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卿……卿!” 猛然睜開眼,承天碧隻覺渾身緊繃,唿吸急促。眼簾內是一片暗沉沉,遂有片刻地怔愣。慢了半拍,他才倏然想起昏過去前的事情,連忙想要坐起身,卻被一隻手有力地按住無法動作。 愣愣地偏頭看去,司蒼卿已經醒了過來,身體微側著,正靜靜地凝視著自己。 “卿?”有些迷茫,卻感覺到體內盈著一股熟悉的暖-流,承天碧臉色變,“卿,你受了重傷,不要為我耗內力了……” “無礙。”司蒼卿一副無所謂的樣子,仿佛之前重傷昏迷的不是他一樣,隻是臉色依舊差的可以。 之前一醒來,司蒼卿便發現承天碧昏睡在地上,身體蜷縮著,無意識地低吟著,麵色扭曲,似乎承受著巨大的痛苦。瞬間,司蒼卿便反應過來,怕是這人早就支撐不過去,就這麽昏迷了過去,本就是懼寒的體質睡在這陰冷潮濕的地上,隻會讓他的身體情況惡化。 司蒼卿遂艱難地起身,將對方抱上床,雖然受了重傷,但已無大礙了。 “不要這樣……”承天碧喃喃地低語,頹然地抵在司蒼卿的肩頭,“我,已經背負了太多的罪孽。” 不能再讓你,因為我,而受到傷害。 司蒼卿沒有收迴手,漫不經心地開口,“那些,與你無關。”原本冰冷的嗓音,在重傷的時候,虛弱了許多。 承天碧扯了扯嘴角,沒有反駁,隻是閉了閉眼,遂又看向司蒼卿,“我……沒事,你讓我起來,看看你的傷口。” 司蒼卿默然地看著對方,遂緩緩地收迴按在承天碧腹部的手。 一得自由,承天碧忙起身,將油燈的火光挑亮了些許後,讓司蒼卿趴好,仔細地拆著包紮著傷口被血浸透了些的布巾。 傷口,比昨夜好了不少,卻依舊猙獰得嚇人。 承天碧手指抖得厲害,就這樣懸空停在傷口上麵,半晌才顫巍巍地輕撫上去。其實司蒼卿的恢複力,真是強的驚人,但,心頭的疼痛瞬刻湧上,令人幾乎無法唿吸。 指尖,冰涼。一點點地劃過傷口的邊沿,承天碧眼中一陣刺痛,許久艱澀地開口,“對不起……” 司蒼卿眉頭蹙了下,遂又鬆開,淡聲道:“與你無關。” 是他低估了承天逸的準備,本以為能夠全身而退,也為此沒有動用此處的暗樁,哪知隻怕,這次若要成功離開鴻都,這皇宮裏的那一批暗樁,勢必暴露,都不能繼續留在這裏了。 承天逸猜忌心太重,那十幾個禦林軍,可算是費好幾年的心血了。 但……沒有半絲後悔,司蒼卿有些困難地迴過頭,看著眼圈有些發紅的那人,補充了句:“我很快就能恢複,你保重好自己的身體,過幾日,我們得離開這裏。” 經過昨夜的惡戰,司蒼卿對承天逸後麵的舉動,沒有多少把握。 恐怕,追捕必不可免。 輕歎一聲,承天碧沒有再說什麽。隻是心底的自我厭棄,一點點地堆聚。手上的動作穩了穩,他安靜地為司蒼卿換起藥來。 剛換好藥,承天碧就聽見暗門處傳來一陣聲響,精神頓時緊繃起來。 一個高大的男子走了進來,暗室裏昏暗的很,那人正背著光,看不清麵容。卻見那人單膝下跪,沉聲說道:“親衛十七,見過主子。” 司蒼卿保持著趴著的姿勢,看也未看他一眼,隨意地哼了聲,“嗯。” 仔細一見,這個人原來就是那個禦林軍副統領。承天碧心中頓時放鬆了下來,這人真是司蒼卿的屬下,看來暫時是安全的了。 “屬下遵照您的吩咐,剛去查清楚劉年的事情……” “劉年?”承天碧喃喃地開口,腦中又浮起劉年死時的那一幕。 瞥了眼眼神漸漸迷蒙的人,司蒼卿淡淡地說了聲,“他留下了一些遺言。” “什麽遺言?”承天碧急切地問道。 卻聽到十七低聲講述起來,“劉年在數日前,曾暗中將一個木盒交給了他的故交,南城區妙手藥鋪的老板。這幾日,承天逸下令封城,挨家挨戶搜尋你們。另外,還暗中派人查抄了妙手藥鋪,就是為了找到那個木盒。” “找到了嗎?”承天碧緊張地問道,他有預感,那木盒裏定是有什麽不得了的驚天秘密。 聞言,十七彎身,用彎刀割開長靴,自內裏掏出一個厚實的信封,恭敬地送到司蒼卿麵前,道:“木盒的夾層裏,就是一封信,”頓了頓,“署名上是寫給公子的。” 在司蒼卿的示意下,十七將信直接交給了承天碧,又補充道:“屬下已經派人將信掉包了,木盒會在今晚交給承天逸。” 承天碧忙接過那封信箋,拿在手中是沉甸甸的感覺。心中浮起了一些不可思議的預感,他微微顫著手,將信拆開。 幾張薄薄的紙箋,不小心,飄落了下來。 撿起紙箋,承天碧緊盯著手中的絹帛,預感越發地強烈了起來。猶豫了片刻,他才小心地抖開,寥寥的幾豎個字,熟悉而令人心驚: “皇長子天碧,人品貴重,深肖朕躬,必能克成大統,著傳位於皇長子承天碧。” 傳位詔書。 ◇蒼◇寰◇七◇宮◇ 傳位詔書上那玉璽之印,猩紅而猙獰,似乎是在嘲笑著世人的無常。本就無血色的臉更是煞白,承天碧緩了緩,才放下布帛,複又看起那幾張信箋,是劉年寫給他的。 “殿下萬安:鴻承瑞文三十七年三月二十五日,老奴劉年謹拜言大皇子殿下……” 四五張輕飄飄的薄紙,拿在手中卻感覺如千鈞之重。 劉年在信裏,將所有事情的來龍去脈說的清清楚楚自當年的慕蓮香通-奸一案,到承天碧被陷害入獄,再到殤穀截殺,以及這次的陷阱。 當年以慕蓮香受寵的程度,想陷害她的人,多如牛毛,這一點承策也是清楚的,故而對她的保護也是極為嚴密,這也是慕蓮香能夠在皇宮中安然生活十多年的主因。 若要算計她,隻能從承策和慕蓮香都信任的人下手。而,慕蓮玉一派,選擇的人正是皇帝最為信任的貼身太監劉年。因族人被威脅,劉年從最初始的堅決反抗,到最後的妥協。 其實,陷害慕蓮香的事情,他也未直接參與,隻是總在巧合的時機和場所,引開承策,在為牽涉通-奸案的那個侍衛和慕蓮香,製造一些似是還非的假象,讓承策心生不滿。 其後,便是一個個水到渠成的計謀。承策,慕蓮香,便在別人合謀的算計下,按照預謀一步步地掉入了陷阱。 也為此,當通-奸一事暴露,承策為之前所有的懷疑找到了合理的借口,故而,才會那般的冷酷狠絕,甚至不問是非。 而承天碧雖因為為母求情而被承策不滿,但承策也並未想要真的去對承天碧采取行動。然而,在慕蓮玉一派的指使下,身為承天碧最為信任的太監劉年,暗中以著承天碧的名義,拉攏那些承天碧的幕僚,聳動他們對於皇帝的不滿,隨後再製造假證,將所有矛頭指向了承天碧母子。 更是在同時,又安排了許多巧合“證實”了慕蓮香的別有用心,以至於十二皇子承天央,極可能不是皇帝的親生子。 被嫉妒和憤怒衝昏了所有的理智,承策一怒之下,將承天碧打入天牢;又將慕蓮香打入冷宮,交給慕蓮玉審理。而十二皇子,雖然免於一死,卻自此被承策扔在後宮不聞不問,甚至於在幾年後得知承天央被承天逸送給權臣做禮物一事,承策也是冷漠異常。 作為冤案最重要也是承天碧他們根本沒有預想到的參與人劉年,在所有事情發生之後,惶恐異常,也為此,每每在承天碧被折磨得奄奄一息之時,會偷偷地去探望他。 在慕蓮香慘死之後,那一次看到承天碧也幾乎要死去的時候,劉年終於忍受不住內心的譴責,想要偷偷地救出他。就在這時,醫神慕蓮華茂趕來救走承天碧,劉年便暗中為他行了方便,更在他們離開之後,找了個假身放在天牢裏,隨後便是一把火,燒了皇宮的刑牢。 劉年畢竟是皇帝最貼身最信任的太監,慕蓮玉一派在事情塵埃落定之後,便依言放了他的族人。但是從此之後,劉年就夜夜噩夢,整個人也一下子老去。 直到幾年之後,承天央出事。 那時,承策早就對朝事愛理不理,朝堂幾大權臣把持了朝政,他也無所謂。承天逸為了拉攏當時最為得勢的權臣,便將承天央當做禮物送給喜好孌童的對方。剛剛才十三歲的承天央,半年之後被人送了迴來,全身上下無一塊完好,性命垂危。 劉年哀求他為承天央醫治,隻看到承策冷酷甚至於嫌棄的神情,和一句“這等肮髒的野-種,死了更好。” 當即,劉年涕淚俱下,將埋在心中的秘密,全數說了出來。 承策知道了真相之後,意外地,沒有特別反應,似乎有幾分預料到的意味,隻是冷淡地派人將承天央醫治好。 劉年也被發配到了冷宮,做個值守。承策沒有過多地為難他,似乎毫無所知慕蓮香和承天逸的頻頻動作。 但幾個月之後,劉年便聽說了,承天碧命斷殤穀的消息。原來是承策暗自派人尋了過去,卻被已然掌握了半個朝堂的承天逸得知,隨後便發生了那場血案,承天碧堅決不願迴去,在殤穀跳崖而亡,屍骨無存。 所有的事情,到此時似乎是終於落下了帷幕。 一直到前些日子承策臥病床上,將劉年召迴來。那時,劉年才知道,殤穀一事,承天碧當時及時獲救,也正是得到承策的風影之人暗中相助。承策知道承天碧心灰意冷,心中愧疚不敢逼迫,遂一直放任他在外。 這幾年,承策一直暗中安排了不少勢力,以期削弱承天逸的力量,奈何,終是大勢去矣。承策遂孤注一擲,留下一紙詔書,欲將皇位傳給承天碧。 承策這樣的打算,其實也是有其他目的因為他能夠料想到,承天央意在滅掉鴻承,而承天央背後還有個司蒼卿。他以為,隻要承天碧做了鴻承皇帝,他不僅有司蒼卿的扶持,和承天央的幫助,更可以保住蒼鴻兩國不會再有戰爭。 這確實是一個百利無一害的決定。 然,承策終是失策了,他低估了承天逸的力量,也不了解承天碧的心思。 承天逸的勢力早就遍布了皇宮內外,他得知了詔書一事,也知道了承天碧還活著的消息,竟然闖進皇帝寢宮,逼迫病在榻上的承策交待出承天碧的行蹤。 承策厲聲嗬斥,堅決不願說出來。 一時情急,承天逸竟然膽大包天,扯過承策就摔到一旁。承策被這一摔,病情發作,當場吐血而亡。 隨後,承天逸算到一旦承策的死訊傳出,承天碧定會悄悄迴來祭拜,便在整個皇宮內外,布下了天羅地網,挾持著劉年,候在祭祀宮內…… 看完劉年的信,承天碧整個人如同木偶般,僵坐在那裏,沒有悲沒有喜。 他一直知道,母妃的冤案,和承天逸母子脫不了關係。他為自己的父皇失望,為承天逸母子痛心,卻始終沒想到,那個總是和藹地笑著,看著自己長大的劉年,竟是一手促成了這場悲劇。 短短幾天內,仿佛重新經曆那一場噩夢,在生與死、恨與痛之間徘徊掙紮……情何以堪! 不知是歎,是哭,還是笑…… 其實,什麽也沒有吧!麻木,空洞,便是一切了。 明月曉風訴情衷(中) 馬車轆轆地響著,南方的雨季來的早一些。 簡樸的馬車內,司蒼卿坐在裏麵,低頭靜靜地凝視著靠在懷中昏睡的美麗男子。 承天碧這些日子消瘦的可怕,整個人精神也異常地頹靡,若不是有司蒼卿這個傷者在,估計他早就無法支撐下去了。 人說,哀莫大於心死。 司蒼卿從來也不理解,但近日承天碧所遭遇的一切,他似乎隱隱能夠感覺出其中的意味。過往之事,已是雲煙,這人或許也漸漸放開。 但,當所有的事情被重新翻出,原本視為至親之人,卻是導致了所有悲劇的兇犯之一……這種絕望,或許不亞於當年事件重演吧? 然而,慕蓮香早死了,承策死了,劉年死了,承天碧幾乎成了廢人,承天央也自我放逐……而劊子手,如今正在國內享受著萬人的膜拜。 其實,都過去了。 那一日,承天碧決然地燒掉了傳位詔書和信箋。隨後在親衛十七的安排下,他們悄然離開了鴻都,十幾個暗樁也隨他們一起迴國。 馬上就是到了邊城瑤關,司蒼卿輕輕地為承天碧掖好衾被這一次離開鴻承,以後這人便再也不會再迴去吧! 司蒼卿的眼神漸漸地冷寒:承天逸…… “嗯……”承天碧低低地呻-吟了聲,身體微微動了下,是快要醒過來的跡象。 陰雨季節,他的身體越發地差了。 司蒼卿低聲吩咐了下趕車的手下,“今夜在瑤關留宿。” “是,主子。” “卿,”承天碧已經醒了過來,自他身上爬了起來,坐直身,不好意思地笑道:“我,又在你身上睡著了……真是,你明明是傷者,我……” “沒事,”司蒼卿淡淡地迴了聲,十多日的功夫,他的傷好了七七八八。承天碧的醫術那麽厲害,一出城,買了些藥材,幾天療養下來,便無礙了。 “恐怕,”承天碧有些黯然道,“傷疤太深,不易去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