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無話。


    路上也未見什麽人,喬苒看向空空蕩蕩的山道,不由歎了口氣。便是陛下明令禁止不準提又如何?該發生的事情還是發生了,這往年不少人上山遊玩的驪山若當真沒什麽事發生又怎會一個人都沒有。


    山道一路通向半山腰的觀雪台,往日人多或許還要先遣人上去看看山道上那為數不多的幾個停馬車的山台是否被人占了。如今倒是省卻了這麻煩,喬苒坐著馬車幹脆駛上了觀雪台。


    站在觀雪台上看闕樓也不過近在咫尺,一橋之隔,而那座先前斷了的聯橋之前守著一隊禁軍護衛。


    喬苒自馬車中走了下來。


    “喬大人,你手裏拿的什麽呀?”翻身下馬帶著幾個官差走過來的平莊好奇的看了過來。


    同一般第一天當差的官差別無二致。


    喬苒倒是不以為意,將卷著的《鬼神錄》撫平給他看了一眼,道:“《鬼神錄》。”


    那本《鬼神錄》就被她卷在手裏,似是並不在意,卻又偏偏這等時候還拿著。


    平莊探了探頭,沒有多問,而是帶著官差跟在了她的身後。


    禁軍首領早看到他們這一群人了,對此並無別的表示,直到喬苒帶著人走至近前,才開口道:“陛下有令,任何人等不得靠近聯橋。”


    “怎會為難大人?”喬苒說著笑了笑,摸向自己的袖袋,從袖袋中取出那塊純金腰牌,道:“陛下有令。”


    如朕親臨!


    眾人臉色大變,那一隊禁軍當即便跪了下來。


    “臣接旨。”


    “陛下命本官重開闕樓,嚴查此案。”喬苒淡淡的道了一句,而後收了腰牌,道,“我隻帶張天師一個過去,不會為難大人。”


    禁軍首領當即應是。


    如朕親臨,誰敢阻攔?


    對方是不阻攔了,可過去的不是他們啊!這話一出,平莊急了:“喬大人,我們呢?”


    “你們自在外等著。”喬苒看了他一眼,便收迴了目光,朝讓開的禁軍首領點了點頭,而後帶著張解踏上了聯橋。


    山風迎麵撲來,聯橋微晃,吹的橋上的積雪簌簌落下。


    “小心。”張解扶了她一把,看向堆滿積雪的聯橋,歎了口氣,“許久不曾有人踏足和清理了。”


    喬苒道:“我隻知道人死了這麽久,無人清理,便是運去了無數的冰塊,造了座冰窖,裏頭的屍體也定然不好看了。”


    “所以,甄大人是覺得你會害怕這些屍體特意找我陪同?”張解的目光並沒有從喬苒身上移開。


    女孩子隻皺了皺眉,而後搖頭道,“應該不是因為屍體腐爛的關係。”


    眼下闕樓已近在咫尺了,多說無益,直接進去一看便知。


    她一腳踏上了流雲台。


    流雲台並不大,由聯橋到闕樓前修了一條石板小路,小路兩旁光禿禿的,大抵是因為入冬的關係,素日裏應該還有些野花野草點綴其上。整個流雲台四周都建了亭燈,一眼望去,若是撇去闕樓位置特殊的關係,倒與尋常的大族宅院別無二致。


    闕樓大門關著,卻並未上鎖,門環上用一截木樁插著,隻消上前取下木樁,便能推開闕樓的大門了。


    喬苒認真的打量著四周的情景,一時倒未看到什麽特別之處。


    臨近闕樓時,張解忽道:“我來開門吧!”


    喬苒想了想,後退了一步道了聲“好”。


    張解上前,取下木樁,推開了大門。


    一陣帶著腥味的寒氣撲麵而來,這味道嗆的喬苒胃裏一陣翻騰,忙取出備好的布巾遞給張解。


    張解蒙上口鼻迴頭看了眼喬苒,定了定神,一步踏入其間。


    這座闕樓眼下門窗緊閉,四麵無光,唯一的光是由他推開的大門照進門內,可此時腳下卻是一大片陰影,他皺了皺眉,本能的抬頭往上看去。


    風卻在此時自外撲了進來,一塊白花花的汗巾從上頭掉了下來,一下子罩在了張解的臉上。


    喬苒怔了一怔,本能的上前一步,要將那塊白花花的汗巾自他臉上扯下來。


    “別過來!”


    張解突然響起的聲音嚇了她一跳,喬苒腳下本能的一頓,隨即驚訝的看向扯下那塊汗巾的張解。


    不過轉眼之間,方才還神情鎮定如常的張解臉色變得慘白。


    這世上還有什麽東西竟能將慣常同鬼神之說打交道的陰陽司天師駭成這樣?


    “是人皮。”他拿著那塊汗巾的手顫了顫。


    或許隻是親眼見到人皮這一幕還不至於讓他如此失態,尤其是在她麵前更是如此。可一進門,便有人皮撲麵而來,尤其與他如此麵對麵的接觸,那張人皮就近在咫尺,那一刻就連他都失態了。


    人皮撲麵……喬苒默了一刻,顫了顫,道:“你沒事吧?”


    “沒事。”張解深吸了一口氣,察覺到女孩子輕顫的身形,麵上多了幾分血色,隨即凝重的看向屋內,道,“你……暫且別過來。”


    喬苒沉默了一刻,搖了搖頭,在張解還來不及阻止時,便一步跨到了他身邊,看向屋內,而後臉色一瞬轉白。


    “別看了。”張解抬手替她遮了遮。


    喬苒定了定神,將他的手推開,道:“看到甄仕遠桌案上那本《鬼神錄》時我便有所猜測了,你一進門又掉下一張人皮,所以我已經猜到讓他三緘其口的原因了。”


    寒風湧來,幾具吊在屋中的屍體晃了晃,白綾與木梁發出了一陣“咯吱咯吱”的響聲,讓人腳底生寒。


    天上闕樓變成了一座人間煉獄。


    他們站在門前看向遍布屍體的大堂。至於首當其衝,將張解駭了一跳的人皮,是剝皮地獄的手法。原本懸掛著人皮的鐵鉤上至勾著一塊細碎的皮,應當就是方才掉下來的那一塊,而人皮旁邊那一團已經看不出形狀的東西,興許就是被剝了皮的人。


    喬苒看的轉過身去,忍住幹嘔的衝動,把那本《鬼神錄》交給張解道:“翻得最舊的那幾頁就是說佛教閻王道十八層地獄的事情,甄仕遠一直在看,我便猜到與此有關了。”


    隻是饒是猜到,可親眼看到卻是另一迴事。


    尤其是那張將張解駭了一跳的人皮,當真將她嚇到了。


    至於死去的人,喬苒看向正中那一摞擺放在地上封好的畫卷,走了過去。陛下已命毛畫師將當時的情形繪出來了,她之後會將畫卷帶走。


    可即便是時隔那麽久,現場該看還是看的。


    至於死去的人……即便有冰塊保存,卻早已看不出本來麵目了。


    待到鎮定下來,喬苒數了數,道:“除卻門前吊著的那個剝皮的之外,還懸了十一具屍體,瞧著不是剝皮之刑,皮還在。”


    聽到“皮還在”,張解莫名的看了她一眼。


    喬苒迴頭與他對視了片刻,又道:“是不是覺得仿佛進了刑部大牢一般?”


    張解彎了彎唇,想笑,此時卻又著實笑不出來。


    不過,她還有心思說笑,想來已經恢複過來了。那就好!他鬆了口氣。


    “別說你未曾見過,便是我曾經見過這些人,也認不出來了。”張解說著,忽地頓了頓,“將人懸著的刑法……這十一個人似是有些奇怪。”


    “舌頭。”喬苒盯著那些屍體看了片刻,道“上吊自盡的人舌頭是伸出的,這些人沒有。”


    “所以是拔舌之刑,對應拔舌地獄。”女孩子說著偏了偏頭,蹙緊了眉頭,似乎胃裏又有些翻騰了。


    後退一步走到張解身邊,嗅了嗅他身上傳來的檀香味之後,喬苒歎著感慨不已:“還是封仵作厲害,聽說來過闕樓的除了他依舊吃好睡好之外,董大監和毛畫師直接大病了一場,甄大人也做了好幾日的噩夢。”


    張解看向她,問道:“你怕嗎?”


    女孩子認真的想了想,終究還是實話實說,道:“先前有些怕,但是同你在這裏站了一會兒,倒還好了。”


    張解道:“到時候將畫卷帶迴去再細細查看,且先數數除了拔舌和剝皮之外,還有幾種刑法。”此地不宜久留。


    喬苒點頭,同張解順著闕樓走了一圈,走至頂樓望台時,一眼望去,空空如也,她順手推開窗戶,雲霧便在窗下,一伸手便隱入雲霧之間。


    “難怪道天上闕樓。”她收迴探入雲霧之間的手,歎了口氣,道,“可惜了。”


    現在的闕樓死了這麽多人,便是案子破了,這座天上闕樓怕是也不複往常了。


    關上窗戶,喬苒轉頭問身旁的張解:“你有沒有發現一些奇怪之處?”


    張解看著她道:“屍體都在一樓大堂,除此之外,還有幾人是死在後廚以及後廚通往大堂的天井長廊之處。”


    屍體是難以辨認了,不過從屍體身上的衣物可以看出這些人應當是闕樓裏幫忙的雜役,而他們的死狀也不如堂中那些屍體那樣古怪可怖,不過是很尋常的一刀斃命,至於兇器,粗看一眼似乎是扔在路上的菜刀,屍體上的也似刀傷,當然,之後翻一番封仵作的驗屍結果應該就知道了。


    “大堂裏除卻十一具拔舌和一具剝皮之外,還有五具綁在大堂正中銅柱上的,六具死於亂刀之下的。”喬苒說著頓了頓,道,“沒有十八種刑法便好,不說行兇者費勁,便是我們查起來也費勁。”


    她說行兇者?張解有些意外,:“聽聞這闕樓從出事到聯橋被修好,並無人進出,這是眾目睽睽之下有無數工匠可以作證的事情。即便外頭不傳,傳闕樓裏的人自相殘殺無一生還卻是眼下公認的了。”


    喬苒笑了笑,淡淡道:“公認的事實也未必是對的。”


    自窗戶的縫隙中投入的日光灑在女孩子的臉上,仿佛為她整個人蒙了一層光影,女孩子柔弱精致的臉上神情卻格外堅定。


    張解的目光落到她挺而微翹的鼻尖上,這樣微翹的鼻尖讓女孩子原本清麗的五官多了幾分格外的媚意,他突然生出想要戳一戳的衝動。而事實上……他也是這麽做的,張解低頭看向自己的手,抬頭,無辜的看向麵前臉頰染霞的女孩子,道:“我……一時忘了。”


    喬苒看了看腳下,下頭就是人間煉獄的行兇現場,他卻還在……喬苒瞪了他一眼,提醒他道:“做正事時不要分心。”


    突然戳她的鼻間,她本好好同他說話呢,結果一時竟也懵住了。


    張解從善如流的道了一聲“好”,目光卻沒有從她女孩子上移開。


    說正事自然也是要看著她的,他看的又不是旁人,是自己未來的夫人。


    喬苒再次瞪了他一眼,眼中帶了幾分埋怨,卻偏偏被瞪的張解翹了翹唇角,似是十分高興。頓了頓,才道:“你說行兇者……是發現了什麽嗎?”


    既然是他走了神,那也由他將話題拉迴來好了。


    喬苒定了定神,這才道:“我隻是覺得奇怪,如果是自相殘殺,總有死去的先後順序,那最後一個死的是如何做到的?”


    張解神情微凝:剝皮自不用說,自己可沒有自己剝了自己的本事,所以,定然不可能是第一個死的;而死於亂刀之下的如果他們沒猜錯的話應當屬刀山之刑,闕樓裏可沒有鋪就刀山,所以,這也不是自己能夠做到的;燒焦的五具屬於銅柱之獄,對應銅柱之刑,便是把銅柱燒燙之後將人綁在上頭,昔年商紂王炮烙之刑便與此類似,而這也不是自己能夠做到的;剩下的拔舌若隻是上吊,或許一個人能夠做到,可吊完之後還拔了舌頭,這些拔舌的必然也不是最後一個死的;那麽剩下的便是那些看上去與此無關受到牽連的雜役了,這些人屬於一刀之命,直奔要害,粗粗一眼瞧去,兇器是廚房那把菜刀,倒也不大像是自盡的。


    “當然,這些還是要等看了封仵作的驗屍結果之後才知曉。”喬苒說著指向那一摞畫卷和一旁卷起的驗屍結果,道,“我們迴去再說。”


    張解道了聲“好”上前將畫卷同驗屍結果抱了起來,同她一道向大門走去。


    臨出門時,一陣寒風吹來,女孩子腳下忽地一頓,深吸了一口氣。


    “怎麽了?”張解見她停下,忙問道。


    喬苒再次嗅了嗅,遲疑了片刻,還是搖頭道:“沒事。”不知是不是錯覺,方才好似聞到一股很熟悉的香味的,隻不過一瞬卻又沒了。


    她又認真的嗅了嗅,確實沒有再嗅到這樣的味道,倒是一旁張解身上的檀香湧入鼻間。


    喬苒心下稍安,同張解踏上了聯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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