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口。


    遠處百十號男女老少和一些聞訊而來的鄉紳胥吏,正駐足觀望,不肯離去。


    “李延年家的六女真是好命啊,撞上了這老漢路經庸嶺。”


    “唉,若是這老英雄早些來就好了,我等幾家女兒,也不會遭了那厄難。”


    “莫說這些胡話,這孽障除了去,往後就安生了。”


    “對對對,天時多旱,庸嶺上的幾處溪流,可安心用上了,隻願往後日子不用再這般苦熬。”


    人群裏一聲聲的低語響起,或是感歎,或是無奈。


    昨日這周邊村鎮,乃至縣裏都宛如過節一般,當那大蛇的頭身被許多人抬下來時,真的是轟動鄉裏。


    誰也不想,那大蛇盤踞庸嶺一年有餘,諸多人等皆拿它無法,卻被一個過路的老人給除了去。


    敲鑼打鼓,沸沸揚揚,哄鬧了一整日,這才稍稍消減了下去。


    一個大腹便便的士紳望著那匹瘦馬旁的老人,忍不住朝身旁一個胥吏打扮的男子低聲詢問:“這老者到底是誰?”


    那胥吏連連搖頭,“我也不知,隻是在縣尊見他時,旁聽了幾句,說是甚麽武科狀元,四十年軍中老卒之類的言語。”


    “武科狀元?咦——”那大腹便便的士紳吸了口涼氣,肅然起敬,連聲感歎道,“亦隻有這般人物,方能除了庸嶺的那禍害。”


    雖說大周這百十年來,武科舉不及文科舉顯貴,可狀元之才,不論如何都是人中豪傑,哪怕他已然蒼頭鬢發,垂垂老矣。


    ……


    一株懨懨的柳樹下。


    瘦馬百無聊賴地打了聲響鼻,又低頭尋覓起了一些枯黃的幹草。


    “娃兒,你真要與我同行?”


    老人看著背著個包袱的陳素,臉上露出了詢問之意。


    陳素抱了抱拳,神色鄭重道:“老伯,你要去州府的東越城,我也是要去的,若是你不嫌棄的話,我就與你同行。”


    “也罷!”老人輕輕點頭,“那就一起,隻是你路上莫要嫌辛苦。”


    “老伯,你小看人。”陳素不滿地哼了一聲。


    “哈哈哈……”老人爽朗地大笑了一聲,“是我說錯話了。”


    以他眼力,這一日下來已經看出陳素武藝不俗,一身根骨氣力遠超常人,甚至還有些法術手段,不算拖累。


    陳素又轉過身,望向站在不遠處的一個身影,喊了一聲,“李霽。”


    李霽雙眼微紅,走到陳素麵前,抓住她的雙手:“素素,你真的不能留下嗎?”


    陳素搖搖頭,看著李霽道:“我和豬道人約好兩日,他既沒來,想是有急事耽擱,那我便要自己去州府找我家哥哥了。”


    這話說完,陳素眼眶亦是有些紅潤。


    “那你要保重!”李霽輕輕放開陳素,臉上擠出了一絲笑容,“素素,我真羨慕你能夠行走天下,可惜我爹娘不許,往後你若有空,定要來看我。”


    “一定。”陳素用力點點頭,她與李霽相識雖短,可性情相投,短短幾日便要離別,心中一時真有幾分不舍。


    “對了!”李霽伸手又取出了一個小布包,偷偷在陳素耳邊道,“裏麵是你借給我的道符,我用不上,你自己留著。”


    “好。”


    陳素並未推辭,接過小布包塞進懷裏,又看向李霽道,“李霽,你把你的短刀也給我?”


    “嗯?”李霽微微愣了下,但毫不猶豫從腰間解了下來,交到了陳素手裏。


    陳素接過短刀,輕輕拔出看了一眼,而後將短刀收起,接著又從背包上將她的那把短刀拿了出來,交到了李霽手中。


    “素素……”李霽看著陳素的短刀,忽而用袖子抹了一把臉。


    陳素也是擦了擦眼眶,倏然轉身,“李霽,我走了。”


    柳樹下,老人牽起瘦馬轡頭上的韁繩,目睹了兩女離別一幕,忽而歎了一聲:“換刀為禮,義結金蘭……”


    恍惚間,似憶起往昔。


    ……


    東越郡庸嶺以南百多裏,有山名鍾鼓,洞壑數十景。


    山巔之上,一處小小道觀門前,此刻正站著兩個身穿道袍的人影。


    左邊是個矮小枯瘦的老道,須眉古樸,不異常人。右邊則是一個長髯秀貌的中年道人,穿著一身華麗道袍,衣袂飄飄,頗為風姿。


    兩人齊齊站立在門前,一直眺望遠處,似乎在等待著什麽。


    須臾間,道觀外的草木之上忽而有簌簌的晃動之聲。


    噗地一聲悶響。


    地麵上忽然泥土飛濺,一個白花花肥碩的身影從土中鑽了出來。


    “呸呸!”


    肥碩的身影連連吐了兩口泥土,又晃動著身體,抖了一陣,那身上黃泥登時朝著一旁站著的兩個道人身上濺了過去。


    矮小枯瘦的老道和長髯秀貌的中年道人麵對泥土濺到臉上和身上,恍若未覺。


    良久,似乎等到那肥碩的身影抖完了泥土,矮小枯瘦的老道才緩緩開口:“朱師兄,來了。”


    “來了來了。”肥碩的身影似有不耐地應了一聲。


    另一個長髯秀貌的中年人亦是施禮道:“朱師兄,稽首了。”


    “別別別……”


    豬道人晃著腦袋,“你我幾人雖同是道門一脈,可宗派不同,受不起你們的禮,快說快說,到底是何事,要用這飛鶴傳書?我還當你們都身死道消,這才急急趕來為你們兩收屍。”


    矮小枯瘦的老道微微側頭,望了一眼身旁長髯秀貌的中年道人,這才幽幽道:“朱師兄,我方才接得道子傳諭,言越州有大妖入境。”


    “大妖?”豬道人聞言稍稍頓了頓,甩了甩腦袋道,“入便入唄,如今孽障叢生,誰都不安分,多一個不多。”


    一旁的中年道人也開口道:“朱師兄,此外教門之中的聖主亦到了越州。”


    “所以呢?”豬道人哼哼兩聲,沒好氣道,“你們是對付的了那大妖,還是敵得過那聖主?”


    矮小枯瘦的老道又慢慢開口道:“朱師兄,越州境內,道門隻有我等三人。”


    豬道人聞言愣了愣,良久才歎了口氣:“那……道子是要我等衛道麽?”


    道觀前,兩名道人不再作聲。


    唯有清風陣陣,拂過山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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