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靖姑!”


    天上的濃雲收卷,有浩大之音落下。


    須臾間,一個黑影落下,又化做了一個?冕玉帶的男子,麵目威嚴,身量高大,負手立在空中,居高俯視眾生。


    越江江畔的法壇高台上,陳靖姑仰頭望著空中的那個人影,柳眉緊鎖,強撐著虛弱的身軀,再次推開了身邊扶著她的少女阿夾,喝問道:“越江之主,今年越州諸多郡縣亢旱,百業凋敝,我今日祈雨,你為何要先後讓人阻攔?”


    “此為天數!”


    空中那?冕玉帶的男子神色淡淡,所發出的聲音卻滾滾如雷。


    “天數?”陳靖姑蒼白的麵容有了冷色,厲聲道,“越江之主,你三番五次索要家牲女子,這也是天數?”


    “本王即為江主,受人祭祀家牲女子,自也是天數。”


    那懸於空中的?冕玉帶男子威嚴哂然一笑,似對於陳靖姑的指責渾不在意,“陳靖姑,本王行事,向來公允,這歲旱災,隻要獻祭六百童男女,本王即刻行雨。”


    “六百童男女?”


    陳靖姑聽得幾乎咬牙切齒,“越江之主,你為朝廷封敕越江水神,庇護一州,本就是職司所在,如何敢這般索求無度?”


    “哈哈哈……”一陣大笑之聲在江麵高空迴蕩。


    那?冕玉帶的男子仰頭一陣大笑後,再度道:“本王已說了,此為天數。本王雖為越江水神,但要行逆天之舉,自要有足夠的報酬才行。”


    “絕無可能!”陳靖姑聲音鏗然,望著高天之上,冷聲道,“前番是我不知,害了諸多姐妹,今日有我在,莫要說六百童男女,便是任意一人,都決不可為。”


    “那本王也是無法。”


    那負手立在高天之上的越江之主,聲音漠然,“你便好生看著這越州幾郡受旱便是,說不得到了冬日,這越州怕是有一二成的百姓都熬不過。”


    “你——”陳靖姑氣怒交加,似又動了胎氣,麵露痛苦之色。


    越江之主立於天空,若有察覺,忽而對方那猶如實質的目光在陳靖姑身上流轉,輕笑道,“本王向來公道,你既然不願獻我童男女,這也罷了。隻是你方才斬殺我孩兒,又當如何?那是我之長子,已成蛟龍,你斬殺於它,須你給我一個說法!”


    “你欲何為?”陳靖姑一手拽著衣角,聲音清冷,看似虛弱的身軀,在麵對越江之主時,卻生生硬挺著。


    越江之主伸手輕輕撚了下頜下長須,再次大笑道:“本王也不太過為難於你,隻要你願為本王妻室,可不計較你殺傷我血脈之仇。”


    “越江之主,我陳靖姑早已嫁為人婦,如何能為你之妻?”


    陳靖姑雙目含煞,怒視空中,“且你這數年來,將諸多血脈灑落越州各地,你是想要將這越州一地竊為私屬焉?”


    “哈哈哈……”空中雄渾高遠之聲再度發出長笑,“陳靖姑,今大周已然板蕩,便是你人道氣運亦已混沌,你一介女流,本王念你非是凡俗,隻要你能墮去腹中胎兒,再未本王妻妾,誕下麟兒,往後於這越州一地,你要風得風,要雨得雨!”


    “老狗焉敢辱我!”


    陳靖姑聽到這話登時勃然大怒,伸手一招,負在少女阿夾身後的法劍已然到了手中。


    手掐法訣,默念兩聲,手中那把法劍登時化作一道白虹,驟然衝上高天,刺入那?冕玉帶男子的胸腹。


    “啊!”


    越江之主似乎未曾料到陳靖姑如此剛烈,以他對於陳靖姑的認知,對方雖然術法強橫,但向來有救濟生民之心,說不得他今**迫一番,以前麵那一個血脈子嗣被斬殺的代價,就能將陳靖姑南納入後宮之中。


    隻是,萬萬沒有想到,陳靖姑竟然這般決絕。


    登時右胸被那法劍穿透,鮮血從空中飆灑下來。


    “陳靖姑!”


    越江之主中間之後,怒不可遏,?冕玉帶的中年男子形象驟然消散,化作一團黑影,發出了真正猶如雷聲一般的浩大之音。


    這一聲,不論是越江兩岸,還是東越城,甚至更遠一些的山嶽之中,都清晰可聞。


    “本王抬舉你,已過往不究,你竟敢傷我,你竟敢傷我……今日我便淹了這東越城,在淹了東越郡,讓著越州雞犬不寧。”


    江主一怒。


    越江之上的水流登時宛如下方又柴薪燒灼,鼎沸起來一般。


    那黑影一下遁入江中,江麵鼎沸瞬平,而後遠處有轟轟之聲襲來。


    “這越江之主,哪裏是什麽水神,比之妖魔還不如!!”


    在高台遠處的江岸上,從頭到尾都目睹了這一幕的陳素,秀拳緊握,哢哢作響。


    她此前隻聽過一些人說那嶧山府君之事,並未親身經曆,而這一次見了這越江之主,心中隻覺得這等水神,恨不得將其扒皮抽筋。


    忽然,就在這一瞬,陳素驀地全身汗毛倒豎,人如狸貓似的朝旁邊躥了出去。


    而後,又頓住身形,止住了腳步,迴頭看向那腰背挺直如槍,似要刺破青天日月的老人。


    “老伯,老伯,你怎麽了?”


    陳素輕輕喊了兩聲,可方才立在她身邊的老漢完全未聞。


    花白的頭發和胡須飄飛,雙目赤紅如血,那身上爆發出來的殺氣,宛如山血海,要將周遭空氣凝滯,比之方才不知勝出了多少。


    “越江之主啊!”


    ……


    站在高台上的陳靖姑,眼看越江之主入水,狠狠一咬嘴唇,滲出血來,“阿夾,我要脫胎,為我護法!”


    “姐姐,這如何使得?”


    少女阿夾聞言臉色大變,“姐姐腹中的孩兒不過七月,又多受波折,一旦脫胎,恐會夭折。”


    “到了這等地步,還哪裏能顧得其他。”


    陳靖姑麵色決絕,伸手一揮,就在那高台之上,忽然就有一道白幔罩下,外人見不得其中情狀。


    “娘子,娘子……”


    那劉杞站在高台之下,急得直跺腳。


    東越城火起,四處人群早已混亂,即便周遭還未曾逃離的,也不過二三百人,這些皆是感恩於陳靖姑情義的。


    “百無一用啊,百無一用啊!”


    劉杞眼角有淚,眼神茫然,他雖有個縣令的身份,可他這縣令並非自家能耐,而是受了陳靖姑封敕所帶來的提攜賞賜。


    是以,在這州郡縣同郭的東越城,他就是個印章縣令,諸事不理,全然無用。


    江麵之上,方才平複下去的水流,漸漸激蕩。


    滾滾的越江水,自西向東而流。


    可就在此刻,這浩浩的江水忽然一下頓住,激起了千重巨浪。


    那東流而去的江水,竟然翻湧著從遠處倒卷而迴。


    越江流經東越城此處,已然是臨近入海口,水波浩瀚足有數百丈,這一下翻滾而迴,那水浪滔天,十多丈高的巨浪升騰而起,朝著越江江畔洶湧而來。


    江畔之上,原本還站著的幾百民眾,到了此刻,再無人能夠穩得住心神。


    一個個麵色慘然,發出驚恐的唿喊之聲,四下奔逃。


    遠處,有目睹這一幕的,亦是嚇得魂飛魄散,要麽跌坐在地,茫然無措,要麽沒頭沒腦地朝著遠處逃遁。


    當日在楊浦縣那浦水翻滾,已然驚天動地。


    這越江一路不知匯聚了多少水脈,那等聲勢,超出了更是千百倍之多。


    眼看那浩浩江水翻滾著,已然到了江畔不遠。


    一線濁浪排空,就要傾壓而來。


    驟然間,那高台的白色布幔上,傳出了一聲清亮的嬰兒啼哭。


    隨後,一道白影從布幔裏飄飛而出,陳靖姑麵上盡是汗水,一頭黑絲隱有白發,隻是她的小腹已平,衝著身後大聲喊道:“阿夾,你先帶我孩兒離開法壇!”


    “姐姐!”


    跟著從布幔裏裏鑽出來的少女阿夾,手裏抱著一個用白布包裹著的嬰兒,正哭泣不停。


    聽到陳靖姑的喊聲,麵現猶豫,而後驀然轉身從高台上躍下。


    見到阿夾抱著嬰兒離去,陳靖姑立於法壇之上,手結法印,口念法訣。


    “太上至一之謂也,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寧,人得一以長生。天無私覆,四時行。地無私覆,萬物生。人無私覆,大亨貞……天地有正氣,蕩蕩莫能名,一切諸厄難,欣喜滅無形……”


    須臾間,那滾滾而來的浩蕩越江之水,似乎憑空被一股無形之力所阻擋。


    雖浪高驚天,可沿著江岸一側,再不得存進。


    隻是隨著那法訣的吟誦,陳靖姑額頭冷汗越來越多,整個人已然是搖搖欲墜,但她偏生強撐著一口氣,雙手舞動間,有沛然大力在空中,竟似將那浩蕩的江水,朝後壓了迴去。


    “陳靖姑,我看你能撐到幾時?”


    那滾滾的江水上,一個黑影來迴騰挪跳躍,口中發出了無比憤恨仇怨的浩大之音。


    隻是,隨著著黑影開口之後,那滾滾的越江之水,又往後退了數丈。


    那越江之主登時怒不可遏,再次怒吼道:“陳靖姑,你之法力能阻江水,可你阻得了我三千水兵麽?”


    砰砰砰——


    一連串的水花,衝天飛起。


    刀槍劍戟斧鉞鉤叉,蝦兵蟹將水怪王八,三千殺氣騰騰的水怪妖兵,從那滾滾江水跳了出來,衝到了岸邊。


    陳靖姑麵對那洶湧而來的江水本已是勉力支撐,如今見那些個模樣怪異猙獰的水中妖兵,衝了出來,登時麵色越發慘然。


    越江之主在那江麵之上,馭使著浩蕩江水和陳靖姑相持,見到陳靖姑那難以支撐的模樣,登時發出了無比快意的大笑:


    “人道氣運果真是要盡了,這等情形下,隻靠得一女子勉力支撐,人間可還有英雄豪傑耶?”


    正在此時。


    東越城方向,一個年歲不大的道人,一手持劍,飄飛而來。


    其後,東越城南城方向,又有數百上千的喊殺聲湧出。


    為首的是一個虯髯巨漢和一騎乘怒罵的軍中校尉。


    江畔上,背脊挺立如槍的老漢,驟然拔刀,殺氣昂揚。


    “誰欺我人間無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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