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玉珊倚在床頭,一邊磕著瓜子,一邊看著院中又是掘地又是翻簷爬牆的仆眾。過了一會兒,她將瓜子殼吐在地上,伸手將一個小丫鬟拽住,斜了一眼程德軒住的院子,悄聲問道,「你們幹什麽呢?忙了一上午,恨不得把這家給翻過來了。」


    小丫鬟忙行了一禮,「可不是嗎少夫人,老爺就是這麽叮囑的,他說翻個底朝天也要把那東西找出來。」


    李玉珊眼珠子一轉,遂問道,「東西?父親要找什麽東西啊?」


    小丫鬟皺起眉頭,「老爺也沒說是什麽東西,隻說但凡角落旮旯或者房簷屋樑上有不尋常的物什,都拿過來交到他麵前,少夫人,您說,老爺這話是什麽意思?我怎麽聽不懂呢?」


    李玉珊臉色一沉,不耐煩沖她擺擺手,「父親怎麽吩咐你們怎麽做便是,快,忙去吧。」


    小丫鬟「哦」了一聲,腳步匆匆的朝前院去了。李玉珊卻隻覺心頭「突突」一陣亂跳,連忙迴到自己房中,在椅子上坐下,咬著食指指節想了半天,這才猛地站起身走到門邊,左右看了看,見無人注意自己之後,這才快過門檻,步履匆匆地朝後院走去。


    她順著匝道來到位於宅子最南邊的那間偏院,推門之前,又一次朝身後仔細看了看,確定無人跟著自己,這才小心翼翼地走進院子,闔上院門朝柴房走去。


    柴房的門開著,裏麵堆滿了平日用不上的雜物。李玉珊卻沒進柴房,隻是順手拿起牆邊的一根鐵棍,轉身繞到了柴房後麵。


    那裏有一扇角門,隻有一人多高,由於好久都未有人出入過,所以掛在上麵的鎖都已經生鏽了,斑駁陸離。


    李玉珊緩緩蹲下身子,深吸一口氣,一下子將鐵棍戳進角門旁邊的泥地裏。


    她挖呀挖呀,將裏麵濕臭的泥土翻出,沒用多大會兒,就已經在腳邊堆起了一個小土堆。


    太陽照在她的臉上,曬出一片明晃晃的汗跡,李玉珊卻顧不得擦汗,還是一下一下的朝深處挖掘著,她是那麽認真,以至於連柴房後麵多出一個人影都沒有發現。


    忽然,鐵棍觸到了一個堅硬的東西上,李玉珊心頭一喜,忙將鐵棍扔在一旁,伸手便將那東西抓在手心,又猛地在一旁挖了幾下,從濕泥裏抓出另外一件物什。


    那是一隻簫和一把鑿子,這兩樣東西看起來都有點年歲了,簫身已經斷了一截,鑿子也生滿了黃色的鏽斑,根本無法使用。


    「太好了,幸虧沒被人發現。」


    李玉珊輕籲出一口氣,也顧不得醃臢,便將那兩樣被沾滿泥土的物件塞在衣襟裏麵,又將自己挖出的那個大坑重新用泥土填上,這才急匆匆的出了偏院,輕輕將門帶上。


    見她離開了,一直藏身在柴房後麵的程德軒才慢慢走出來,他的臉色,比柴房裏常年不見陽光的角落還要陰暗。


    過了許久,他也出了院門,大踏步返迴自己的屋子,從櫃中取出那隻老舊的藥箱,猶豫了半晌,一把打開箱蓋。


    ***


    李玉珊倚在床頭,拈起一塊蜜餞放進嘴裏,嚼了幾下,這才斜了正在給她倒茶的程秋池一眼,口中嗔怪道,「官人今日怎麽有時間到我這裏來了,我還以為,您現在心裏隻有姐姐腹中的那個孩子,根本顧不上我了呢。」


    程秋池抿嘴一笑,忙將茶水遞上去,「玉珊,子芊這麽大年紀了,第一次遇喜,我不能不多照顧著她些,你善解人意,一定能理解為夫的,是不是?」


    李玉珊喝了一口茶,嗔怪道,「我現在也想通了,姐姐的孩子就是官人的孩子,官人的孩子我自然是會體貼疼愛的,隻是,」她將臉朝前一湊,「官人那日打了我一掌,現在還疼著呢。」


    聽她如此說,程秋池忙去取了一塊毛巾,用熱水蘸濕了敷在李玉珊的臉頰上,嘴裏連連道,「那日,是為夫手重了,娘子切莫怪我,以後,我一定好好補償娘子。」說到這裏,他又貼身坐在李玉珊身旁,輕聲說道,「其實啊,我也一直盼著娘子能為我誕下個一子半女的,如此一來,我程秋池這一輩子也算是圓滿了。」


    李玉珊瞥他一眼,「想得美,聽人說,生孩子就是在走鬼門關,驚險異常,就算是過去了,可也大大消耗了女人的精氣,以後身子都會大不如前了。」說到這裏,她朝前湊了湊,「相公,迅兒他娘是不是就是因為消耗過度,所以才在生下迅兒後沒多久就去了?」


    程秋池忽然聽到這句話,身子猛然一僵,神色頓時變的有些不自然,隻說道,「這事都過去多久了,還提它做什麽?」


    李玉珊又朝他湊了湊,「昨日在墓園,父親就讓下人們隨便燒了些元寶紙衣給她,很是不上心的樣子,我心裏便奇怪來著,怎麽他對迅兒的娘會是這般態度?」


    程秋池「騰」地站起身,「玉珊,我忽然想起父親的藥還在火上沒煎好,下人們不知道那藥要熬幾個時辰,我去灶房看一看。」


    他說著便朝屋外走去,走到門前,卻又忽然定住,迴頭將一樣東西放在桌上,笑著說道,「這是你的鐲子,前幾日撞出了一道裂紋,我便讓人拿去描金修補好了,你最珍惜它,趕快帶上吧。」


    說完,他就推門出去,隻留李玉珊一人獨自待在屋中。


    她從床上下來,走到桌邊拿起那隻織錦的袋子,小心將裏麵的玉鐲子取出來,輕輕擼上手腕。


    她抬肘,對著燈燭輕輕一晃,鐲子便閃出一道亮光,光線一閃即逝,照亮了她濡濕的眼角。


    她笑:「真好,我終於等到這一刻了。」


    像是對這句話的迴應一般,門板上忽然響起「篤篤」的敲門聲,清脆、爽利,每一下,都敲在她的心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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