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從洛陽返京途中,行至鞏縣,趙朗特意前往他父親的塋地——永安陵進行祭奠。


    站在陵園神牆的角樓上,他望向遠方深藍的天空和那一輪即將墜落的夕陽,思嘆良久後,抽出一支鵰翎箭,張弓射向遠野。


    看著那支箭在遠處無聲落下,趙朗長嘆一聲,遂對站在一旁的趙澤平說道:「人生如白駒過隙,終須有歸宿之地,今日箭落處,就是我百年後長眠之所。」


    趙澤平愕然道,「聖上身體康健,為何忽然說起這些?」


    趙朗淡淡一笑,「丞相莫要多心,我隻是隨口說說罷了。」


    話落,他便取出那個玩具石馬,靜靜盯著它看了許久後,將之交給隨行的侍衛,命他們將它埋在箭落處為記。


    「永昌陵,丞相啊,就將此地命名為用永昌陵,你意下如何?」趙朗遙望原野,輕聲問道。


    趙澤平喟嘆一聲,「聖上提早考慮定陵之事,倒也並無不可,且這裏背山麵水,柏林如織、綠葉如蓋,倒是一處絕佳的風水寶地。隻望聖上到時候不要把老夫忘了,許老夫在旁邊建一座小陵,守著聖上,也可日夜沐浴天家皇恩。」


    趙朗知他故意逗自己開心,便也不願拂了他的一片好心,爽聲一笑,與趙澤平攜手走下角樓。


    ***


    「這永昌陵原來是先帝自己命名的,我想,他是希望大宋基業長盛不衰、世代昌旺。」沈青神色有些黯然,轉念一想,他挑眉問道,「恩師,那金匱之盟確有其事嗎?」


    趙澤平垂首輕笑,笑聲中卻充斥著似有似無的寒意,「咱們這個先太後,一向對當今聖上寵愛有加,所以在先帝趕迴去侍疾之時,便將晉王也召了過去,交代未來皇位的繼承問題,勸說先帝死後傳位於晉王。這份遺書藏於金匱之中,因此名為『金匱之盟』。老夫是此事的鑑證人,又怎會有假?」


    沈青不解,「先帝沒有反對?」


    趙澤平慘然一笑,「先帝是孝子,但是並不愚孝,立儲之事關係民生國事,他當然不會一昧聽從先太後的意見。我想,先帝之所以同意,是因為他是個胸懷大義之人,對於皇位的交接,他更看重的是治國之能,而非血統傳承。他的兩個兒子年紀尚小,與被眾多臣子擁護的晉王比起來有天壤之別,所以他才聽從了杜太後的意見。」


    沈青更加疑惑了,「可是先帝正值盛年,還有大把的時間可以培養兩位皇子,當時便說他們根基不穩未免言之尚早。」


    趙澤平目視前方,「沈青,你相信預感嗎?」


    「預感?」


    趙澤平深深點頭,「我想,先帝在下定決心離開夾馬營的時候便已經預感到自己陽壽將至,所以才提早選定陵寢,並聽從了杜太後的安排,選定了晉王為自己的接班人。」


    「真的有......預感這種事?」


    趙澤平混沌的眼珠子上浮上一層微光,「原本,我也是不信的,可是現在心境卻不同了。」


    聽他這般說,沈青心裏忽然一「咯噔」,急問道,「恩師,你......你這話是何意?」


    趙澤平看著沈青被嚇傻的模樣,忽然伸手在他頭頂上狠敲了一下,「何意何意,老夫都年過古稀,半條腿跨進棺材裏的人了,難道還不能提早考慮下自己的身後事了。」


    說完,他便搖著頭朝不遠處的轎輦走去,爬了幾下沒爬上去,又迴頭沖沈青嗬斥了一句,「傻愣著做什麽,還不過來幫忙,唉,這個沒眼色的傻小子哎。」


    ***


    蔣惜惜有些拘謹地在程德軒對麵坐下,緩緩拿起麵前的杯子吞了口茶。茶還冒著熱氣,燙到了舌頭,她於是皺眉齜牙,忙將杯子重新放下。


    不過程德軒似是沒注意到她的失禮,此刻,他兩手交扣豎於臉前,一雙眼睛卻盯著桌麵不動,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


    俄頃,他終於將頭抬起,目視前方,眼神卻穿過蔣惜惜來到別的地方。


    「那位晏姑娘,到底是個怎樣的人?」


    忽然的發問,讓蔣惜惜有些措手不及,她嘴巴張了半天,這才吞下一口口水,如實說道,「晏姑娘她天資聰慧,又有一副俠義心腸,是這世間最好的女子。」


    「你兄長和迅兒似乎與她十分親近。」程德軒不動聲色的丟下一句話。


    「迅兒這孩子似乎很合晏姑娘眼緣,他也喜歡晏姑娘,有事沒事就纏在她身邊,膩歪的很。不瞞老爺,我一開始看到他同晏姑娘親近,心裏還空落落的,有幾分嫉妒來著,自己從小看到大的孩子,竟然同一個沒見過幾麵的人如此......」


    嘰裏呱啦的說了半天,她才忽然頓住,用一雙靈動的大眼睛盯住程德軒,「老爺,您......您方才問我大人是否也同晏姑娘十分親近?」


    程德軒「嗯」了一聲,「惜惜,你懂我說的『親近』是何意嗎?」


    蔣惜惜「騰」地從椅子上站起來,由於太過於激動,竟然將一杯熱茶都撞倒了,茶水滴滴拉拉流了她滿裙,她卻毫不在意,隻激動地說道,「老爺,大人他確實對晏姑娘有意,他雖然嘴上不說,可是我卻看得清楚明白。他這樣一個人,難得對一個女子動情動心,老爺可千萬要替大人撮合撮合,成全了這段姻緣。」


    「我知道牧遊對那姑娘有意,那她呢,她心裏是怎麽想的?」


    程德軒慢悠悠的一句話,卻把蔣惜惜問住了,她腦子一懵,忽然想起晏娘在荊門村中對自己說過的一席話,她說,自己從未喜歡過什麽人,甚至連喜歡是什麽意思都還搞不清楚,她說話時的那副模樣,簡直比繈褓中的孩子還要天真。


    這樣的晏娘,會喜歡大人嗎?


    見蔣惜惜忽然愣住,程德軒的眉頭微微皺起,「惜惜,連你也搞不清楚那姑娘對牧遊的情誼嗎?」


    蔣惜惜身子一顫,脫口而出一句話,「老爺,不如,我去問問晏姑娘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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