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苒並沒有立刻接過,目光落到那隻外表看起來平平無常的錦盒之上沉默了下來。


    崔家探子以命相博得來的東西,僅僅是因為她案子查的不錯就要送給她麽?喬苒自忖自己雖說還不錯,不招人討厭,卻還不至於到人見人愛,以至於讓崔家無緣無故就將這麽重要的東西給她的地步。


    “仁者見仁,智者見智。”女孩子沉默了一刻之後開口了,她垂眸看向錦盒,“我天性多疑,所見自也是懷疑的。崔九叔,你為什麽要把這盒子給我?崔家即便沒有辦法徹底解答其意,可這麽多年也不至於束手無策吧!而且,你方才特地提到我出生那一年又是什麽意思?”


    話音剛落,一旁自她開口臉色便變得難看起來的平莊還不等崔九叔說話便搶先出聲了:“喬大人,我九叔又不是什麽嫌犯。況且我九叔將東西交給你也是好意,你怎的……怎的可以這般咄咄逼人?”說到最後,平莊聲音裏還有些許憤懣和委屈。


    怎麽說都跟著喬大人辦案這麽久了,喬大人這是不信他,是不是?


    喬苒看了眼出聲替自家九叔打抱不平的平莊,道:“我天性多疑,若是你不喜歡,那倒是我的不是。隻是要令你失望了,這個毛病我這輩子怕是都改不了了。”


    比起他九叔來,平莊還真是傻氣的可以。


    正在一旁看熱鬧的封仵作也適時的插了一句話進來煽風點火:“小子,現在你知道為什麽整個大理寺,我就同這丫頭關係好了吧!”


    都是不說人話的,彼此間自然有好些話可講。可憐大理寺那群人素日裏查案還算不錯,看人卻是不行,被這丫頭溫良的外表給騙了。


    比起平莊的不滿,崔九叔反應倒是如常,他笑了笑之後,便出聲道:“因為那一年你恰巧出生。金陵江南奢華之地,鮮少發生什麽事,這一點喬大人比我更清楚。”他說道,“若說那一年有什麽事的話,那便是你的出身了。喬大人,有的時候想不通道理,我也會信玄學的,隻要有喬大人在的地方,很多巧合似乎都不是真正的巧合。”


    崔九叔說著,轉身朝著城外寒山寺的方向,雙手合十,道了聲“阿彌陀佛”。


    這一聲“阿彌陀佛”就是他信玄學的最好證明。


    眾人:“……”


    待到眾人迴過神來,封仵作神情複雜的推了推喬苒,道:“平莊這小子的九叔同大理寺那群兔崽子一樣在嘲笑你呢!”


    隻要有喬大人在的地方,很多巧合似乎都不是真正的巧合。聽著文縐縐的一句話,怎麽那麽像罵人呢?


    這是在說喬大人是掃把星嗎?封仵作不覺得。想到自她來了大理寺,屍體這種事很少有缺的時候了。這也是他看這丫頭分外順眼的原因之一。


    這怎麽能叫掃把星?這分明是福星才對。


    喬苒深吸了一口氣,伸手接過那隻錦盒,在錦盒的鎖扣處摩挲了一番,她抬頭看向崔九叔,問道:“我能不能打開?”


    崔九叔點頭,又道了一句“阿彌陀佛”。


    喬苒看了他一眼,輕笑:“九叔人是還俗了,心卻還未還俗。”


    一旁先時還憤憤不滿的平莊聽到這句話臉色頓時一僵,如今九叔的兩聲“阿彌陀佛”讓他又一次想起了先時在寒山寺時每每提到正事,九叔總是一句“阿彌陀佛”搪塞過去。


    “阿彌陀佛!”對著喬苒所言,崔九叔又喊了一聲佛號,坐實了她方才所言。


    又來了,平莊嘴角忍不住抽了抽,有些不是滋味。


    他同九叔既是血親又相識這麽多年,卻還比不上隻見過九叔幾麵的喬大人了解九叔,想起來,還真是令人有些難過呢!


    就在幾聲“阿彌陀佛”間,女孩子突然伸手撥開了鎖扣,而後就在眾人的注視中打開了盒子。


    錦盒裏是一塊已然發黃的白色帕子,帕子上繡了一句詩:“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


    湊過來的封仵作隻看了眼帕子上的詩便開口道:“對影成三人?這是喝大了吧!”


    喬苒:“……”


    平莊狠狠的瞪了他一眼,道:“你便是不讀詩,詩仙李白總該知道吧!這是李白的《月下獨酌》很有名的,我都知道呢!”


    原本以為自己的書讀的夠少了,不過也就是識字加略懂一二的水平,沒想到麵前這位水平更不行,連李白的詩都不懂。


    平莊說罷看了看喬苒又看了看自家九叔,見他二人並沒有開口的意思,想了想,便不準備放過這個在封仵作麵前炫耀的機會,忙起身,支著拐杖開始念了起來。


    “原詩是這樣的,你聽好了啊!花間一壺酒,獨酌無相親……”


    原本念詩的時候起身是為了敬意,論辯館的文人們背負雙手一邊踱步一邊念詩也是極有氣勢的。隻是眼下的平莊實屬“身殘誌堅”,吊著胳膊和和打著石膏的腿,支著拐杖一邊“嘭嘭”駐地的發出聲響,一邊念著詩,詩念的斷斷續續,拐杖駐地聲也是無比雜亂,此情此景,莫說氣勢了,反而莫名的詭異和滑稽。


    “……永結無情遊,相期邈雲漢。”最後一句落下,平莊站定,轉頭看向席上的三人,因著動作過大,一根拐杖也“啪嗒”一聲掉在了地上。


    此時離他最近的喬苒見狀默默彎下身子撿起那根拐杖,遞給了他,而後道:“你坐下吧!看著人累心也累。”


    平莊:“……”


    在席上崔九的目光中,背完了一整首《月下獨酌》的平莊隻得在還未受到任何誇讚的前提下坐了下來。


    屁股才沾到椅子上便聽封仵作開口了:“這不還是喝大了?”


    喬苒看了眼一旁有些憤憤的平莊道:“這確實是李白醉酒所作。”


    封仵作這話雖說……呃……淺薄了點,可也是實情。


    不過這發黃的白帕子上繡這句詩定然不是隨意為之的,而是有所目的的。


    喬苒看著這帕子有些出神。


    被封仵作落了麵子的平莊目光也轉到了那張帕子上,他伸手拿起帕子正反看了看,又將帕子放到鼻間聞了聞,忽地猛地一擊掌,而後驚唿道:“這明明是白帕子,卻發黃了,難道也是線索?什麽地方能把白帕子變成黃色?興許是染缸……”


    “這帕子當年到手時也是新的,隻是經過這些年,時常被我和祖父拿出來摩挲鑽研,又不曾漿洗過,這才成了如今的樣子。”崔九叔打斷了平莊“現學現賣”的推理,語重心長的對他說道,“你有什麽想法稍後去同喬大人說便是了,不必在這裏說了,吃飯吧!”


    這推理確實有些驚人,同周世林有的一拚。喬苒看了眼平莊,收了錦盒。


    茶過三巡,飯吃的差不多了,喬苒拉了拉封仵作,同他一道起身向崔九叔辭行。


    崔九叔點了點頭,眼見女孩子正要轉身,他卻突然出聲叫住了她:“喬大人。”


    喬苒轉身看他。


    日光照入窗內,崔九叔的臉色似乎有些複雜,隻是不等喬苒細看,他便垂下眼瞼,沒有與她對視,而是聲音淡淡的說道:“我亦不希望邊關戰事再起,當年大楚境內陳善謀反,匈奴乘虛而入,所過之處,燒殺擄掠,死在匈奴刀下的亡魂不計其數,有無辜的百姓亦有以身殉職的兵將。清明將近,我會去城外陵園祭拜,喬大人若是得空,也可以去祭拜祭拜這些故去的兵將。”


    喬苒聽的心下一跳,腦海中似乎有一個念頭突然閃過,可當她伸手去抓時卻抓了個空。


    看著麵前神情悲憫的崔九叔,喬苒動了動唇,有心想說什麽,可臨到嘴邊卻又不知道該說什麽,到最後還是隻俯身雙手合十朝這位崔九叔做了個佛禮便離開了。


    眼看喬苒和封仵作離開之後,憋了一肚子委屈的平莊連忙轉身對一旁的崔九叔道:“九叔,我……”


    “阿彌陀佛!”崔九叔說道。


    平莊:“……”


    喬大人的話果然很有道理,九叔人還俗了,心卻還沒有還俗。


    ……


    ……


    迴到大理寺之後,喬苒抬腳便向大牢走去,隻是走到大理寺大牢前卻突然停下了腳步,兀自搖了搖頭,而後轉身複又出了大理寺。


    跟在她身後還未來得及同她打個招唿,告訴她自己要迴後衙的封仵作:“……”


    他那麽大一個人,感情這位喬大人是完全忘記他了,是麽?


    ……


    ……


    雖然此時還未到清明,城外的陵園卻已經有人開始祭掃先祖了。


    裴卿卿一雙杏核大眼東瞅瞅西看看,不複往日裏的神氣,而是耷拉著兩隻團子頭,神情有些慌張和不安。


    一陣山風刮過,插在墳頭的樹枝沙沙作響。


    裴卿卿一個激靈,連忙上前半步,拉緊了喬苒的胳膊,緊緊靠住她。


    喬小姐突然從大理寺迴家來,說要出城一趟,問她要不要一起去,裴卿卿聞言當即便把小白扔迴了窩裏,高高興興的在紅豆豔羨的目光中陪同喬小姐出了門。


    沒辦法,作為喬小姐麵前的第一“紅人”,喬小姐出門自然是要帶著自己了。


    隻是沒想到這一次,喬小姐居然帶她來了這裏。


    她裴卿卿生平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妖魔鬼怪,裴卿卿緊緊拉著喬苒的胳膊,四處看著。


    眼下還未至清明,祭掃的人並不多,偌大的陵園墓地裏顯得空空蕩蕩的。


    看出她的害怕,喬苒揉了揉眉心:她險些忘了裴卿卿就怕妖魔鬼怪了,這也是裴卿卿為數不多的小孩子特點之一。


    想到這裏,喬苒拍了拍裴卿卿的胳膊,道:“卿卿,你去摘些花兒來,我在這裏找人。”


    聽到可以暫且離開這地方,裴卿卿鬆了口氣,應了一聲連忙轉身跑了。


    偌大的陵園墓地裏人不多,不少墓碑前甚至早已長滿了雜草,徹底將墓碑掩在了其中,這樣的多半是親人都已不在世上了,自然無人來打理。


    戰爭來臨,傾覆不過一夕之間。


    喬苒走過陵園墓地,對那些未被雜草掩蓋的墓碑一一看去。


    手裏的野花已經很多了,再多便要拿不下了,裴卿卿捧著手裏的野花折向陵園,眼角餘光一撇,瞥到一群身形魁梧的武將就在前方不遠處,其中一個還是她認識的熟人——那個推理能力驚人的周世林。


    在山西路的時候,周世林的推理能力可是她此生從未見過的“厲害”,為此,裴卿卿印象頗深。


    此時,這個周世林正同七八個武將滿臉肅穆之色的往陵園裏走去。


    清明正日裏祭掃的人太多,是以不少人便喜歡錯開人多的正日,提前或者往後祭掃。


    這些武將大抵是今日告了假集體過來祭掃了。裴卿卿皺著小臉跟在他們的身後,喬小姐說這陵園裏的都是戰爭中死去的百姓和兵將,他們被埋長眠於此。所以,說起來其中定會有不少周世林這群人的舊識吧!


    他們是來祭掃故人的。裴卿卿的小腦袋晃了晃,很快推倒出了這個結論,這一行人的臉色皆肅然凝重:看樣子他們心情不太好呢!連她那麽大,哦,不,是那麽小的人跟在後頭都沒發覺。


    裴卿卿抱著野花走入陵園墓地,一眼便看到了立在不遠處角落裏的喬苒,打了個哆嗦之後,便小跑了過去,而後將手裏的野花遞給喬苒。


    “喬小姐,花兒來了。”裴卿卿說道。


    喬苒迴頭朝她笑了笑,接過她手裏的花,道了聲:“卿卿辛苦了。”


    裴卿卿小臉一紅,忙大人似的擺了擺手,道:“無妨,舉手之勞而已。”


    喬苒蹲下身將那一束野花放在墓碑前,看著墓碑上的名字出神。


    這墓碑前隻零零星星的幾支雜草,似是年年有人過來祭拜,墓碑上雖也積了灰,不過比起不少終年無人祭掃的墓碑卻顯得“幹淨”了不少。


    眼見喬苒許久不出聲,裴卿卿有些慌神,眼角的餘光掃到不遠處正在一個墓碑一個墓碑祭掃的周世林等人,她拉了拉喬苒的袖子,指著那一行人,對喬苒道:“喬小姐,周世林也來了。”


    周世林?喬苒的目光從墓碑上移開,順著裴卿卿手指的指向望了過去:她倒是險些忘了,這裏既然埋著如此多的兵將,以周世林為首的那群武將便一定會過來的。


    隻是沒想到那麽巧,居然正巧碰上了提前來陵園祭掃的周世林一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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