠城集結。


    而負責鎮守威遠城的許文靜和韓曠,本能的將他們都擋在城門之外,以免他們進城鬧事。


    在已改為將軍府的總督府內,韓曠急的是團團轉,看了眼正在研究棋譜的許文靜,不由搖頭上前:


    “軍師,你怎麽還有心情看棋譜?趕緊想個法子吧,總這麽下去也不是辦法,城外的人是越聚越多啊……”


    許文靜伸展了下雙臂,滿不在乎地說道:“我能有什麽辦法?總之那四萬死囚是被葉胤和皇甫翟帶走的,既然他們要管這檔子事,那就該他們來處理,我還瞎操個什麽心?”


    韓曠歎了口氣,說道:“話雖如此,可城外這些百姓不聽啊,難道要讓他們去往玄武關鬧麽?也不知道蒙洛人現在什麽情況啊……”


    “當然不能讓這群百姓去玄武關了……”許文靜邊看棋譜邊說道,“玄武關內乃兵家重地,如何能讓普通百姓靠近?我們就先吊著他們,等皇甫翟來了再看看怎麽說吧……”


    韓曠無奈,隻能繼續搓著手在屋內來迴走動,臉上的焦慮一絲都沒消減……


    忽然,一名侍衛來報:“啟稟韓太守,軍師大人,葉總司已經來到威遠城外了……”


    韓曠聞言雙眼一亮:“葉總司來了?那真是太好了,軍師,我們一起去看看吧……”


    許文靜聞言,冷笑一聲,對侍衛問道:“那皇甫翟有沒有跟來啊?”


    侍衛拱手說道:“並沒有看到皇甫司設的身影,想必應該沒有跟來吧……”


    許文靜聞言,把書本往桌上一甩,起身說道:“走,去看看吧,我倒想見識見識葉胤如何平息眼下的亂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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