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城東北,覆舟山。


    山上樓觀、宮殿已盡數毀於兵隳戰火,這個昔日繁華形勝的皇家園林已成廢墟。


    早些時候還有叛軍駐兵在山上寺廟裏,但為了攻破台城,叛軍引玄武湖水灌城,而覆舟山正當水道。灌城後,山下洪波漫浸,腥臭泥濘,不可久駐。故而攻破台城之後,軍隊便移駐到東邊蔣陵、龍尾坡一帶。因此地殘留許多屍首,又引火焚燒。大火漫燒到山上去,直燒了一天一夜。


    故而此時此刻,覆舟山上就隻剩焦枯的山木和斷壁頹垣而已。


    正當夜深人靜的時候,雲厚月隱,天地間一片黢黑。更兼風雪掩護,這一隊從京口馳道上來的騎兵,竟在叛軍眼皮子底下悄無聲息的繞過了北籬門。此刻來到覆舟山下,已臨近台城。


    年輕的將軍傳令下去,暫且行軍,稍作修整。騎兵們便陣形整齊的迅速停住。


    經過一夜奔襲,他們其實都已十分疲憊了,然而無一人口有怨言。都如令所宣,各自靠在馬後飲水進食,安靜的補充體力。


    行在最前頭的將軍登上山石遙望台城,一旁騎士遞上水囊和幹糧,將軍接過來喝了一口,又遞還給他,“酒?”


    騎士接過來也喝了一口,道,“是。臨行前劉先生給我的。”


    將軍便道,“分下去,每人一口,壯壯膽量。”


    騎士笑道,“敢跟著你來的,誰沒有一身膽量?哪裏就差這一口酒了。”卻也即刻迴身,將酒囊丟給旁人。


    風勢猛烈,雖說雪並不算大,但視野卻相當糟糕。隻能遙遙望見台城方向似有紅光和煙塵。


    大戰之後焚燒屍體乃是慣例——若任由屍首腐爛在城中,不但腐臭難聞,還極容易引起瘟疫。徐儀一時還判斷不出那火光的緣由。


    他思忖著,問身旁張賁,“你看那火起的方向,是不是宮城?”


    張賁道,“……很像。”


    他們二人一時都沒有說話。


    片刻後,張賁道,“你說……我們是不是來晚了?”


    徐儀沒有作答。


    晚了嗎?他也不確定。


    壽春之圍一解,他的父親、徐州刺史徐茂便派出精兵南下來救援台城。但大軍行至京口便得到消息——台城淪陷了。


    大軍隻能即刻班師迴朝,重新修整,以為日後備戰。但徐儀最終還是說服主帥,挑選兩百精銳騎兵隨他奔襲台城。趁著叛軍立足未穩,台城城防鬆懈之時,能趁亂救出天子、太子或臨川王最好,縱然不能也可就近打探虛實。


    ——北伐一戰是國之大不幸,卻是徐儀成名的基石。他在這場大潰逃中逆流而上,所創造的戰績堪以“奇跡”稱之。他一路從梁郡帶到彭城又輾轉帶到壽春的十萬大軍都對他奉若神明,凡他揮鞭所向,他們無不舍命相從。因為在所有人都認定不可能的時候,他卻如約帶著他們成功殺出修羅重圍。他是化不可能為可能的男人,跟著他就能活命、立功,創造奇跡。


    所以盡管主帥直言指斥徐儀是被先前僥幸衝昏了頭腦,此行分明就是去送死,也不能不答應給他這麽一個機會。


    而後徐儀便將他的騎兵帶到了台城城外。


    以“趁亂救人”而言,他們確實來晚了——台城已淪陷六天,叛軍早牢牢把守住四麵城門和城外各處軍事要隘。爭搶出城的難民潮已消退,周邊零星的反抗也已被鎮壓。若天子和他的兩個兒子還活著,並且沒有自行逃脫,此刻必已被重兵嚴密看押起來。


    他們其實已是無機可趁了。


    此刻是否該退讓一步,隻以就近打探虛實為目的,及早脫身而去?


    應該。


    可徐儀並不甘心。他的姑姑、表弟和他喜歡的姑娘都被困在城中,若不能拚力入城一試,他必定悔恨終生。


    無機可趁?那麽他便再來一場奇襲,製造一場混亂吧。


    “傳令……”


    他正要開口,忽見馳道上有火把移動。分明是有人騎馬從城中出來,看方向,應當是去往龍尾坡。


    徐儀心中立時一喜——果然是宮城失火了,他想,此人必是去龍尾坡調兵入城救火的——看來運勢依舊站在他這一邊。


    “拿住他,留活的。”徐儀一揮手,悄然吩咐道。


    台城,廣莫門。


    這一夜多事,宮城中四處火起。城門尉先是接到嚴命,不論城內發生什麽混亂,都一律不準開啟城門。但隨後宮城火勢迎風暴漲,眼看竟有蔓延到宮外的趨勢,城內忙又派令官出城調撥軍隊。


    到處都是奔跑救火的人,城中一片混亂。


    城門尉在城樓上遙望宮城火勢,心下也不由惶恐不安——守城之人大都有經驗,內城幾處同時失火往往是密謀暴|亂的征兆。雖說他的任務隻是守門,但想到這數月來他們在金陵造下的殺孽,也不由感到駭恐。如今城內活人除他們自己的駐軍外,恐怕都和他們有死仇。隻是攝於威壓不敢反抗罷了,一旦給他們趁亂舉事的機會……


    所幸此刻火勢隻限於宮城內,隻盼大火千萬別蔓延到宮外來——城門尉正想著,外頭便有人叫門。卻是奉命入城救火的軍隊到了。


    他匆匆下樓查看符印,確認無誤,忙命人打開城門。


    入城軍隊並不多,隻六七十而已。然而個個兵馬精壯,兵甲湛然。那領頭的將軍極年輕英武,目光深邃堅毅,不苟言笑。


    城門尉隨口道,“怎麽來得這麽快?”那將軍抿唇不答,隻目光一瞟,周身濃重的兵威和殺氣令城門尉不由一縮,再不敢多問了。


    宮城,北寰門。


    城樓上火勢已然撲滅了,餘煙從焦黑的門樓柱上騰起。城樓上到處都是水,被無數雙靴子踐踏過後,地麵上烏黑泥濘。


    宮門尉正在武器庫裏檢點損失——大火正是從此處燒起來,從磚石牆上被燒黑的痕跡可以輕易判斷出,曾有人將薪草抱到此處。薪草易燃且多煙,可以輕易在城門樓營造出濃煙滾滾的氣氛。


    ——至少城門樓上並非失火,而是有人蓄意縱火。


    宮門尉即刻命這一晚值守的士兵上門樓集合。待人手齊聚之後,甚至都無需點名盤查,宮門尉立刻便意識到,李兌不在其中。


    不多時便有人來報,說是城牆牆垛上發現了縋城而出的繩子,且已用過了。


    他不由暗歎糟糕。若李兌是內奸,那他今夜的作為起碼也要被治失察之罪。且李兌極善交遊,今夜守門的士兵幾乎全都同他有酒肉交情,宮門尉甚至不敢確定這些人中是否還有李兌的內應。


    更糟糕的是,他甚至不知李兌偷運了和人出去。萬一——


    他即刻抽調出自己的親信,命他們把守住宮門。將其餘的人一律暫且看押起來。


    宮門尉本意親自盤問——但宮城內的大火已然綿連成片,宮內所有人都被從夢鄉中驚醒過來,紛紛擾擾的忙著救火。因人手不足,宮內傳令出來,命調撥外頭的駐軍入宮救火,也協助鎮壓局勢——他根本就沒有關起門來細細盤查內奸的時間。


    很快,外頭便有人叫門。卻是早先遞過牌子,奉命入宮來送薪炭的門郎官,一個叫劉峻的世家子。


    宮中大火的時候,他竟還敢進來送柴——宮門尉簡直火冒三丈,立刻驅逐道,“今夜禁止閑雜人等入城,你改日再來吧!”


    劉峻隻道,“奉命而來,你說改日就改日?”


    “奉你娘的命!宮中有人縱火,你卻來送柴,莫非和亂黨是一夥的?”


    “你別血口噴人!宮內失火,貴人們危在旦夕,你卻不放人入宮救火——莫非這火是你們放的?”


    劉峻難得謀到入宮的機會,自不肯就這麽放棄,他隻寸步不讓,心底暗想是否能趁亂強闖進去。


    兩邊瞬間劍拔弩張。宮門尉手按在刀柄上,目光緊盯著劉峻。已準備隨時撤迴門樓上。


    卻在此刻聽聞馬蹄聲響,有數十名騎兵洶湧而來。


    宮門尉驚得頭皮發麻,即刻就要入城,卻聽下頭喊,“武威將軍崔宣麾下校尉徐如,率騎兵六十名,奉命入宮。”


    宮門尉聽是自己人,心下先長鬆了一口氣,立刻道,“印信呢?”


    見確實的大司馬府的印信,忙迴頭指揮,“快開宮門……”又道,“此處有意圖闖宮門的亂賊,徐將軍助我拿下他!”


    那年輕的將軍便在馬上冷峻的望向劉峻。


    四目相對。


    那將軍緩緩拔出腰間長刀。


    宮門尉看向劉峻,指望他就此知難而退。誰知眼前忽就一花,那刀身澄明如練,轉瞬便已切斷他的脖頸。


    其餘的守衛見狀大亂,紛紛奔向門樓,大喊著,“快關城門——”


    然而一切已是晚了。徐儀手下騎兵大半都已入城,徐儀殺死宮門尉便是一個信號,他們即刻大開殺戒。樓中守衛先是被李兌灌醉,後又遭遇火災,還有許多人手被自己人關押起來。接二連三的劫難已剝奪了他的戰力。不過一盞茶的功夫,北寰門內外已被徐儀清洗了一遍。


    徐儀手中長刀比在劉峻脖子上,“你投敵了嗎?”


    劉峻忙道,“沭陽公主在承香殿,徐妃和舞陽公主在辭秋殿……我雖投降,卻並未事賊。今夜入宮是為了救她們出來!”


    徐儀道,“天子和太子呢?”


    劉峻一滯,羞慚道,“都在賊子手中……”又揚頭規勸徐儀,“東宮守衛比台城嚴密十倍不止,你還是不要以身犯險了。”


    徐儀收刀歸鞘,迴頭吩咐裨將,“守住宮門。”隨即刺馬,帶了十來個人急馳而去。


    宮城,承香殿。


    琉璃點燃了殿內所有帳幔,大火從內而起,轉眼便燒透了門窗。


    宮娥和侍衛們逃出去之後,才發現不見了沭陽公主,然而無人敢冒著火勢闖進去,隻能紛紛擾擾的一麵唿喊著琉璃的名字,一麵拚力救火——又急忙差人去徽音殿裏稟報。


    然而這一夜宮中起火的並不隻有承香殿。辭秋殿的火勢比承香殿中更早蔓延開來,此刻宮中僅有的駐軍大都在辭秋殿中救火,一時還無人能顧及承香殿。


    琉璃跌跌撞撞的赤腳奔走在空蕩蕩的宮殿裏,釵環散亂,衣裙委地。


    ——明日便是她和李斛的婚禮了。


    她本想在大婚夜裏殺死李斛,而後自我了結……可是她做不到。她知道自己和李斛武力懸殊之大,她唯一的機會就是在洞房之後,趁著李斛入睡戒心鬆懈時下手,才有可能成功。可她已不是個小姑娘了,她很清楚洞房意味著什麽。隻要想到自己不得不在這個害死她父母的逆賊身下婉轉承歡,她便覺著自己就要瘋掉了。


    她忍不下的,她決然忍不下的。可是她到底該怎麽辦?誰來教她怎麽辦……


    她靠著牆頹然坐倒,心想若自己就此死去就好了。


    她阿爹已不在了,阿娘也已死了,再不會有人來救她。事到如今她才知道自己竟軟弱無能到這般地步——她既不能上陣殺敵、守衛她的家人,甚至也沒有膽量如豫讓般自殘犧牲,刺殺仇敵。


    她像個孩子一樣將頭埋進膝蓋,嚶嚶的哭起來。


    她想,明日她爹娘的頭七了。她怎麽能讓她阿娘白死啊?她阿娘若看到她此刻的模樣,又該多麽惱火失望。


    她得振作起來替他們報仇——她必須替他們報仇。


    火勢已快蔓延到後殿了,空氣灼熱,唿吸間肺都在隱隱作痛。


    她扶著牆壁緩緩站起身來。


    她聽人喚道,“琉璃——”隨即便是重重的一聲響,有人撞開房門衝了進來。


    看到那個人的臉的瞬間,怒火湧上琉璃的胸腔——那是辭秋殿徐妃。


    徐思上前拉住琉璃的手臂,道,“跟我來——”


    琉璃一把甩開她,憤怒道,“你有那麽多機會殺死他——為什麽你沒殺了他!”


    徐思迴過頭來望著她。


    琉璃目光赤紅,淚水已在灼熱的空氣中蒸幹,她聲音嘶啞著,“我不會跟你走的,我不像你是個沒種的懦夫,我要留下來替我阿娘報仇。我要殺了那逆賊——”


    徐思隻道,“然後呢?你打算怎麽殺他?”她進逼上來,“是打算和他同歸於盡嗎?”


    琉璃未來的及作答,徐思已一巴掌扇上來,“這是替你阿娘打的——你若真有骨氣,就想想怎麽好好活著,把李斛送下地獄吧。誰還不會死?你敢活嗎?”


    琉璃隻捂著臉,淚眼朦朧的望著她,徐思伸出手去,道,“你表哥張賁帶人殺進來救你了。我再問你一句——你走不走?”


    琉璃的倔強終於崩潰,她隻哭道,“我要殺了李斛,我要替我阿娘報仇……”


    徐思將她圈在懷裏,半扶半推著她從火場中走出,“會,你會——隻要好好活著,總有一天你能殺了他……”


    ——沒有人知道,李斛入城哪天,徐思的袖子裏也藏了一把匕首。


    她是真的想,寧肯同歸於盡,寧可不成而死,也絕不願意再落盡那惡鬼手裏了。


    殺身成仁對她而言,在很多時候都是最輕鬆的選擇。死在那一刻至少她能留下壯烈的美名,令她一雙子女日後過得輕鬆一些。


    可是總有人要活下來,圖謀將來。總有人要活下來,替兩個淪入敵寇之手的女孩兒周旋,從李斛手中保護她們。


    原本張貴妃是比她更合適的人選——畢竟是太子的生母。


    可這也隻是“應該”罷了。張貴妃比她更加烈性如火,她本也不該指望張貴妃能在這種局麵下苟活。


    果然,張貴妃刺賊不成,壯烈成仁。


    於是那一刻起,徐思就唯有活下來一條路可走了。


    她並非沒有和如意一道脫身的辦法,之所以不做,更多的還是因為她要留下來替琉璃安排出逃的路。


    所幸——在又一次危難來臨時,她的家人依舊沒有放棄她。


    他們再一次殺進來找她了。


    所不幸——她到底還是沒能沉住氣,已令如意冒險先行,使得如意錯過了這更穩妥的救援。


    “我找到她了——”徐思拖著琉璃從火海中出來,大聲喊道。


    隔壁房間裏徐儀迅速衝出,拍滅身上火苗。他身後椽梁倒塌。他飛快上前抱起琉璃,和徐思一道向火場外奔去。


    承香殿外,他們翻身上馬。卻正遇到從辭秋殿調撥來救火的人馬。煙塵翻滾,火光奪目。那一行人看不清前頭是誰,隻見有馬,心中不由生疑,喝問道,“前頭是誰?”


    徐儀隻一揮馬鞭,也不作答,直衝那一行人奔去。


    隻片刻間便他們衝出承香殿。


    身後風聲、火聲交纏在一起,滿耳都是唿唿烈烈的轟響。馬蹄淹沒其中,轉瞬便再聽不見了。


    台城,廣莫門。


    短短不到半個時辰裏,外頭便又有人叩門,“武威將軍崔宣麾下校尉張賁,奉命入城!快開城門——”


    城門尉隻覺得混亂,“適才不是派人入城了嗎?!”


    “——那是匪兵,你們上當了!”說話間年輕的校尉便推了個人上前,“看看認得他否?”


    城門尉舉了火把上前一看,不由大驚——這令官他認得,正是先前奉命出城去調兵的人。此刻正麵色蒼白的扶著腰——似乎是腰上中箭了。那校尉一推他,令官忙道,“你們上當了,我在路上被匪兵打劫——印信全被他們搜去。差點就被殺人滅口。幸而天黑,我滾到青溪中才逃出來……”


    城門尉不覺惶恐失措,隻慌忙令人入城報信,踟躕著不知是否該開城門。


    那自稱叫張賁的校尉便道,“還猶豫什麽,耽誤了軍機,你敢負責嗎!”


    城門尉道,“待我查明再說——”


    張賁惱怒的逼上前去,一把撕住城門尉的領子,怒道,“混賬,你放匪兵入城,卻把官軍阻在城外,是何用意!”


    他雖年輕卻殺氣騰騰,城門尉被他劫在手中,隻覺得頭痛不已——他其實已信了七八分,不過是在負隅頑抗,不願承認先前過錯罷了。


    頑抗了片刻,終於還是命令,“開城門……”


    令官焦急的看著城門尉,城門尉隻以為他的傷口作痛。他自己此刻麻煩纏身,心中也暗暗埋怨——若不是令官沒能保住身上印信,他也不至於出此大錯。故而磨磨蹭蹭許久,才道,“要上去找大夫給你包紮傷口嗎?”


    令官才要作答,忽被身後人一推,便撲倒在城門尉身上。


    城門尉忙去接他,就在此刻,腰上忽然巨痛。他僵硬的迴過頭來,那名叫張賁的校尉麵色峭冷的用力又將刀往前一送……


    廣莫門為台城北門,攸關城防,兵力非北寰門能比。


    徐儀救了徐思和琉璃出來時,城門依舊沒被徹底拿下。


    雖說徐儀和張賁占據上風,然而此處畢竟是敵人的主場。遠處已可望見火把,聽見馬蹄——四方調撥來的援軍眼看就要到了。


    劉峻保護著琉璃,隻覺得憂心如焚。


    在某個時刻,他忽的下定了決心,上前對琉璃道,“是我泄露出去的。”


    琉璃目光茫然的從城門上收迴,望向他,“什麽?”


    劉峻隻直視著她的眼睛,那目光溫柔又珍惜,一如當年他們青梅竹馬,同席而坐同窗求學時,“在國子學上學的時候,張賁的出身是我宣揚出去的,不是徐儀——你一直都冤枉了他。”


    琉璃道,“這種時候,你還說這些做什——”


    “等逃出去之後,好好的跟著徐儀過日子吧——你喜歡他,對不對?”


    琉璃茫然不解的望著劉峻,可劉峻沒有再看她。


    敵人的援軍已遙遙可見,而徐儀和張賁也終於奪下城門,強將大門開啟。徐儀即刻招唿眾人護送琉璃和徐思脫身。


    劉峻沒有跟著離開。


    琉璃在馬上不斷的迴首張望,卻隻見城門再度被重重的關上了。


    她的眼中淚水便洶湧的湧上來。


    她知道劉峻喜歡她——自出宮後,這少年便創造了無數機會來討好她。數年間他曾送她無數花草,她案上瓷瓶中沒有那一日不插著這人輾轉送進來的時花。他也曾在無數場合和她偶遇。


    可她沒有給過他哪怕一次同她說話的機會。


    但她知道自己並非真的厭惡她——畢竟這少年是她長這麽大唯一曾彼此真心結交過的朋友。她隻是心中存了一口意氣,因為這少年曾說瞧不起她母家出身,她便賭氣再不理她。


    她喜歡徐儀。當徐儀再一次從天而降,在她最危難的時候解救她時,她不能不承認自己歡喜若狂。可她知道,徐儀不是為她而來的。


    而劉峻是的——他必定如當年拚力討好她一樣,費盡心機才終於綢繆到機會,於是他義無反顧的涉險而來。


    可人和人是不同的。機遇不同,才能亦不同。


    他費了這麽多心機,最後也隻能承認自己的黯淡無能。他唯一能做的,不過是將自己喜歡的姑娘,竭力送到那姑娘喜歡的人身邊。讓那個人成為她心中完美無缺的英雄而已。


    可是他為什麽就是不肯問一問她真正想要的是什麽呢?


    她阿爹不在了,她阿娘死在她的眼前。


    而後這世上所剩唯一一個在乎她、喜歡她的人,為什麽也不肯和她一道,拚力活下去?


    台城漸漸消失在沉沉暗夜裏,這一夜喧囂終於散去。


    待到天明時分,他們來到棲霞山,姑且停馬修整——而追兵未至。


    琉璃於是知道,她終於安全逃出金陵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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