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次日我提早了半刻起床,跑去把自己涮洗幹淨了,穿上大袖紗羅衫等著。頭發不知不覺已經長到肩膀了,劉海垂下來有些擋眼,但是又不敢修剪。 從來沒想過自己會留長頭發,感覺好怪異…… 點卯的時刻我和往常一樣站在眼角的鈴鐺下,等著點卯的宮侍一個一個從麵前走過,在手裏的名冊上畫下一個紅色的勾。不過今天的宮侍在我麵前還特意請了個安,狗腿地問了個早。我一下兒就納罕了,平時這小子連白眼兒都懶得賞我一個,這果然是升了官就變vip級待遇了? 果不其然,送來的早餐也從家常的豆粥升級到了奶羹,鮮美異常,我心想我這隻是升個才人就已經這樣特殊待遇了,這公子神馬的吃的還不得是龍肉啊? 美美地填飽肚子,眼看著時辰越來越近,我卻又開始犯愁了。那鬧鬼的翠微院也不知道邪門成什麽樣子,是貞子那樣的鬼麽?不對不對……貞子再怎麽也是一閨女,這兒要是鬧鬼還是個帶把兒的……要真打起來,我不一定打得過他…… 越想越鬧心,最後我幹脆催眠自個兒是一無產階級大好青年,才不信這些神啊鬼啊的…… 辰時五刻,紅藥準時來接我。他身後還跟了六名宮侍,專門來幫我搬運行李。其實我原本就是空手進宮來的,根本沒有什麽行李,六名宮侍隻要倆人就能幫我拿完了。我跟紅藥笑著打招唿,誰知道他還是那副不苟言笑的樣子,搞得我又碰了一鼻子灰。 不過大概是碰多了,我已經習慣了……這兒的人都太深沉,咱實在是理解不了。 默默跟在他身後走出永巷的大門。邁出門檻的時候我又迴頭看了那牌坊一眼,那隱藏在碧綠葉片中的兩個字,顯得越發寂寥了。 遙遙的,我看到段熙和站在簷角下衝我揮了揮手。我心裏暖了暖,這兒終究還是有點人情味的,住了一個半月的地方,以後也不知道還有沒有機會再見。 最好是別見,見了就說明被貶了…… 一個半月,將近五十天,我第一次踏出了永巷。外麵還是那道被高高的朱紅碧瓦宮牆夾出的長道,一直延伸向裏。我跟在紅藥身後走著恍惚又迴到了第一天進宮似的。不過那時候我想的還很簡單,以為隻是要進來住幾天,和小皇帝一說,跟老族長一見,就可以走人了。 不過現在看來,我這是要開始打持久戰了……也不知道這升了才人以後的日子,是不是還能像在永巷裏那麽輕鬆,卻也寂寞如死。 走了大概有十多分鍾吧,前方的天空中卻遠遠地飄起一隻風箏,畫得是一隻青色的大燕子,在碧藍如洗的空中搖晃著,為這由朱砂紅和淺藍組成的單調世界中添入幾許靈動。我好奇地順著那風箏線往下看,卻沒注意到紅藥一下子停住了腳步,便一頭撞在他背上。 他卻沒有迴頭責備我,隻是恭順而略帶慌張地垂下頭去,竟然跪下了。 我趕緊往前一看。 耶?這不小皇帝麽? 第12章 前麵朱砂紅的牆邊,小皇帝穿著一身紅色常服,正和另外一個人一起放著風箏。他抬著頭望著遠處的青燕,修長的頸項白得仿佛是用羊脂玉雕出來的。 紅藥下跪,我也趕忙跟著跪下。但是我心裏一陣激動。 太好了!見到小皇帝了!他總不至於裝看不見我吧~ 趕得早不如趕得巧,得來全不費工夫! 我眼巴巴地抬著頭看著他,不斷向他發射五十萬伏特的電波。可還真是奇了,這倒黴孩子還就真的看都不看我一眼!他就那麽一直靜靜地看著天上的風箏,而他旁邊的人還在開心地笑著,笑聲天真無邪得讓我一股子邪火兒往上冒。 笑tm屁啊笑!你倒是看老子一眼啊! 此時跟在小皇帝身邊伺候的一名看起來地位很高的宮侍已經衝紅藥做了個手勢,示意他可以起身離開了,小皇帝正在興頭上,似乎不想被打擾。 我一聽就慌了,進宮快倆月了才終於跟他照了個麵,要是錯過這次機會,等下次還要多久? 不是說戰爭已經算是結束了,要和談的麽,老族長他們到底怎麽樣了,我一點頭緒都沒有。如果小皇帝真的把我忘了,那他也必定不會記得對我的許諾,老族長他們不就死定了? 怎麽辦?幹脆一不做二不休,跳起來揪住他的領子挾持他,逼他交出老族長? ……算了,估計禁衛軍一箭我就嗝兒屁著涼了…… 或者叫他的名字,吸引他的注意?可是這樣是大不敬啊,向來隻有小皇帝叫別人的分,哪有別人叫他的? 怎麽辦?現在衝過去? 不行……我不能衝動……要鎮定…… 古人的社會等級森嚴,現在我也不太肯定小皇帝的態度,萬一搞出什麽事端來,憑現在的我是根本解決不了的…… 這熊孩子一迴宮就像換了一個人一樣,我都要懷疑他身體裏住著倆魂魄了。如果我這一次冒冒失失鬧出大動靜來,不知道會有什麽後果。 我還是先穩住,另找機會的好。 手在袖子裏緊緊攥成拳,我毫無辦法,隻得重新垂下頭,跟著紅藥繼續前行。我用眼角的餘光一直看著他,期待著他能夠轉過頭來看到我。 我不相信他沒有看見我。 此刻我也注意到了他身邊放著風箏的人。那是一個介於少年和青年之間年紀的人,身上穿著刺繡著百蝶穿花圖案的靛藍大袖紗羅衫,頭上黑色的長發挽成一個發髻,裝飾了許多我叫不出名字的發飾,由於是從後側麵看,所以看不到他的臉,不過皮膚倒是白白嫩嫩的樣子,好像能掐出水來。 這也是小皇帝的妃子吧?卻不知道是哪個級別的……看著挺嫩…… 果然同齡人還是得找同齡人啊……我這麽一老男人,還沒得寵就失寵了,真是讓人憋一肚子火兒…… 不對啊……我憋什麽火兒啊……我最近這腦子是越來越不正常了…… 說起來,小皇帝跑到這條偏僻的宮道上來做什麽呢?難道就是為了放風箏? 無論如何,我和小皇帝還是漸行漸遠了,長長的宮道還在延續,仿佛永遠沒有盡頭一樣。忽然宮道在前麵與另外一條橫亙過來的宮道相接,形成一道丁字路口。我們轉向了北麵,又行了一陣,便看到前方出現一座高大的牌樓,簡直像一座小城門一樣,仍然是碧綠的琉璃頂,兩側的立柱上雕刻著精美的鸞鳥花紋,每一根翎羽都分毫畢現,而牌坊上則寫著“銅雀門”三個字。 紅藥在這牌樓下停了一下,對我說道,“之前的永巷嚴格來說,不能算是真正的後宮。從夫人開始才有資格進入這銅雀門。進了這道門,你才算是真正進了後宮。” 我抬頭看了一下那筆力剛勁的三個字,心想原來這倆月來我連後宮的門檻兒還沒進呢……還好現在總算是稍微提高了點…… 進入銅雀門,後麵的園子似乎多了起來,走不了多遠便能看到一道凹進宮牆的宮門,都是兩邊的宮牆微微向內傾斜,連著一座小小的門樓,牆壁上通常會雕畫著一些精致的吉祥圖案,門樓前都守衛著禁衛軍。 紅藥說,從這裏開始,便都是夫人們得宅院了。雖然夫人們有捷豫美人才人之分,但是在宅院的劃分上卻並不分明,剛才看到的宅院有些是美人的,有些是才人的,還有一兩座是捷豫的。 行至一座青綠的門樓前時,紅藥停下腳步,說了聲,“到了”。 我一看,跟剛才看到過的門樓差不多,兩側宮牆到了這裏微微向內斜去,牆頂也變作起伏的波浪形狀,後麵有繁茂的竹枝擁擠出來,看起來分外蓊鬱蔥蘢。斜壁上雕刻著仙鶴漫步在蓮花間的圖案,與中間的門樓相連。門樓兩側有漆成翠竹色的柱子,掛著一幅對聯:流水今日,明月前身。廊柱邊懸掛著兩盞棗子形狀的紅燈籠,碧綠的簷頂下有一塊牌匾,寫著“翠微院”三個字。 這就是那間鬧鬼的宅子了?看起來沒有覺得很寒酸啊?還以為是跟蘭若寺一樣陰森的地方…… 樓前有兩名禁衛軍,還有大約十來個宮侍,被兩名穿著赤紅色緄邊直裾的宮人領著,見我來了齊齊向我下跪行禮,“參見才人。” 我靠,終於有人給我跪下了…來了這麽久我也終於當了一次被跪的主子……頗有成就感…… 不過成就感之後就是各種不好意思和尷尬,趕緊說,“大家趕緊起來……”不過我這麽說的時候紅藥咳了一聲,大約是嫌我用詞太隨便了,不夠莊重…… 兩名宮人起來後,紅藥指著一名高高瘦瘦的領頭宮侍說,“這是問楓”,隨即又指著另外一名眼睛大大的說,“這是遷易,他們兩個以後就是服侍才人的宮侍了。” 我噢了一聲,看看這倆人,感覺都比我年紀小一些似的。這宮裏的人怎麽歲數都那麽小?那些年紀大的宮侍都跑到哪去了?難道真的像瑾叔說得那樣,被扔到大街上凍死了? 我隻好衝他們笑,“你好你好。” 他們愣了一下,大概是沒聽過哪個夫人說話這麽隨便的,隨即再次謙卑地向我行了禮。紅藥帶我走到沉綠色的大門前,由兩名地位似乎更低一些的宮侍打開。我邁步進去,前麵是一道影壁,上麵雕刻著一隻上半身是人,下半身是梅花鹿的人臥坐在一塊岩石上,微微低垂著美麗的長著鹿角的頭顱,似乎是在沉思什麽,貌似是一隻辟邪。影壁擋住了後麵的景色,不過兩側的翠竹已經簇擁過來,一陣竹葉的香氣在鼻間彌散。 果然好多竹子啊……我忽然想起瑾叔的話:竹子最是積陰氣的…… 我暗暗打了個冷戰,隨即跟著紅藥繞過影壁。後麵是一條被竹林夾出的羊腸小道,連天空都被左右傾斜過來的竹枝擋住了,形成一條幽靜婉轉的通道。我們走在鵝卵石鋪就的道路上,曲曲折折,時常看到有分叉出去的小路,通向林中的小亭,還有一條小溪蜿蜒而過,裏麵遊了幾條金紅色的鯉魚,上麵搭著一座木橋,古色古香的,頗有感覺。又轉了一個彎,便看到前麵出現一座兩層的素色小樓,左右都有迴廊,連著另外兩間小屋。 擦……我都快以為這是紅樓夢裏的瀟湘館了……尼瑪老子可不是林黛玉啊,要當也得當王熙鳳啊是不是…… 有宮侍為我開了門,一進去仍然是一扇屏風,描畫得是跟影壁上相似的辟邪,屋裏四處都垂掛著青紗帳,陽光帶著竹影蔓延進來。主廳裏仍然是平常的格局,四張太師椅相對而放,最前麵也放著兩張,牆上掛著一副工筆描畫的美人春睡圖。左側似乎是書房,一圈的書架,上麵擺滿了書籍,正中還有一張書桌。右側的隔間裏擺了一張雕花圓桌,似乎是吃飯的地方。從最前方掛著美人春睡圖的牆轉過去,有一道通向二樓的階梯,一直通向睡覺的二樓。 此時幫我拿東西的兩名宮侍已經魚貫而入,開始幫我安置東西。 “楊才人,這裏若有什麽不滿意的地方請告知奴下,奴下會盡力周全。”紅藥微微一頷首,對我說道。 我一看,基本要什麽有什麽了,哪裏還用添置東西……我的宗旨一向是有吃的就行…… “那個,需要倒是沒有什麽……不過當這個才人要幹些什麽啊?” “您什麽也不用做”,紅藥毫無感情地說道,“但通常來說才人若是感興趣,可以向蔡捷豫謀一份管事的職務。” 職務?哪裏的職務?我知道他們這兒有這個司那個司的,是說到那裏去管事麽? “才人若是沒有其他要求,奴下就先告退了。” 雖然紅藥一直是謙遜的樣子,但是我能感覺出來他已經很不耐煩了,於是趕緊擺擺手,“沒有了,您快去忙吧。” 他又福了一下身體,隨即帶著那他的那六名宮侍出去了。他們走後,屋子裏一下子安靜下來。那兩個名叫問楓和遷易的宮侍帶著所有侍者靜靜地等待著我的吩咐,我跟他們大眼瞪小眼,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哎……自從來了這個世界,總是有這種無所適從的感覺,到底什麽時候才能真正習慣啊? “那個,我叫楊鈞天,額……以後大家相互照應吧?”我憋了半天最後憋出來這麽一句話。 那些人順從地答道,“是。” 然後呢?我是不是應該給個讓他們散了的指示? “你們要幹什麽都去忙吧,我這兒沒事兒了。” 他們又是了一聲,隨即魚貫出屋。隻餘下了問楓他們兩個,靜靜地侍候著。 我環視四周,這間屋子比永巷裏那間大出一倍不止,各項器皿擺設也都十分精美,實在是看不出鬧鬼的樣子。而且有這麽多的人在,鬧鬼什麽的,不會是瑾叔在嚇我吧? 但是看那兩個宮侍臉上的神色,好像都帶著幾分憂鬱和慌張,這又令我有些提心吊膽起來。 要不要讓人去準備一桶狗血什麽的? 一日無事,日頭逐漸西斜了,我看著地上一點點移動位置的竹影,心裏也越發緊張。要鬧鬼,估計也就是晚上了,不知道會發生什麽事兒啊…… 遷易點上了燈,我有些煩躁,於是幹脆拿出了段熙和送給我的畫筆和顏料,讓問楓幫我找出宣紙,打算隨便畫點東西解悶。 說是要畫,可是我從來沒有學過國畫,對於國畫顏料的性質了解得也不夠清楚,不過反正也是自己畫著玩,不怕丟人。 既然國畫顏料覆蓋性比較差,那就用話水彩的畫法好了……不知道行得通行不通…… 挑了隻最細的筆描出大概的輪廓,然後開始仔細地勾勒畫中人的發際,眉眼,衣紋。畫著畫著倒是忘了鬧鬼的事兒,全副精神地投入進去。 正在此時,忽然我覺得四周有點不對勁。 說是覺得不對勁,可一時半會兒也找不出原因來,隻是突然覺得雞皮疙瘩起了一層,很是怪異。我停了筆定了神,仔細的感覺了一下,想找到這陣怪異感覺的源頭。 突然,我感覺到了,並且一陣令人全身發麻的戰栗從腳跟傳至全身。 我聽到了唱歌的聲音…… 那聲音並不算十分清楚,和著外麵風吹動竹葉發出的瀟瀟聲,就像是一縷斷斷續續的煙霧一樣朦朧,連歌詞也聽不清楚,隻能聽出來一些調子,還有那帶著幾分飄忽的詭異聲線,和在這夜風裏宛如在哭泣一般,叫人連心肺都跟著顫抖起來。 我一下子就毛了,全身僵硬得動彈不得。我趕緊看向問楓和遷易,卻見他倆也是一副僵硬的樣子,反射性地瞪著大門口。 看來他們果然是知道這裏鬧鬼的事兒的…… 我翕動兩下嘴唇,終於勉強開口問了句,“你們聽見了什麽沒……” 問楓猛地迴神,慘白著一張臉還在假裝平常,“沒有啊,什麽也沒聽見。” “沒聽見你抖什麽……”我看著他端茶的手抖得都快把茶蓋抖下去了。 他咽了口口水,“我……我穿的少了,冷……” “才人……您就別問了……”一邊的遷易一副快要哭出來的樣子,“咱們就假裝聽不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