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域並沒有鬼!

    如果世上真有鬼存在的話,它也一定會逃離這片窮山惡水。

    這是一片被上天遺棄的地方,雲霧籠罩下的山嶺裸露著暗紅的岩石泥土,如同綻開的血肉,陰森而恐怖。千萬年來,這裏除了極少適應性超強的毒蟲猛獸,連植物都不肯在此生長,隻有一些苔蘚胡亂的在山澗溪畔點綴著,如同癩疤。

    這裏方圓幾十裏內人跡罕至,縱然偶有至者,也不過是在外圍轉悠一下,沒有人會傻到冒著生命危險深入這片不毛之地。

    十五年前(洪武四年),適逢太祖皇帝遷徙山後民、沙漠遺民八萬四幹戶往北平、內地居住,這裏漸漸有了人跡。先是來了二三千人在山嶺外搭建房子,圍築邊界。待這幫人消失後,便接著有人進入到山嶺裏,進去的大都是些強壯彪悍的孩子,但在惡劣兇險的環境中最後能活著離開的卻往往不到三分之一。

    我們是第十五批到這裏接受訓練的孩子。

    義父帶著選拔出來的十二個人及後備隊的二十四個人,在選拔賽後第十天的傍晚抵達了鬼域。

    盡管我對這個令人生畏而又向往的地方在心中做了千百遍的猜想,但真正看到鬼域的猙獰麵目,幼小的心靈還是不可避免的被震撼了。對於即將到來的訓練我沒有任何概念,但此時我隱約能感受到那將是一段極端艱辛的過程。

    鬼域外的木頭房子如今已經廢棄,木頭、條石象征性的築成一條界線,隔開兩個世界。界線後的山路站著一個麵無表情的灰袍老者,如同一塊岩石。

    義父在界線前拱手施禮,甚為恭敬的道:“前輩久等了,這些孩子就拜托前輩調教了,晚輩三個月後再來叨擾。”

    老者翻了翻眼皮,看了一眼義父,眼神灰暗空洞,言道:“什麽前輩晚輩的全是屁話,這些兔崽子到了鬼域自然任由我老鬼折磨,用不著你在此廢話。”言語如沙礫碎石撞擊,沒有絲毫感情。

    義父卻似是見怪不怪的恭聲言道:“那晚輩就在此止步,有勞前輩帶他們去營地了。”接著轉過身對我們言道:“此番在鬼域的五年訓練定然會讓你們脫胎換骨、獲益匪淺,但能否熬得住就靠你們自身造化了。這位‘鬼見愁’前輩負責訓練你們,你們必須一切服從他的指令,明白嗎?”

    見我們都齊聲應諾,義父過了一會才輕聲道:“你們進去吧。”

    “兔崽子們,進鬼域之前你們要緊記兩件事:第一,我的話必須無條件服從;第二,不要把自己當人,像野獸才有活的機會。”

    灰袍老者鬼見愁不帶絲毫情緒的聲音落在我們的耳中卻有一種說不出的震懾力。

    “你們這幫兔崽子算走運了,如果十多年前到這裏,你們才會真正明白這裏為什麽叫鬼域。但即便如此,你們想活著離開也不是那麽容易,隨時做好死的準備吧。”說完這幾句,他手一揮,便在前邊一拐一拐的走起來。

    鬼見愁竟然是個跛子。

    我們心中驚異卻絲毫不敢竊笑私語,在崎嶇的山路上深一腳淺一腳緊跟著。

    我奇怪一個跛子竟能成為這裏的老師,但我漸漸發現無星無月的夜色下,崎嶇難行的山路他走起來卻如履平地,心中疑惑頓時煙消雲散。

    走了小半個時辰,轉入一個山凹處,一些木材搭建的房子出現在眼前,布局錯落有致,相互掩應,隔著三五丈遠就燃著一根火把。火光化不開的沉沉夜色下,不時有人影晃動,卻並沒有任何說話的聲音。

    鬼見愁把我們帶到南麵一排木屋前,言道:“這裏以後就是你們的住處,六個人一間房,看看你們這幫兔崽子有幾個能住滿五年的。”

    接著他指著對麵被斜坡遮擋著隻露出屋頂的茅屋,言道:“那裏是夥房,正常情況下,雞鴨魚肉、包饃粉麵,應有盡有,大可以盡情的吃。你們現在有沒有感覺又困又餓?”

    我們坐了一天馬車,剛剛又走了半天山路,小孩子本就餓得快,早已饑餓困乏,隻是因為懼怕鬼見愁,不敢表露半點,如今聽他如此問,皆以為可以吃飯歇息了,忙齊聲稱是。

    鬼見愁道:“很好,正應該提提神,現在沿著這條路跑十圈,跑最後的五個多罰三圈,有偷懶耍詐的,一律廢掉一隻腳。”

    山路坎坷,又是晚上,走尚且不易何況是跑。

    然而鬼見愁最後那句話顯然起到了震懾作用,誰都不敢偷懶,跌倒了爬起來,鞋掉了光腳跑。

    一圈比一圈顯得漫長,跑到第七圈,我再也跑不動了,隻想就那樣躺倒在地上沉沉睡去。我發現很多孩子都跟我一樣隨時可能倒下。

    “不跑了?”鬼見愁的聲音響起,一個孩子跌倒在他身邊,沒有爬起來繼續跑的意思。

    “真的跑不動了,前輩,讓我休息一會吧。”小孩語氣中帶著乞求。

    “真的決定要休息嗎?”

    “是的,請老師恩準。”小孩的語音更添了些許怯意。

    “很好,你接下來一個月都可以休息了。”鬼見愁的聲音如同沙礫碎石撞擊的聲響。

    骨頭碎裂的聲音之後是撕心裂肺的哀嚎哭喊。

    鬼見愁灰暗空洞的眼睛看著我們,問道:“還有誰需要休息的?”

    沒有人再吭聲,剛才的哀嚎聲直戳心窩,讓人頭皮發麻,大家拚了命的跑起來。

    足足一個多時辰才跑完了十圈,跑在最後的五個仍在路上精疲力盡的掙紮著。我癱坐在地上,感覺隻剩下半條命,拚命的喘著氣,心快要裂胸而出。

    鬼見愁似乎忘了我們還沒吃晚飯,直接打發我們迴木屋休息,於是在鬼域的第一個夜晚,我們就在饑寒交迫中熬到了天亮。

    準確的說,還沒熬到天亮我們就被催促著起來晨練了。

    一樣的圈數,一樣的路,隻不過沿途多了幾個持鞭的壯漢監督,慢了亂了跌倒了,那長鞭都會如毒蛇吐信般重重落在身上,長鞭所及,皮開肉綻血肉模糊。

    兩番高強度的訓練之後,我們才吃到在鬼域的第一餐。

    正常的一餐,豐富的一餐。

    當我真正明白“正常情況”的不正常和難能可貴後,已經是一年後的事了。那一年夥食屬於“正常情況”的日子加起來也沒有一個月,更多的時候我們都是處於半饑餓狀態。這種境況在此後的四年也一樣沒有變得好起來。

    飯後緊接著又是訓練,力量、耐力、韌性,各種各樣的訓練,我此時才覺得之前三年自己一直覺得艱苦的培訓實在是太輕鬆了,到了這裏才真正體會到什麽叫死亡訓練、地獄折磨。很多次我都感覺到無法堅持下來,完全就是機械的完成那些動作,依靠著骨子裏的不屈與堅強支撐著自己挺過一道道坎。

    第一天過去,除了小冷,沒有人身上不掛彩的,有幾個更是被打得鮮血淋漓、體無完膚。我挨了三鞭,熱辣辣的疼痛像針紮火燎般入骨透髓。

    這樣的日子還將持續,要想身上不帶傷,就必須變得更強,唯有如此,才能保自己平安。我緊握雙拳,咬牙起誓,一定要做一個強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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