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照勇貼在奶奶的耳朵上,悄悄的說:“我們早就派人去接他們去了,他們坐明天第一趟車迴來,奶奶放心。”


    聽了董照勇的安排,董老太太稍稍安心一些,而美多始終迷迷糊糊、似睡非睡的神魂顛倒著,好像這事與她無關似得。


    第二天,董家的院子裏更是喜慶,吵吵嚷嚷、忙忙叨叨、嘻嘻哈哈、熱熱鬧鬧,一幫子的鄉裏鄉親,一院子的鄉音鄉情,一切都按部就班的進行著。


    董孫氏一行趕了迴來,一下子就多了四五個人,幫著監視落實各項安排,董照勇鬆了一口氣,趕緊進屋看看美多。這時,美多正躺在董老太太的身邊蒙頭大睡。董照勇趕緊上炕躺在美多身邊,看著她那熟睡中安靜的俏臉,心裏感到一種莫名的安寧。隻要過了明天晚上,一切將塵埃落定,且無可逆轉,想著他也很快的睡了過去。


    他實在是太累了,不隻是身體累,更是心裏累。因為他被一種越來越強烈的預感壓迫著,那預感來自美多的父母,他似乎能感覺的到,她憤怒的父母正在隔空對他施壓。“他們就要找來了”,他在心裏暗自肯定著。


    晚上,要送美多到廣東會館去,明天董家要到那裏去接新娘。可是,在臨走之前,美多提出要與董照勇簽一份協議。否則,寧死不嫁。


    就在董孫氏堅決阻止董照勇簽協議後,美多立刻穿戴好外衣,連行李都不拿,直接就奔火車站,她要連夜奔天津,她要去天津的廣東會館等找她的人過來。


    懷著身孕還想逃婚,這樣強悍的兒媳婦,董孫氏真的不想要。可是現在不是董孫氏想不想要,董照勇舍不舍得的事情了。現在是,董照勇還想不想要命,董家怕不怕被滅門。


    無奈的董照勇,隻能按著美多的意思寫下:“保證做到,與美多一生一世一夫一妻。如果納妾,就還美多自由,任其選擇是否離開。”沒轍的董孫氏,隻能眼睜睜的看著大兒子寫協議、簽名、按下手印。


    第二天,婚事如期舉行,滿眼的紅色,滿院子的鼎沸。不斷的道賀聲,連綿的歡笑聲……。看得見的是喜慶,看不見的是悲涼。喜慶,鋪天蓋地映人眼。悲涼,纏綿悱惻滿心頭。


    美多靜靜的坐著,呆呆的出神,她不知道自己怎麽就走到了今天這一步。她覺得自己就是被人牽拽著的一隻野獸,憤怒著、咆哮著、掙紮著、反抗著,卻被套牢著牽引著,極不情願又無可奈何的,走進了那溫柔而又溫暖的牢籠。


    她想父母,甚至想祖父母,她想書院的同窗好友,想至今生死不明的詹國佑,她悲從心來。


    她更想那個,如父兄般嗬護疼愛自己的秦優仕,那個不求迴報、甘願付出,可以為自己兩肋插刀的朋友。想到這裏,美多潸然淚下。


    大紅蓋頭下,清澈的淚,一滴滴的落。大紅蓋頭下,滾燙的淚,一串串的流。大紅蓋頭下,洶湧的淚,一如決堤的江河澎湃。沒有抽泣、沒有嗚咽,隻有悄無聲息的淚,在大紅蓋頭下盡情而暢快的流淌。


    美多不再抑製,她讓淚放肆的奔流,她讓淚帶走曾經的希望。她就是要讓淚水流幹。淚水流幹了,希望沒有了,就隻剩下了絕望。絕望中的人,是不是可以在被圈養中,生活的更快樂一些、幸福一些呢?她在麻木自己。


    在外酬賓的董照勇突然感到一陣心悸,一陣不安,他抽身進入新房。他看見美多一動不動的坐著,悄無聲息的坐著,似一尊石刻的雕像。他湊到近前,從大紅蓋頭下往上看,他看到了一張滿是淚痕的臉;一張麻木絕望的臉;一張淒美哀傷的臉。他的心一陣悶痛,這樣的美多讓他心疼,讓他無措,也讓他難過,更讓他憤怒。


    自己是那麽的愛她,已經愛到了骨子裏。為了她,他什麽事都敢做。可是她,沒有一點點的感動嗎?沒有一點點的愛自己嗎?他真想問問這個油鹽不進的小丫頭,是不是長了一副鐵石心腸。


    可是,在水做的美多麵前,泥做的他,也隻有軟的份兒、癱的份兒、被融化的份兒。


    他撩起長袍的下擺,抬腿上炕,跪坐在美多麵前,一隻手接過春荷遞上來的熱手巾,一隻手撩起美多的蓋頭,為美多擦著淚痕。


    看著那邊擦邊流的滔滔淚水,董照勇隻覺得自己又軟了幾分,又矮了一截。他用軟軟的、柔柔的、輕輕的、飄飄的略帶沙啞的聲音說:“美多,我會對你好的,一生一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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