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從知道魏校長家藏書很多以後他就死皮賴臉地往魏校長家跑,隻差沒把那兒當家。  那時他臉皮蹭蹭蹭地增厚,除了師父季春來以外從來都不告訴任何人自己準備做什麽他憋著勁想著要讓鄭存漢和鄭彤都大吃一驚,然後為他的出色而感到自豪,後悔不認他這個兒子和外孫!  可惜關靖澤打破了他的美夢。  關靖澤這人家世背景一流,就算擺在首都也是排得上號的;偏偏這人還不驕傲,做什麽都冷靜又踏實,從來不會因為蠻橫跋扈或者肆意揮霍而被人注意到。  好底子、有恆心、有毅力,這樣的家夥想不成功都難。  鄭馳樂妒忌過關靖澤,要不然他也不會將關靖澤列入“對手”行列。  可是在發現關靖澤還要比自己更努力之後,鄭馳樂就沒法嫉妒他了,每個人的付出都應該得到迴報,關靖澤出色的成績是全憑他自己掙來的,他妒忌什麽呢?  其實鄭馳樂挺感激關靖澤的,要不是意識到關靖澤是一座自己怎麽都逾越不了的高山,鄭馳樂也不會走得那麽幹脆。  鄭馳樂接過關靖澤遞給自己的《新青年》合集,坐在關靖澤對麵看了起來。  這個時代其實已經遠離了《新青年》和《號角》,那些刊印在這兩本雜誌上的名字有不少已經載入史冊,華國已經不再是那個剛剛吹響“新生”號角的稚童了,全國各地都已經在摸索中成長起來。  到了鄭馳樂二十五歲的時候,這種老掉牙的東西更加不會有人去讀。  鄭馳樂覺得自己應該要對得起老天多給他的十幾年時光,所以很快就沉下心來翻閱那一篇篇被譽為“黎明的曙光”的文章。  關靖澤盯著鄭馳樂沉靜的側臉一會兒,也投入到自己拿過來的《號角》。  他以前來這邊就已經大略地看完了這些東西,細細想來,後來的行事多少也受了它的影響。對於自己的“啟蒙”讀物,關靖澤這一次看得更為認真。  兩個人都很投入。  直到落日西斜,照進窗內的餘暉染上了晚霞的紅暈,鄭馳樂才合上書本,伸了個懶腰。  瞧見關靖澤那筆挺的身姿,鄭馳樂一下子有點恍惚。  從見到關靖澤的那天起這家夥就是這副正經模樣,仿佛永遠都不會有疲懶的一麵。  真不知道是怎麽教出來的怪物!  似乎是感應到他的目光,關靖澤抬起頭來,對上了鄭馳樂的視線。  他那像墨一樣黑的眼睛光芒微攏,灼灼地瞅著鄭馳樂:“看完了嗎?好像也差不多該迴家了。”  被那樣的眼睛盯著瞧,鄭馳樂總覺得自己完完全全被看透了。  他暗暗甩掉這荒謬的感覺,點了點頭說:“下班時間也到了,再不迴廠裏姐會擔心。”  關靖澤說:“我先把書放迴去。”  鄭馳樂說:“一起好了。”  這時圖書館裏已經亮了燈,兩個人借著昏黃的燈光往裏走。  這房子已經很老了,修成圖書館也已經挺多年,書籍的氣味有點重,穿梭在書架之間總讓人覺得安定寧和。  鄭馳樂覺得自己的心也安寧下來。  兩個“小鬼”迴到鄭彤辦公室時,鄭彤正在伏案書寫。餘光掃到鄭馳樂踮手踮腳、鬼鬼祟祟地走進來,鄭彤被逗樂了:“你們這是做什麽?你們是去看書,又不是做什麽壞事!”  鄭馳樂登時就大模大樣地邁進來,笑嘻嘻地說:“姐,要迴去了嗎?”  關靖澤倒是永遠都是那小老頭兒的模樣,他問道:“媽,事情都解決了?”  關靖澤在家一向是有著平等地位的,而且關振遠讓他跟過來本來就是想讓他多學點東西,所以鄭彤也不隱瞞:“多虧了有吳先生聯係了他在東瀛的指導老師幫忙,幫我們低價拿下了對應的生產係統。雖然現在會花費多一點,但是能夠拿到它絕對能讓乘風機械廠飛躍式的變化需要考慮的隻是時間長短問題。”  關靖澤追問:“那麽這次的事是誰在針對您?”  鄭彤沉下臉,對於這個問題隻是輕巧地帶過:“內賊難防。”  果然還是老問題。  關靖澤放心了。  當時這件事確實給乘風機械廠帶來了重大打擊,但鄭彤並沒有垮下,麵對危機時她表現得比任何人都要鎮定,也展現出了她過人的魄力:她割舍了當前的利益,疾言厲色地指斥內賊和東瀛人合夥損害機械廠利益,當眾撕毀合約、砸毀有問題的醫療器械,帶著肅清了內賊的乘風機械廠重新開始。  這件事在那時候鬧得很大,引起了各地的爭議,乘風機械廠的大名反而因禍得福傳遍了全國,從此蒸蒸日上。  幾年之後乘風就躍升為華中省排名第一的大型企業。  現在被吳棄疾這麽一打岔,乘風機械廠很難像當初一樣勢如破竹地打開全國市場,但這並不是上麵壞事。  要知道當初乘風機械廠固然是做起來了,可鄭彤卻忙得不可開交,幾乎把身體給弄垮了,後來還因為種種巧合而導致佳佳那次病危,從此陷入了無止境的悔恨之中。  以鄭彤的實力和關家的背景,乘風機械廠絕對不會缺少機會,根本不需要行那種險棋。  也許老天讓他們迴到這一年,就是想讓他們把腳步放慢一點、再放慢一點,不再錯失什麽、更不再留下遺憾。  關靖澤下意識地看向鄭馳樂。  說起遺憾,鄭馳樂也許正是關靖澤的遺憾之一。因為他根本還沒來得及參與,鄭馳樂的年少時光就嘩啦啦地跑了過去,再見麵時鄭馳樂已經褪去了少年的青稚,成為了令他感到陌生的鄭馳樂。  能夠再次見到因為迴想起過去而失聲痛哭的鄭馳樂,關靖澤心裏其實挺高興的。他也不知道自己在高興什麽,隻是覺得如果割舍了一樣東西會讓人變得像失去了自己的靈魂,那麽就該去把它找迴來。  無論要付出什麽代價、無論要麵對怎麽樣的困難,都應該去試一試。  也許結果會比自己懾於畏懼而假想出來的悲哀局麵要好也不一定。  鄭彤帶著關靖澤和鄭馳樂坐電車迴家,路上給了鄭馳樂一個地址:“吳先生說如果你有興趣,明天就去這裏找他。”  想到自己對吳棄疾和季春來的推斷,鄭馳樂當然是爽快地把地址收起來。不過他也沒忘記征詢鄭彤的意見:“我可以去嗎?”  鄭彤說:“吳先生很有才華,也很有見地,你多跟他學點東西不是壞事。”  事實上經過今天下午的接觸,鄭彤覺得讓關靖澤也跟過去都沒問題。但關靖澤是關老爺子挺疼愛的孫子,那邊對關靖澤自有一套教育方法,鄭彤也不好貿然給關靖澤找個新老師。而且吳棄疾雖然有意和關家交好,對關靖澤卻不太感興趣,由頭到尾都隻提了鄭馳樂一個,硬是多給人家塞一個人算什麽事兒?  所以鄭彤沒提。  關靖澤也沒想著要去。  吳棄疾走的路線跟他是完全不一樣的,要他轉行學醫更是不可能,他根本沒那個能耐。  有位名人說得很有道理:天才其實是百分之九十九的汗水加百分之一的靈感,但那百分之一的靈感是至關重要的,比那百分之九十九的汗水都要重要!  沒有那樣的天賦卻想走那樣的路,無疑使把自己自己往死路上逼。  關靖澤可不會做那種吃力不討好的蠢事。  他對鄭馳樂說道:“你去太久的話,入學加試時就考不過我了。”他可不會對鄭馳樂放水。  鄭馳樂惱恨極了:“最鄙視你這種偷偷使勁的人!”  關靖澤樂得和他抬杠:“我這是光明正大地使勁。”  鄭彤聽著他們鬥嘴,心裏高興得很。這時電車剛巧從淮昌一中駛過,她也明白了兩個小孩在說什麽:“你們都準備考淮昌一中?”  關靖澤點頭。  鄭馳樂這迴也不打算瞞著鄭彤了,爽快地說:“當然!姐你就等著看我考第一吧!”  鄭彤見他滿臉自信,笑了起來:“靖澤從小到大都包攬了所有第一,你有把握超過他?”  鄭馳樂不甘心地說:“我從小到大也包攬了所有第一……”  直到碰上關靖澤。  鄭馳樂鬱悶了。  即使是麵對比自己“小”十幾歲的關靖澤,他也覺得有點沒底啊。  這家夥從來都不在人類可以超越的範圍之內!    第12章 能耐    吃完晚飯後,關靖澤就找出寬鬆的舊衣服給鄭馳樂當睡衣,兩個人為了省時間索性就一起擠進衛生間衝澡。  鄭馳樂一點“自衛”的自覺都沒有,關靖澤也不客氣,大大方方地跟他裸裎相對。  兩具身體都才十一歲,誰都生不出半點歪念,所以在鄭馳樂因為胳膊太短擦不到背的時候關靖澤很正經地拿過毛巾幫他搓洗。  作為迴報,鄭馳樂也幫他擦迴去。  由頭到尾關靖澤都繃著一張臉,鄭馳樂也知道這純粹是“人道援助”,這家夥對自己沒有半點善意來著。  洗完澡出來以後已經九點了,關靖澤說:“還要看書嗎?”  鄭馳樂揉了揉早上坐車時備受折磨的屁股,打著哈欠說:“不了,今天顛簸了一路,有來迴跑了那麽久,坐著覺得老疼老疼的我想先睡一覺,你自己看吧。”  關靖澤點點頭,自己坐到書桌前開著了台燈。  橘黃色的燈光看著就犯困,鄭馳樂躺在關靖澤的床上很快就沉沉入睡。  第二天鄭馳樂醒來的時候天還沒亮,迷迷糊糊間摸到了什麽熱乎乎的東西。  從知道鄭彤是自己親生母親、鬧騰著要母子相認時開始,鄭馳樂就再也沒有體驗過醒來時身邊有人的感覺。他一開始還搞不清楚狀況,等睜開眼時才發現自己正抓著人胳膊不放。  而被他抓著的關靖澤正定定地瞅著他。  鄭馳樂馬上放手,笑著打哈哈:“我睡相不是很好。”  關靖澤很同意他的話:“確實不是很好,昨晚在我睡前你有三次變成橫著睡、有兩次把枕頭弄到了地板上;在我躺到床上以後你有兩次抓著我不放,四次把腳壓到我身上。”見鄭馳樂的臉越來越黑,他好心地寬慰了一句:“不過也還好,至少你不打唿嚕。”  鄭馳樂:“……”  他怎麽覺得關靖澤每分每秒都在刷新他的認知!  鄭馳樂換迴自己的衣服後就出去吃早餐,關振遠正坐在那兒看報呢,見到鄭馳樂以後說道:“樂樂,你今天要去找吳先生?”  鄭馳樂點點頭。  他得去吳棄疾那兒摸摸底,想辦法搞清楚吳棄疾跟他師父有什麽淵源。  關振遠說:“我去上班時正好要經過那邊,把你順道載過去吧。”  鄭馳樂說:“謝謝姐夫!”然後笑眯眯地接過鄭彤盛過來的稀粥,又嘴甜地道謝,“謝謝姐!”  一家人吃完早餐,關振遠就把他的“座駕”退了出來,一家經典款的老牌自行車。  鄭馳樂發育得比較晚,後座比他的腰部還高。  關振遠見鄭馳樂看著自行車發愣,一手搭著他的肩膀把他往自己身邊勾,笑著打趣:“怎麽?覺得不夠你們魏校長的車子氣派?”  鄭馳樂溜須拍馬:“姐夫以身作則,廉潔奉公啊!”  關振遠哈哈一笑,抬手捏捏他的鼻子:“瞧你這油嘴滑舌的,到底跟誰學的?”  鄭馳樂覺得心裏暖洋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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