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吳之所以渾身是血,不是因為他出了什麽事故,而是因為他割腕自殺。


    一個多月前,老吳請假迴家,直到前兩天才迴來,整個人變得又黑又瘦,別人問他問題,他卻什麽也不說,死氣沉沉的。本來老吳是個踏實陽光的男人,所以大夥兒都沒太放在心上,誰也沒想到他竟然會割腕自殺。


    不過還好,老吳原來的身體素質不錯,割腕流了幾百毫升血,最終沒死成。


    可是,這事在項目部每個人心裏都蒙上了一層陰霾。


    直到老吳住院之後,江嶼他們才在他手機裏發現了線索。


    老吳結婚八年,有一個七歲的兒子,可是老吳的老婆卻出軌了,要跟他離婚。不僅如此,他老婆還把這些年老吳掙迴去的錢全部都轉移了。老吳上次迴家,就是為了挽迴老婆,可是他老婆鐵了心要跟他離婚,和奸夫在一起,老吳一時想不開,就選擇了自殺。


    真是一個癡心的傻男人。


    這個世界有負心薄幸的渣男,也有卑鄙絕情的賤女,人們不怕渣男遇上賤女,那不過是一場□□配狗天長地久的好戲。怕就怕,渣男毀了好女孩,賤女傷了好男人。


    對於老吳他們這些鐵路工程師來說,長期在外修鐵路,與家人聚少離多,顧不上家人。而作為他們的妻子,勢必比普通妻子要承受得更多,很有可能懷孕生孩子的時候,丈夫都不在身邊。心中那種苦,並非一般人能夠體會。


    都說軍嫂辛苦,其實鐵路工程師的妻子也是一樣的。軍嫂說不定盼個幾年,等丈夫轉業就能夫妻團聚了,可鐵路工程師的妻子,可能一輩子都在等待丈夫迴家。


    比如顧嬸,年輕時也是一個人帶孩子,在無盡的等待中度過了每一個日日夜夜。明明有丈夫,卻總是過著沒有丈夫的日子。直到退休了,孩子長大成家了,她才能來到顧叔身邊。


    不是每一個女人,都能像顧嬸那樣耐得住寂寞,守得住婚姻。


    正是因為如此,老吳才會一門心思對妻子和孩子好,掙了多少錢全都打進老婆的卡裏,自己絕不多留一分錢。卻完全沒料到,他老婆不僅出軌了,還把財產全都轉移了。


    山河聽江嶼說完老吳的事,一時氣憤不已,替老吳感到不值。如果說工程師的妻子一個人守住一個家庭很辛苦,那麽作為鐵路工程師的男人在外麵就不辛苦嗎?山河想到上次爆破時,江嶼遇到的塌方意外,還有太陽寨隧道的惡劣條件,心情就沉甸甸的。


    都不容易,都很辛苦,為什麽不能相互體諒和包容?


    如果換成是她,又該怎麽選擇?


    山河忽然抬起頭,看了江嶼一眼,腦子裏突然冒出一個念頭。如果以後跟這個男人結婚,是不是也要過著夫妻長期分離的生活,那她願意嗎?隨後她又搖搖頭,暗罵自己一聲,瞎想什麽呢,她怎麽可能會跟江嶼結婚?真是腦子壞掉了!


    江嶼轉過頭,看她懊惱地搖搖頭,不解地問:“你怎麽了?”


    “哦,沒事。”她臉頰有點發燙,用手給自己扇風,“天氣太熱了。”


    此刻,兩人就坐在病房外麵的長椅上。


    老吳還在病房裏麵輸液,尚未清醒過來。


    江嶼遞給她一瓶礦泉水,“喝點水吧!”


    “謝謝。”山河接過來,擰開蓋子喝了一口,“老吳的妻子非法轉移夫妻共有財產,是可以起訴她的。”


    江嶼淡淡地說:“老吳都已經這個樣子,他還怎麽起訴?隻要他能重新振作起來,其他的都不重要。”


    山河無聲地歎息。是啊,現在隻要老吳能振作起來,其他都不重要了。


    江嶼揣在褲兜裏的手機響了一聲。


    山河說:“你手機響了。”


    “不是我的手機,是老吳的手機。”江嶼摸出手機,隨便看了一眼,沉聲說:“他老婆發來的消息,讓他盡快簽字離婚。”


    “太過分了,賤人!”山河憤怒地罵了一句,眼角餘光突然撇到老吳手機屏保的圖片,“誒,你讓我看一下老吳的手機。”


    “怎麽了?”江嶼並沒有把手機遞給她。


    “你放心吧,我沒想偷窺老吳的*,就是看看屏保上的那張照片。”


    江嶼這才把手機遞給她。


    山河盯著屏幕上的照片,這是老吳家的全家福大頭照,老吳和妻子兒子三個人湊在一起拍的。老吳和兒子笑得很開心,但他妻子沒怎麽笑。“江嶼。”她拍拍他的肩膀,“你過來好好看看。”


    江嶼低下頭,和她一起看照片,“看什麽?”


    兩人的靠得很近,腦袋緊緊湊在一起,旁人看來,他們就像是一對戀人。


    “你仔細看他們三個人的五官,你沒發現都各不一樣嗎?”山河指了指屏幕上的三個頭像,“老吳是大眼窩,他老婆是狐狸眼,但他兒子是單眼皮眯眯眼啊!還有鼻子啊,老吳是蒜頭鼻,他老婆是塌鼻,但他兒子是鷹鉤鼻啊!嘴巴也是,老吳和他老婆的嘴唇都挺厚的,但他兒子嘴唇卻很薄。你難道不覺得奇怪嗎?”


    “你的意思是……老吳的兒子不是他親生的?”江嶼覺得這個情況有點驚悚。


    “我懷疑。”山河的語氣一頓,接著說:“你知道嗎,北京市做過一個抽樣調查,15%的爸爸在替別人養孩子。當然,這僅僅是我的一個猜測,可能老吳的兒子基因突變也說不定。”


    江嶼的神情凝重起來,“如果老吳的兒子真的不是他親生的,對他而言無疑是一個更大的打擊,絕對不能讓他知道這件事。”他要抽走手機。


    “江嶼。”她按住他的手,轉頭看他,“你聽過一種方法,叫做置之死地而後生嗎?如果他兒子真不是親生的,一直隱瞞,才是對他最大的傷害。”


    江嶼大概明白她的意思了,也轉過頭,與她四目相對。


    兩人的臉龐離得太近,還不足十五公分,連對方臉上細密的絨毛都看得清楚。


    “那麽,你說該怎麽辦?”他說話的聲音低沉醇厚,猶如美酒一般,氣息還會噴到她的臉上,酥酥麻麻的。


    山河覺得腦袋有點暈,像是喝醉了,也忘了要退開一點,愣愣地說:“我覺得,我們可以想辦法幫老吳驗證一下他兒子到底是不是親生的。”


    “怎麽驗證?”江嶼說這話的時候,又向她靠近了一點。


    兩人臉龐之間的距離還不足十公分了,甚至能夠感受到對方唿吸時噴出的氣息。


    山河睜大眼睛,心髒怦怦亂跳起來。這是什麽情況?為什麽會覺得唿吸不暢,有點缺氧?“我、我覺得,可以把、把他老婆和兒子找、找來。”連說話也有點磕巴了。


    “那要怎麽找呢?”他又往她靠近了一點。


    山河終於hold不住,豁然站起身,“我去一趟洗手間。”她飛快說完,拔腿就跑。


    江嶼看著她快步跑開的背影,眼底凝著一抹濃重的黑,像是化不開的墨汁。


    她還是一樣抵觸他嗎?


    **


    老吳的老婆叫黃薇,兒子叫小吳,奸夫姓名不詳,姑且叫做奸夫。


    黃薇和小吳抵達河汀縣客車站的時候,江嶼和山河開車去接他們母子。黃薇看上去並不年輕,也不美麗,三十多歲的女人,皮膚和頭發都有點發黃。小吳長得壯實,嘴巴甜挺可愛,但是山河越看,越覺得小吳不像老吳。


    山河主動幫黃薇拿行李,熱情主動向黃薇打招唿,“嫂子好,我幫你!”


    黃薇忙不迭道謝,“你好你好,謝謝你。”


    “上車吧!”江嶼站在旁邊,表情冷漠,語氣也很淡。


    黃薇不由自主哆嗦了一下,心裏有點怵江嶼。


    山河坐上副駕駛座之後,從後視鏡裏觀察黃薇,這女人上車之前還往其他地方看了幾眼,似乎跟那邊的人交換了一個眼神。山河順著黃薇的視線看去,果然看到一個三十多歲的男人盯著這邊。


    嗬嗬,連奸夫都跟來了,這場戲看來是挺精彩的。


    車子駛到路上之後,江嶼口吻沉重地開口說:“老吳的情況不太好了,醫生說他癌細胞擴展得太快,已經是晚期,恐怕就是這一兩個月的事了。”


    黃薇一聽,嚎啕大哭起來,“我家老吳的命怎麽這麽苦?他才三十五歲,怎麽就癌症晚期了呢?”


    然後,小吳也哇哇大哭起來,母子倆抱頭痛哭。


    江嶼和山河交換了一個眼神,對黃薇的演技霎時佩服得五體投地,難怪能讓老吳對她這麽死心塌地。


    黃薇哭了一會兒,才擦了眼淚說:“你們說,老吳的賬戶上還有兩百多萬啊?”


    江嶼開著車,口吻淡漠地說:“如果你不相信,我們可以先去銀行查賬。”


    黃薇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不、不是不相信你,我知道不明白老吳哪來這麽多錢。”


    “都是他的血汗錢。”江嶼的語氣不鹹不淡,卻包涵了一種諷刺意味。


    黃薇支支吾吾地說:“那、那還是去查一下吧!”


    **


    suv停在自助銀行外麵,江嶼下車走進自助銀行,取出一張卡直接插入了提款機中。他見黃薇一直盯著他的手,轉過身,麵無表情地說:“我要輸入密碼,請嫂子迴避。”


    黃薇表情訕訕的,往後退了兩步,和山河並排站立。


    山河對黃薇露出一個善意的笑容,甜甜地說:“嫂子,別擔心。”


    黃薇想到之前這個女孩對她也很善意,頓時覺得山河很親切,就想跟山河聊上幾句,化解一下自己的局促感。


    這時,江嶼轉過身,平靜地說道:“好了,嫂子請看吧!”


    黃薇激動地走上前,隻見自助提款機的屏幕上顯示著一串長長的數字。黃薇眼睛裏都要冒出星來,仔仔細細地數了起來,“個、十、百、千、萬、十萬、百萬,天呐,真的有兩百多萬啊!”


    江嶼一看黃薇想直接取錢,立即搶先一步按了退卡,在黃薇還沒反應過來時,飛快地拿走了那張小小的卡片。


    黃薇的笑容僵在嘴邊,指著江嶼手裏的卡片說:“那是我老公的卡。”


    江嶼不溫不火地說:“老吳已經決定在死後將這些錢全都捐獻給希望工程,嫂子過來是為了看他最後一眼,還是為了這些錢?”


    黃薇憋紅一張臉,半晌才訥訥地說:“當、當然是為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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