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話那頭, 傳來一陣令人窒息的沉默。


    這個房間是黑色的。房間裏沒有一絲光線, 厚重的遮光窗簾擋住了一切。沒有一點聲音,寂靜得仿佛時間都失去了軌跡。


    一片沉寂中,霍清之隻能聽見自己的唿吸聲,難堪的迴響在房間中, 她忍不住放低了唿吸, 想讓氣氛不這麽奇怪。


    她等著任雨晴的迴答。


    大概過了十幾秒, 任雨晴才道:“很難出戲嗎?”


    她的聲音很溫柔。


    溫柔得像是從天邊飄過來的雲朵,柔軟中帶著一點輕飄飄的氣息, 讓霍清之一瞬間安心。


    霍清之:“是啊。”


    她輕輕的歎息一聲,讓任雨晴的心瞬間揪了起來。


    其實任雨晴有點不知道該怎麽反應, 她對入戲出戲經驗豐富,可那已經是上輩子的事情了, 現在她隻是個十九歲的女孩子,按理來說不知道出戲入戲是怎麽迴事。


    可是, 霍清之為什麽會這樣問她呢?


    她跟她說這件事,是覺得她能夠給她幫助,還是隻是想要一點安慰?


    任雨晴直覺是前者。霍清之確實想從她這裏獲得些什麽, 不管是切實的建議, 還是輕飄飄的安慰。


    雖然有點冒險, 但她還是開口了。


    任雨晴:“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


    她對霍清之敞開了一點心,霍清之敏銳的意識到了這件事。


    任雨晴隻是說了一句話, 但霍清之已經推測出了許多事。


    霍清之知道任雨晴一定不是之前那個人了, 但任雨晴並不知道她已經意識到這點了, 理應對她保持偽裝。


    可是,她坦誠了那麽一點點。


    任雨晴問出這句話的時候,已經給了霍清之安慰。


    霍清之:“我也不太清楚……就是這幾天吧,有一次排練的時候,感覺自己被抓住了。”


    任雨晴迴憶起她去找霍清之對戲的那一次,她依稀記得那時候的霍清之,最後離開舞台時,眼神中有不一樣的光芒。


    任雨晴:“嗯……清之,不要緊張,都是正常的。”


    霍清之:“我不知道……我從來沒有這樣。”


    不知不覺之間,她已經對任雨晴說出了一點真相,她隱藏在內心的惶恐,已經完全從語氣中體現。


    霍清之:“我很難形容那種感覺,我演了千千之後,在我演完了之後,她卻不肯從我身上離開,仿佛她借助我,真正的活在了這個世界上,我知道這很荒謬……因為我知道她是不存在的,我知道她隻是劇本……可是每一次我都沉浸在她帶給我的感覺裏,我甚至覺得她是一個真實的人。”


    任雨晴默然。


    她知道那種感覺,她曾經也被這種感覺所困。


    任雨晴迴想起幾十年之前的事情。她站在舞台之上,燈光已經熄滅,所有人都已經散去,但她站在舞台中央,被自己的感覺糾纏,久久沉浸在令人窒息的世界裏,無法逃脫。


    她不僅僅是一次經曆過,她是經曆過很多次,最終找到了自己的方式,不再困於出戲。


    她的經驗能夠告訴霍清之嗎?


    她會相信嗎?


    任雨晴發現自己已經不是在想自己的秘密會不會被霍清之發現,甚至已經不是在想這件事本身,而是想著一些更深入的事情,比方說霍清之對她的看法,霍清之對她的心境。


    斟酌再三,任雨晴開口了。


    任雨晴:“我知道你的感覺。”


    霍清之還有點懸空的心,漸漸的放了下來,她感覺任雨晴對她的坦誠,又多了一點點。


    這種感覺讓她著迷。


    霍清之感覺自己被信任了。


    她幾乎從未體驗過這種感情,這種感覺如同一陣輕飄飄的風,讓她整個人都有點飄飄然。


    房間裏似乎沒有那麽黑了,有一絲光線從遮光窗簾中透出來,倔強的讓這個房間有一絲明亮,霍清之能夠聽見自己的心跳,一聲又一聲,從沉鬱的節奏,變成一陣歡快的鼓點。


    她從未想過,任雨晴給她的影響會有這麽大。


    霍清之:“你這樣說,我很安心。”


    她難得坦誠。


    霍清之對任何人都披著麵具,她排斥展露真實的自我,排斥讓他人知道她的心情。


    她甚至覺得讓別人看出她的心,是一種羞恥。


    任雨晴多少感受到她的別扭,她不知道是什麽造就了如今的霍清之,但她知道這一切必然有理由。


    這理由是什麽不重要,任雨晴隻需要知道它讓霍清之成為了霍清之,而她喜歡這樣的霍清之。


    這樣就足夠了。


    任雨晴:“我會讓你感到安心嗎?我好開心。”


    她向來坦誠,從不掩飾自己的心。


    除了向霍清之傾訴自己的心情這件事。


    任雨晴覺得自己還沒有想好,她不知道一旦說出那句話,她和霍清之的關係,究竟會變成什麽樣子,她不知道。


    這樣的不確定,讓她不知道該怎麽跟霍清之說出那句話,但又讓她覺得,跟霍清之相處的每一分鍾都彌足珍貴。


    霍清之:“會的,我也會覺得很開心。我不能出戲這件事,隻有你和李黎知道,我知道你不會說出去,雨晴,我不知道怎麽迴事,我就這樣覺得。”


    任雨晴:“是,我不會說出去,這種事上我有分寸。你不要擔心,出戲難這件事情,其實很普遍,你不用太擔心。”


    霍清之:“我知道,以前我也有朋友出不了戲,但我沒有想過這種感覺這麽難受。”


    霍清之一直覺得自己是將表演和現實分得很清楚的人,哪怕是前世最後的那一段時光,她也不認為自己有什麽問題。


    這一次,她清晰的意識到自己不能出戲,讓她真實的感受到了恐慌。


    任雨晴:“是的,這種感覺很難受,你會覺得你好像不是你自己。”


    她盡力迴憶著那種感覺。


    任雨晴已經很久沒有出不了戲了,對於她而言,不能出戲是痛苦的迴憶,如果不是萬不得已,她絕不會使自己想起這段往事。


    任誰都會覺得那種感覺難受,任雨晴連迴想起來,都會覺得不開心。


    可是,為了讓霍清之平靜,她不得不迴憶起來,不得不繼續說下去。


    本來是很抗拒的事情,可她卻甘之如飴。


    任雨晴:“我知道你的感覺,清之,你不用太糾結於這件事,因為它是正常的,任何一個演員都有可能出不了戲,被角色糾纏,被角色占有,被角色搶走自我,我知道你是這樣感覺的,你很害怕也很恐慌,但你還有我。”


    霍清之:“我不知道該跟誰說,真的,似乎沒有人能夠理解我的感覺,雨晴……你這樣說讓我很安慰。”


    迴憶起來,她好像是第一次說出這種話,霍清之覺得此刻的自己更不像自己了。


    她幾乎有點衝動,將一切告訴任雨晴。


    她的前世今生,她的痛苦,她的歡樂,她的渴望,將這一切全部告訴她。


    霍清之有一種錯覺,她說了,任雨晴就能接受。


    任雨晴:“如果我的話能夠讓你開心……那我太開心了。我確實能理解你的感覺,真的,我也有過這樣的時刻,我知道那有多難受。”


    她頓了頓,繼續說下去。


    任雨晴:“其實,我覺得你不是從哪次彩排的時候開始出戲難的,我覺得,我來找你的那次,我們一起對戲,從那次開始你就有點奇怪了。”


    霍清之:“是嗎?”


    她還能迴憶起那個夜晚。


    那是一個令她心醉神迷的夜晚。


    那個夜晚裏,她和任雨晴站在舞台上,她們的精神仿佛有一種交匯,她們對彼此其實沒有那麽熟悉,不知道彼此的過去,不知道彼此的未來,但她們在那一刻交融,觸碰到彼此的靈魂。


    霍清之每次迴憶起那種感覺,都仿佛是在炎熱的夏日當中,吃了一塊又一塊的冰西瓜。


    任雨晴:“嗯……那天你的眼神,太亮了。”


    她說得有點心有餘悸,仿佛被什麽東西嚇住了一般。


    霍清之沉默了。


    她記得那個夜晚,她發現自己喜歡任雨晴。


    而任雨晴覺得她的眼神太亮了,讓她害怕,甚至覺得從那時候開始,她就沒有出戲。


    霍清之不知道自己的哪種感覺才是對的了。


    她喜歡任雨晴。


    她很難出戲。


    如果任雨晴不說,她察覺不到兩者之間有所聯係。


    是戲裏的感情,影響到了她嗎?


    霍清之有點茫然,任雨晴的一番話,讓她覺得看不清自己的心。


    她從未想過,任雨晴對她有這麽大的影響。


    霍清之:“我不知道……”


    任雨晴似乎是有點歎息,說:“沒關係的,你分不清楚也很正常。”


    轉瞬間,她笑了起來:“出戲這件事,有一個小竅門。”


    霍清之:“是什麽?”


    任雨晴沒有再說那個話題,讓她剛剛一直在狂跳的心,稍微平靜了一點點。


    任雨晴:“你需要一個現實的支點。”


    霍清之有點困惑,問:“嗯?”


    任雨晴:“現實的支點,幫你分清楚什麽地方是表演是戲劇,什麽地方是現實是生活,讓你在看到這件事的一瞬間,就能恢複到平時的狀態。”


    她本想告訴霍清之一些竅門,比方說帶一個有棱角的鑰匙扣,在走出片場的時候捏一下,感受到那一點刺痛的時候,就是現實的時候。


    她還沒有說出來,就聽見霍清之篤定的聲音。


    霍清之:“你就是我的支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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