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說淩馥菲姐妹一個受傷,一個力弱,本都跑不快,被發現得又早,她們才跑出幾十丈,就聽見後麵紛遝的腳步聲。這群人現在也不掩藏行跡,想來是知道這靜地路空,沒有行人,不用擔心這等醜行被別人撞見。再加上《魔音》的無上吸引,人人爭先恐後。

    馥菲受傷甚重,更是越跑越慢,淩眉跑在了前麵,看姐姐臉色蒼白,血絲叢嘴角滲出來,又急又恨,說道:“姐姐,那群壞人害了爹娘,又傷了你,我長大了,一定一個也不放過。”說時聲音堅定,緊緊拉住馥菲的手。

    馥菲點點頭道:“是的妹妹,所以,你一定要活下去。”她指著前麵,對淩眉道:“你看,前麵就是市集,那裏人多,要躲起來就容易。妹妹,你去,躲過他們的追擊,去找沈夢飛伯伯。”

    淩眉隻淡然看了一眼遠方,說道:“姐姐,你受傷了,我們一起去找沈伯伯。”

    馥菲急了,她生氣地看著淩眉:“妹妹,你又不聽話了?”

    淩眉仰起頭來,臉上有一些委屈,她眼睛一紅,眼淚就要流下來,突然想起姐姐說不管如何,要堅強,不要哭的話來,當下生生將眼淚忍住,說道:“我走了,姐姐你怎麽辦?”

    馥菲一聽,知道淩眉不放心她,心裏一熱,眼底便氤氳一片。但想現在是非常時候,當下狠狠心,還是生氣地道:“你不走,那我們一起死了,誰來為爹娘報仇?”

    淩眉見馥菲神情氣惱,握了她的手,堅定地道:“姐姐,你走,我來引開他們。”

    馥菲一把將她的手甩開,說道:“你不聽我的話,就不要叫我姐姐!”

    淩眉呆了呆。馥菲聽後麵聲音越來越近,十分著急,推了她一把,道:“快走啊。”淩眉這才萬分不舍又無可奈何地向前跑。跑了幾步,還是不放心,又迴過頭來。

    馥菲看淩眉停下來,狠心道:“還不快走!”

    淩眉迴身又走,眼淚再也忍不住,如雨灑落。

    前路茫茫,後有追兵,馥菲本也不放心淩眉獨自逃生。可眼下也沒有更好的辦法,隻期望爹娘在天之靈保佑,讓妹妹可以逃得性命,她一死也不足惜了。

    淩眉一邊跑,一邊眼淚紛紛,她如何不知道淩馥菲可能會有的命運。但是姐姐不讓她迴頭,姐姐說了,要是兩個人都死了,誰為爹娘報仇?她隻能在心裏默默念道:“姐姐,我聽你的話,我會為爹娘報仇。”

    馥菲看淩眉走遠了,當下用劍撐地,站得筆直。她早已看清了路形,淩眉去的方向是一個市集,而往左邊不遠處,是懸崖。她心想:既然終是不可能逃得性命,那我便從懸崖跳下去,自己了斷了,那群惡人以為我帶了《魔音》跳崖,便不會為難妹妹啦。

    追兵的身影已經可以看得清了,淩馥菲一步一步向懸崖那邊走,她微微抬起頭來,風吹動她的衣衫,她的身體顯得那樣單薄,卻又那樣堅強,竟然組成了一道讓人震憾的風景。那些追兵是粗人,隻感覺這樣一個小女娃兒有這種視死如歸的氣魄極難得,但又想到她身上帶著絕世琴譜,可不能讓她跑了,當下發一聲喊,急忙掠過來。

    這時淩馥菲已到了懸崖邊,她舉起手中一團四四方方的物什,冷冷喝道:“別過來,再過來我就扔下去了。”

    這時眾人離她尚有七尺遠近,聞言趕緊停了腳步。

    兩邊對峙著,姓常的道:“丫頭,你要把手中的東西給了我們,我們保證不殺你。”

    淩馥菲冷冷一笑,心裏道:“我爹娘都被你們害了,你們還想來騙我嗎?你們看中的,不過是我手中的東西,等我交給你們,我也活不成了。我偏生要讓你們懊惱。”想到這裏,她微微揚起頭來,目光在眾人麵上一一掃過。

    本來她隻是一個十幾歲的少女,風吹動裙裾,顯得輕舞飛揚,曼妙美麗,可是心中帶了仇恨,此時目光卻冷冽如冰。那群人竟然都不敢與她目光對視,淩馥菲冷然一笑,一轉身,就向崖下投去。衣衫被風鼓起,衣帶後飄,說不出的瀟灑飄逸,說不出的淒美決絕。

    眾人大驚,齊齊搶到崖邊,但已搶救不及,正心中懊惱,突然頭頂衣袂飄響,一個人影兔起鷙落般從眾人頭上過去,極快地伸出手來,但也隻挽住了淩馥菲的一隻衣袖。他稍稍用力,想將馥菲拉起,隻聽布幅“哧啦”一聲響,那半片衣袖哪裏能承載這樣的重量,頓時破裂,這人感覺手上一輕,不由麵上變色,眼睜睜看著馥菲的身子像一朵凋謝的花兒般從自己手中以難以想像的速度下墜。最後存於他眼中的,是淩馥菲微仰起的臉上那一抹傲然的笑意,她竟是視死如歸。

    這人正是心似雙絲網,他在遠處看見淩馥菲要跳崖,急忙掠來,還是遲了一步。

    雙絲網想到馥菲在崖上衣襟飄風,柔弱嬌俏的樣兒,想到她最後臉上那抹傲然的笑意,不知道心中是什麽滋味。心裏想:我本來不想插手所謂正道的事,想不到插手了,還是沒能改變什麽。但心中對淩馥菲卻充滿了敬意,目光冷冷掃過眾人,充滿了鄙夷不屑,一轉身,向來路掠去。

    眾人正懊惱到手的秘籍飛了,倒也無心與心似雙絲網糾纏。

    最後,還是那常姓漢子迴過神來,說道:“還有一個小丫頭呢?”

    眾人如夢初醒,剛剛破滅的希望又像起風的海麵張開的帆,頃刻被鼓得滿滿。姓左的漢子咧嘴笑道:“差點上了當,她要是有《魔音》在手上,怎麽會跳崖,那秘籍一定是在小女娃兒手上。”

    眾人也不聽他咋唿,心知中了淩馥菲聲東擊西之計,一邊暗罵小丫頭倒狡猾,一邊迴頭朝淩眉遠去的那條小道上追去。

    矮胖漢子邊追邊叫道:“糟了。”

    常姓漢子問道:“怎麽?”

    矮胖漢子道:“妖天下那妖人先了一步。”

    眾人知道他說的是心似雙絲網,心裏一想,可不正是,他定然是看沒能保住大的,趕緊去追小的了。妖天下已有冠絕天下的冷月琴,要是這絕世秘籍《魔音》被妖天下的妖人得到了,那不是會天下大亂?

    矮胖漢子道:“大家趕快去還來得及,不信他這麽快就找到小女娃,即使被他得了,我們也要奪迴來。”眾人沒有異議,提速追去。

    隻是沒有想到順了路一直追下去,不但沒有看到淩眉,也沒看到心似雙絲網。心想淩眉定然是混在市集中,市集人多,所以給她跑啦。不過她是個小女娃兒,身上帶血,又是獨自一人,特征這麽明顯,隻要在市集,不愁找不到她。

    其實他們太低估了淩眉,以為這不過八歲大的小女娃兒,還不是軟泥濕麵,可以任他們揉捏,想圓就圓,想方就方,還怕她能插翅飛到天上去?淩眉自然是不會插翅飛到天上去了,但是,在經曆了這些變故之後,她小小的心思裏,遠不是八歲孩子的單純無知了。

    淩眉知道自己手中的東西是那些人費盡心機想得到的,如果帶在手中,保不定什麽時候丟了,那不是愧對了爹娘和姐姐?她跑了一段路,又迴過頭來,先找了一個隱蔽的地方將馥菲交給她的東西藏好了,做上記號,前前後後看了看,確定自己記住了,然後向拭琴山莊方向一陣狂奔。這時候,正是淩馥菲跳崖的時候。

    等到那群人以為淩眉跑去市集而追下去時,淩眉卻已與他們錯身過了。

    小女孩的心思,自然是不會想到越危險的地方越安全,不過她想知道爹娘是不是真被害了。因此迴來看個究竟。

    等她迴到拭琴莊,頓時驚呆了,拭琴莊一片殘梁斷瓦,早成了一片廢墟。淩眉知道這是那群人做的好事,昨夜他們沒有拿到想拿到的,殺了人毀屍滅跡,便一把火燒了。有人正在善後,人來人往,場麵極混亂。

    淩眉並沒有走近,她站在那裏,看著頹垣斷壁的拭琴莊,一字字道:“爹,娘,姐姐,我一定會為你們報仇!”然後她一轉身,頭也不迴地走了。其時日上三竿,淩眉月白色的衣色上血跡斑斑,她臉色沉肅,沒有驚恐萬狀,沒有驚惶失措,那是遠遠超出她年齡的成熟與仇恨。

    仇恨是會讓人早早體會世情的。

    淩眉便在這一夜之間,經曆了爹娘被害,山莊被毀,姐姐生死不知的變故。仇恨的種子,在八歲孩子的心中深深地種下了。她知道自己身上的血衣顯眼,不敢走人多的地方。後來在一處偏僻的地方,在一家人家晾曬的衣服上看到一件小女孩的衣服,當下也顧不了太多,忙偷偷拿了來,換去血衣。想她本來是一個有奴婢侍候著的小小姐,一夜之間卻變成了一個舉目無親,被人追殺的孤女。還要去偷人家的衣衫來穿,這境遇真是語言難以形容。

    淩眉的心中不是不惶恐的,但她想起姐姐說的話:一定要堅強,要為爹娘報仇。於是,那份惶恐便被仇恨替代了。

    淩眉將血衣拋掉,她自然知道憑自己無法與那群壞人相抗,所以,她還是決定先去找荊州沈夢飛伯伯。沈夢飛是淩奇峰故交,她們姐妹每年都會去沈伯伯家住上幾天。現在舉目無親,除了沈伯伯,這孤立無援的女孩兒,又能想到誰呢?

    隻是此去荊州,路途雖不遙遠,卻也不近,路上強敵環伺,不知道又會生出什麽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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