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垂下山腰,暮靄漸起。


    西麵的天空幾許雲霞形狀變幻,大片落日餘暉揮灑在山間草木上,宛如鍍了一層豔豔的紅色。


    嘩啦啦的一陣細碎的聲音響起,一個看著書生打扮的青年,背著一個碩大的行囊,穿過了翠綠的山野之間。


    那青年身上的書生衣著並不顯得太合身,似乎微微有些緊巴,且眉宇之間的氣質也比尋常書生要來得淩厲。


    書生撥開了林間蔥鬱的樹枝雜草,遠遠便見著了一處掩映在深山之中的老舊宅院。


    走近了一些,可見這處宅院頗為廣大,隻是外間院牆已經坍塌大半,內裏蒿草茂密,到處是斷壁殘垣,顯然破敗已久。


    “看樣子這宅院,應該是昔年大周滅佛之後,有人花了不少人力物力,方才改成的住宅。”


    站在這處宅院外,書生背著偌大的行囊,略略打量了一眼宅院周圍的布局。


    這處宅院占地廣大,南北開合,極為大氣,其中布局來說,頗有些像是他所知道的寺院。


    隻是從還殘存的房舍磚牆來看,倒是看不出什麽佛門寺院的痕跡。


    這其實也正常,大周滅佛已過二百年,焚寺殺僧,不知多少寺廟被人搗毀拆除,要麽荒廢破敗,要麽被一些大戶勳貴,改成了別院住處。


    這處庭院便是如此,雖有些偏僻幽深,但其實位置著實不錯。


    雖處於半山腰,可視野開闊,上可往天平山山頂絕峰險境,下可望山腳官道,往來客商行人,些許動靜都能夠看得清晰。


    “多少樓台煙雨中。”


    青年書生站在這座宅院前,低聲感慨了一句。


    雖不知這處宅院的前主人如何,但破敗至此依舊無人修繕,不用想都知道是廢棄了。


    抬腳走進這座宅院,裏麵前後是三進的房屋,多處已經坍塌,從一些雕梁畫棟,依稀能看出過往的富貴氣象。


    在這麽一座深山之中,修建如此一座宅院,想來花費的力氣不會小。


    青年書生也沒有深究這些的意思,他來此也並非為了這個,而是在這座宅院內來迴找尋了一番,很快就在宅院的最裏進的院落,找到了一間稍稍拾掇過的房屋。


    房屋一側是一麵頗為開闊的牆壁,牆壁上並無多少紋飾,隻是不知為何,相比起其他處的破敗,這麵牆壁保存格外完好,甚至給人以一種,和周遭破敗景象格格不入的感覺。


    “是這裏了!”


    站在這麵白色的牆壁前,青年書生微微駐足了一陣,眼中隱約有了幾分玩味的意思,隨後轉過身,收拾起房間內的桌子和床榻。


    大抵是昨日有人住過,雖然簡陋,但一些地方還算幹淨。


    青年書生看著像是風餐露宿慣了,也不在意,隻是在屋外的小院撿了一些屋舍破舊的木板之類,草草的在外升了一個火堆。


    又從行囊裏取了一些幹糧和水,還有瓷碗和小鍋之類的器具,正房間外自顧自地生起火來,架了一個簡易的灶台。


    未幾,灶台上的鍋爐水汽蒸騰,青年書生隨意地煮了一點吃食,蹲坐在房間門前吃了起來。


    扒拉了幾口瓷碗之中的吃食,還不時砸吧著嘴,搖頭晃腦道:


    “從今若許閑乘月,拄杖無時也叩門,快哉快哉……”


    在這深山孤宅之中,青年書生舉止從容揮灑,看著既落魄又頗有幾分自得。


    等到一頓簡單的吃食草草完結,此時天色已然暗了下去,山野之間不時有蟲鳴鳥叫聲響起,遠處甚至偶爾能隱隱聽到虎狼咆哮之聲。


    書生看著四野寂寂,微微縮了縮脖子,很快收拾完了炊具,轉迴到房間之中。


    先是從行囊裏取出了一小截蠟燭點燃,然後將房門緊閉。


    跟著又簡單地鋪設了一下床鋪,然後在房間的桌旁坐下,從行囊裏翻找出了一本書籍,借著桌上的燭火,默默翻閱了起來。


    四野俱靜,唯有房間內沙沙翻閱書籍文稿的聲音。


    不知過了多久,書生似看書漸漸疲乏,在桌前打起了瞌睡。


    窗外忽而有風起,透過房間破漏的窗戶鑽了進來,吹得桌上本就不甚明亮的燭火搖曳不定。


    哢哢——


    哢哢——


    僻陋的房間內,忽然有一陣細微的聲音詭異地響起。


    那打著瞌睡的書生似乎被這聲響驚醒,在房間內環視了一圈,突然,他將目光落在了房間一側那麵光潔的牆壁上。


    隻見那白牆上,似乎有白色的粉末簌簌落下,整麵平整的牆壁,忽然變得有些鼓起,又有些凹陷了進去,仿佛堅硬的牆麵突然變得綿軟了。


    在牆壁中間,隱隱有兩點微光亮起。


    那哢哢之聲,正是牆麵白灰碎裂簌簌落下的聲音。


    漸漸的,那牆麵上的兩點微光越來越亮,已經超過了桌前搖曳不定的燭火,成了兩團明亮的光源,照得整個房間一片通明。


    “嗬,終於來了!”


    書生見此情形,非但沒有露出驚恐之色,反而嘴角帶笑,似乎頗為期待一般。


    緊接著,在那兩團亮起宛如火炬的光源邊緣,漸漸浮現出了凹凸起伏的輪廓,幾乎將整麵牆體完全占據。


    隨著兩團光源越來越亮,那牆麵上的輪廓也越發清晰,卻是一張占據了整個牆麵的巨大麵孔,雪白一片,兩團光源是其眼中的光亮。


    那麵孔巨大的嘴巴張開,白色的輪廓裏隱約可見手掌一般寬大的牙齒,麵目亦極為猙獰。


    “我正要讀書,可惜燭火將近,你這鬼怪來得正好。”


    書生大笑著,伸手就朝著那牆麵上的巨大麵孔抓了過去。


    那白色麵孔見青年伸手抓來,麵孔上露出了一絲詭異的神色,幾乎在書生手指碰到白色的麵孔上時,一股幾乎肉眼可見的陰寒白色氣息,就順著書生的手臂蜿蜒了上去。


    那白色麵孔長大的嘴裏,隱約有一滴滴白色的液體從上顎落下,從口中溢出,宛如口水。


    “這點陰氣,可奈何不得我!”


    書生看著那陰氣一點一點侵蝕著手臂,神色依舊絲毫不變,反而猛然目光一凜,手臂用力,生生抓住了那張巨大的白麵孔的臉頰顴骨位置,用力朝外扯了一把。


    刺啦啦的一陣劇烈的響動聲瞬間響起。


    正麵白色的牆壁似乎都晃動了起來,那白色的麵孔則瞬間詭異地扭曲了起來,宛如火炬的雙眼光芒大盛,嘴巴開闔,發出“嘎嘎”的怪叫聲,仿佛在掙紮咆哮。


    可任它那如何怪叫扭曲,絲毫無一點用處。


    整張臉被那書生直接撤了出來,露出了一個幾乎占據了小半個房間的巨大腦袋。


    砰地一聲。


    跟著那巨大的腦袋砸在了地上,在那大腦袋身後,則長著一個肉紅色有手有腳的身軀。


    隻是相比起那白色的碩大腦袋,那身軀卻小得驚人,如孩童一般,被書生從牆麵裏拽了出來一個,白色的大腦袋砸在地上,細小的身軀隻能在後麵手舞足蹈,根本無法支撐。


    書生看著麵前這白色的大頭怪物,輕笑一聲,“鬼魅妖物我見了不少,這般怪異,我倒是第一次見。”


    說著,抬腳踹向了怪物的碩大腦袋,這大頭怪物頓時連著身軀轉了兩圈,再次發出了“嘎嘎”的怪叫聲,隻是在怪叫聲之後,忽然又有生澀如酸木板摩擦一般的聲音響起:“莫……莫要傷我……”


    “還會說話?”


    書生似有些訝異,隨即笑了笑,“看來是個有來曆的,可膽敢在此,吸食過往行人精氣,留不得你……”


    “饒……饒命……”


    生澀的聲音再度響起,碩大的白色腦袋在地上滾了一圈,一張麵孔恰好望向書生方向,眼中的亮光明滅不定,口中連連唿喊道,“我……我是鎮……王……世子,困在此處……”


    “嗯?”


    書生眉頭微挑,似有些沒太聽清那怪物生澀的聲音,所說的內容。


    可就在這時,那怪物忽然碩大的白色腦袋在地麵一顫,整個極度不協調的身體彈跳了起來,似乎就要朝著那麵它方才出現的牆壁逃去。


    哢嚓一聲,不等這白色大腦袋的怪物逃離,一道符紙從書生手中飛起,貼在了怪物的腦袋上。


    轟!


    瞬間,這處破敗的房間內,似有一陣低低的雷鳴之音響起。


    白色大腦袋的怪物猛然怪叫一聲,身體驟然抽搐顫,隨即化作了一片焦黑,寸寸碎裂開,成了灰燼。


    那書生隨意地走到了房間門前,打開了房門,繼而外間有一陣清風湧入,將那怪物所化的焦黑灰燼旋繞,吹了一個幹幹淨淨。


    “這天下盡是妖魔邪魅啊!”書生站在房門前無聲地吐了口氣。


    書生自然不是別人,而是裴楚喬裝的。


    他在白日救治了那瀕死的青年書生後,從那書童手裏借了一身衣物,喬裝到了這處荒山孤宅。


    站在門前佇立了片刻,裴楚迴頭又看了看空蕩蕩的房間,尤其是那麵方才白色大腦袋怪物出現的牆壁,細細端詳了一陣,又用手輕輕敲了敲,似乎未曾發現什麽端倪。


    這才將帶著的行囊收拾了起來,走出房門,一躍騰空,朝山下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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