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hat!我一愣,才意識到大人物來了。連更衣也來不及了,隻好衝向一樓去迎接。此時歐陽琪才剛剛走進來,解辭還在收傘,其餘的宮侍也正幫他解下白狐裘。今天歐陽琪穿得較往常更加樸素些,一襲月白深衣,外麵罩了件紫色繡暗紋的紗羅衫,眉眼間也不加修飾,看起來卻愈加典雅俊朗了。 我趕緊下跪行禮,“臣下不知公子前來,有失遠迎,請公子恕罪。” “楊才人不必多禮。”他神色輕鬆自得,少了幾分平日裏見到的端嚴感覺,一邊走一邊打量著四周,“你這屋子倒真是素淨,本公還就比較偏好這種簡單的布置。” 也不知道他這迴“突然襲擊”是想幹啥,我隻好跟在他身後走著,任他把每間屋子都大概看了看,後來更是上到了二樓。我心想他不會是在這兒熟悉地形好晚上找人把我做了吧……被害妄想症剛發作了一半,歐陽琪卻忽然停了腳步,我一頭就撞了上去…… “對不起對不起……”我趕緊捂著鼻子道歉…… 歐陽琪已經轉過身來,嘴唇彎成一個弧線,“不礙事,沒有撞疼吧?” 我去……他怎麽突然這麽溫柔……我趕緊說,“沒有……” 他卻仍然笑吟吟地看著我,眼睛落在我掛在腰間的他送我的那塊玉佩上,露出幾分滿意的神色,然後才再次開口,“你怎麽每次見了本公都一副戰戰兢兢的樣子?本公有那麽可怕?” 他這麽說話,看來是想向我示好?我測度著他的心思,心想現在再繼續說些冠冕堂皇的話好像不太合適,如果我想進一步和他建立關係的話,還是順著他的意思比較好。 也不知道什麽時候身邊的宮侍都遠遠地伺候著,大概是解辭下的命令?這樣也好,我可以用比較隨意的語氣說話,試試貴公子的態度再說。 “是……有點兒緊張……大概是因為覺得您這個人太高貴了,我就是一個山裏出來的……肯定是有些壓力……” 他嗬嗬地低笑兩聲,轉過身去往樓台走去。他看到了那掛在宮殿一側的冰淩瀑布,嘖嘖驚歎了兩聲。 “陛下果真是很喜歡你,這座宮殿空了這麽久,最好還是賞給了你。”他平淡地說著,聽不出弦外之音,“這幾間屋子惠公子可是喜歡了很久呢。” 原來如此,怪不得惠公子對我有這般深仇大恨。我就覺得不止是因為小皇帝那一陣比較“寵我”這麽簡單。 “陛下對臣下,不過一時興起而已。”我站在他身後,也看著這仿佛無邊無際的皇宮,“一時興起從山裏帶出來,一時興起好上兩天,過一陣就忘到九霄雲外去了。說不定再過幾天,惠公子跟他一要求,這宮殿還是他的。” 他轉過臉來看著我,眉梢微微揚起,“平日裏看你雖然總是恭順小心的樣子,不過關鍵時刻總是做出令人吃驚的事。本公還以為你是個奇人,沒想到想法竟然這麽悲觀。” 我扯著嘴角對他露出苦笑,“我怎麽可能是什麽奇人,野人還差不多。” 他被我逗樂了,低沉的笑聲聽起來還挺有魅力的。笑了幾聲後,他對著這滿眼的雪景,輕歎一聲,“對於我們來說,眼前能看到的這些就是我們的整個世界了。” 是嗎?對於他也許是,對於我卻不是。 有一天我會離開這裏,迴到我原本屬於的生活中去。 但是我自然不能這麽說,於是我就不說話,而是微微低下頭做憂鬱狀。 “其實我們的生活比外麵的人要簡單的多不是麽,畢竟這個世界就隻有這麽大而已。要想在這兒活出點名堂,也不是什麽完全不可能的事。” “對於貴公子您這樣身份的人當然沒什麽,我這樣的無名小卒就隻有自求多福了。” “那倒未必。”他仍然看著遠方,嘴角噙住一個深不可測的笑。 我看了他一會兒,揣摩著他話裏的意思。這未必是指我的前半句還是後半句?如果是前半句就是他向我示弱,需要我的幫助,但這是不太可能的。他畢竟手握後宮大權,朝野裏皇亞父的勢力也足夠給他撐腰,他實在不需要向我示弱。如果是針對後半句,那麽他就是在暗示他願意提供一些幫助給我? 但是我不敢貿然袒露我的想法,畢竟他現在對我示好,一副要幫我的樣子,誰知道他心裏在打什麽主意。 萬一他跟關尚翊一樣我不就慘了? 我還是先退一步吧,“我隻求平平安安的就好。” “平安?”微微上揚的聲線,他似乎淡淡地冷笑了一聲,“在這種地方,沒有足夠高的地位,怎麽能夠平安?” 他說著,轉過頭來,深不見底的眼睛攝住我的視線,“你難道忘了你那名叫問楓的宮侍了麽?” 一提到問楓的名字,我胸口像是條件反射一般一陣抽痛。我深唿吸幾口,勉力讓自己的臉色恢複正常,但是我想他大概已經看出來我情緒的波動了。 他忽然向我走了幾步,明明是和我相仿的身高,卻給我一種壓迫感。我有些想後退,但是他卻伸出一隻手,輕輕托起我下顎,那雙眼睛更是催眠一般盯住我的瞳孔。我感覺像是被施了魔法,整個人動彈不得,隻能愣愣地看著他。 “告訴我,你不想給問楓報仇。你隻想當別人刀俎上的魚肉。” 我當然不想,我不想任人欺壓,不想連自己身邊的人都保護不了。我要活下去,好好的活下去,直到混沌之門重新開啟。 我緊緊地抿起嘴唇,他看出了我的想法似的,勾起一邊的嘴角,笑得有幾分魔魅,“這就對了。”他放開我,攏了攏自己的衣衫,好像剛才什麽都沒發生過一樣,對我招招手,“這兒太冷了,咱們進去吧。也該用午膳了。” 我有些懵懵懂懂地跟著他。他說要在我這裏用午膳,讓禦膳司的人把我們兩人的飯一同送過來。吃飯的時候他並不說話,我也隻好坐立不安地往嘴裏放東西。其實那一頓托他的福,我吃的比往日還要好,但是由於心思不安根本沒嚐出什麽味道來…… 用過午膳,宮侍們又奉上點心和熱茶。他動作優雅地掀開茶蓋啜飲一口,忽然說了句,“聽說黃澤阡黃修緣的病是越來越嚴重了,禦醫好像說,連這個冬天都熬不過去了……” 他語氣惋惜,我卻知道他說這番話令具他意。 修緣是九賓之一,和修儀修容同級,較昭儀昭容昭緣略低一等,卻又比充儀充容充緣高上一等,算是後宮裏很高的品級了。而現在在位的黃修緣由於身體羸弱,近年來一直病在床,這一場病又加上風寒,據說是兇多吉少。 看來人還沒死,貴公子卻已經盯住那個位子了。他需要一個他的人占住那個位子。 不過我很驚訝,他居然選擇了我?洪酌不都比我強上一些麽? 他看我露出驚訝之色,神色未變,隻是有些疏懶地用手輕托臉頰,“他真是可憐呐,本公日前去探望過他,瘦得連形都沒了。看樣子,估計也就是這幾日了吧。” 他意圖已經很明顯了。既然別人把這麽一個大好機會擺在我麵前,我幹嘛不拚一把?? 如果真的能當上修緣,我就能真正在這宮裏立足了。那個時候我才有資本去談報仇。 有歐陽琪的支持的話,這是很有可能的! 我便對杜若說,“你們下去,幫我看看有沒有什麽別致的糕點之類,幫貴公子選一些吧。”又轉頭對貴公子道,“我這兒沒什麽好東西能孝敬公子,請公子勿怪。” 他也看出我的意圖是支開身邊的人,於是也吩咐其他人退下,在外麵候著。 屋中隻剩下我和貴公子兩人。我站起身向他一掀袍跪下,說道,“鈞天願聽公子調遣。” 他衝我笑著,笑容裏是某種讓人讀不懂的誌在必得。 第30章 車輦搖晃著駛過太液池畔,我往手裏嗬了嗬氣,吹出一片煙霧。太陽已經出來了,天空碧藍如洗,可化雪的時節比下雪還要冷上許多。 這種天氣我多麽想窩在被窩裏看pps… 我正往玉衡館的方向走著,目的是去拜訪新封上來的捷豫向離。他是祈國人,但是據說母親是晏國人,所以既會點祈國的騎射功夫,又精通晏國的琴棋書畫,還是祈國有名的才子什麽的。我原本不想跟這種文藝青年打交道,但是歐陽琪要我去會會他,我也不得不從。 歐陽琪說,現在要取得修緣這個位子,我最大的競爭對手就是這個向離。因為黃修緣將死,而向離又正得寵,保不齊小皇帝一衝動就把這位子給了他。 我一合計,他說得還真挺對的。畢竟一上來這姓向的小子就給封了個捷豫,老子混了將近一年了也還在才人這個位子上掙紮著,著實是讓人很有受威脅的感覺。 去了解了解自己的對手也好。不是有句挺著名的洋文,keepyourfriendsclose,yourenemycloser(直譯:了解你的朋友,更了解你的敵人,也可以翻譯成知己知彼百戰不殆……)。 玉衡館位於太液池以西,腳下踩著一片荷花池。若是到了夏季,滿池的白蓮盛開,清寧的香氣便會彌散在簷瓦間的每一條縫隙中。紅鯉魚在浮萍下悠然嬉戲,鴛鴦在水麵上酣睡,一派隱者般的寧靜氛圍。而那座宮殿也是所有宮殿中最樸素高雅的,青瓦白牆,卻並不粗陋。窗扇上黑色的窗格都是用黑色的檀香木雕琢而成,花鳥魚蟲栩栩如生。低迴的簷廊,在樓閣和樓閣之間勾連著,風鈴隨著清風細響。 現在雖然是冬日,但是落雪覆蓋的結了冰的水麵上,越發寧靜清幽了。我們繞過荷塘,來到玉衡館的正門。門口有兩名宮侍守著,杜若幫我上前報出身份,便有一名宮侍快步走進去迴報。我打量著這正門,竹製的牌樓,看起來像個山中隱者的田園,果然很有風格。 不多時便有宮侍出來為我引路。一進門便有兩道迴廊,一左一右呈圓環狀繞開,眼前則是一條長長的棧橋,通往池塘中心的樓閣。我跟著引路人走上棧橋,不自覺地挺起脊背,想多擺出點兒譜來裝裝逼。可是大概是平時低三下四的習慣了,一時還真拿不出氣勢來…… 穿過外堂繞過屏風,便見到傳說中的向捷豫已經坐在正廳中等我了。一頭鬆鬆束起的墨發,一張清秀俊雅的麵容,一襲簡單的青色絲緞長衫,不添任何修飾,給人的感覺仿若是天際若隱若現的遠山,果真有別於我之前見過的任何宮中之人。 不知道為什麽,我突然就覺得自己矮了一頭…… 未戰先屈,這可不是好現象…… 他的品階比我高,我便向他行禮,“楊鈞天見過向捷豫。” 他過來將我扶起,“請勿多禮,叫我向離便可。” 他雖然如此說,聲音卻淡淡的,透著疏離。我直覺他並不歡迎我。 他的難以接近其實我已經有所耳聞,據說是他討厭這宮裏的爾虞我詐,是個喜歡安靜的人,所以從來也不和別人走動。 我坐下後,他也沒有主動開口的意思。我隻覺一陣尷尬,隻好想辦法找話題,“捷豫入宮後鈞天本應該盡早前來拜訪,但是一下雪人就懶了,還望捷豫見諒。” 本以為他會跟我客套兩句,誰知道他就是淡淡一搖頭,“不會。”就不說話了。 我靠……這麽清高…… 我隻好硬著頭皮繼續拿熱臉去貼人家的冷屁股,衝他咧嘴笑,“不知道捷豫在這宮裏住得慣麽?” 他淡淡看了我一眼,迴答道,“還好,謝謝楊才人關心。” 得……又被厥迴來了…… 這麽又臭又硬的脾氣,小皇帝是怎麽看上他的啊……難道小皇帝其實是個受虐狂?越不搭理他他就越上趕著? 誰知這會兒他卻終於主動開口了,“才人此番前來,可是有什麽事麽?” 我就說,“沒有什麽事,隻是想來拜訪一下。” 他卻輕輕勾起嘴角,那笑容有些冷淡,甚至帶著點嘲弄,“這宮裏的人做任何事都是有目的的,才人不妨直說來意吧。” 我實在是沒想到這人這麽直白地揭穿我,這種事自然是一個心照不宣的事實,但是我還真沒遇上過這麽不加掩飾的……我一時竟然對不出話來了。 “這宮裏沒有人是幹淨的,恕在下失禮,但我不想攙和到你們那些糾紛裏。”他連看都不看我一眼,好像嫌多看一眼都覺得髒似的,“楊才人要是沒有什麽事,就請便吧。” 就這麽一句話,聽得我一股子怒氣往上竄。 擦,就你最單純最清高行了吧?你是出淤泥不染的白蓮花,我們都是口蜜腹劍老奸巨猾滿腹心機的小人行了吧? 大家都是泥堆兒裏打滾兒的,裝什麽逼啊? 我剛想發作,卻倏然憶起自己現在的身份,以及這一次來的目的。我怎麽能因為他兩句話就自亂陣腳? 於是我強行壓下那憤怒,反而再次笑了起來。既然他想要當這宮裏孤高的君子,那我不妨成全他,先向他示弱吧,“向捷豫你誤會了,鈞天並無別的意思,隻是單純仰慕捷豫的才華罷了。既然惹得捷豫不快,鈞天就先告辭了。” 我這一番話說得四平八穩,毫無怒氣嘲諷之意,連我自己都覺得驚訝。 我恭順地行了一禮,轉身便欲走。這一番順從的態度似乎令得他有些驚訝,我估計他之前這麽對其他人的時候,肯定沒有我這麽聽話好打發的。 畢竟能進這園子的都是有背景有地位的人,誰也沒當過奴才,誰也沒看過別人的臉色,被他如此訓斥,再有涵養的估計都忍不住會給他臉色。 可我就不一樣了,老子從在原來的世界開始就一直是屬於給人陪襯的那種,身邊各種強人死黨,好不容易找了個工作還給踢了,即便是到了這個世界我也是從後宮一個小禦少當起,一步一步掙紮著爬上來的。我骨子裏就有點自卑和奴性,所以要我收起所有脾氣示弱不是什麽難事。 更何況,經過問楓的事以後,我明白有些時候低調和示弱是必要的保護。木秀於林風必摧之,這向離這麽驕傲孤高,完蛋是早晚的事兒。 如果是他當我的對手,恐怕這修緣的位子也不那麽難搶。 “楊公子請留步。”他忽然開口。我暗自一笑,轉過頭去看他。 他眼中有些複雜,微微遲疑了半刻,然後說道,“方才是向離過分了,楊公子好意前來,向離不該惡言相向。” 還真是個單純的人,而且是屬於吃軟不吃硬的那種。這樣的人,在宮裏是活不久的吧? 我安撫地衝他擺擺手,“沒關係,皇宮裏確實兇險,你這麽想也無可厚非。” “才人寬宏大量,是向離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他往前走了幾步,到我剛剛坐的椅子前做了個請的手勢,“還請才人落座吧。” 我便又坐了迴去。我知道他並沒有放鬆對我的警惕,隻不過是見我如此退讓,心軟了些而已。 宮侍重新給我上了茶,我輕輕抿了一口,借機在腦海裏重新組織了一下想要說的話。這時他說道,“方才冒犯之處,還請才人莫怪。” 我搖搖頭,做大度狀,“怎麽會。我知道你是祈國來的,剛剛到這宮裏,被這麽多規矩圈起來,肯定很想家吧?對我們這些人有些排斥也是正常的。” 他一聽,黑黝黝的眼睛深處果然析出點點哀愁,那幅靜如水墨的樣子,果然是很有味道很有內涵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