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知淵壓著眉宇:“你在等我?有何事?”穆晴雪抿了抿唇,“前世舊事,父親做的那些事……已有人與雪凰講過了。”“前世魂魄歸位時,父親也受了些影響。推測是……是父親隕落時正在重生禁術範圍內,又因修為深厚,雖然身死,卻留得了幾片碎魂。”“他記起了前世一些事,隻有很少。他……承認前世叛了尊首,也承認是他……恩將仇報。”方知淵聽著,表情連一絲變化都沒有。他是在等著穆晴雪繼續說,可後者已說不下去了,隻低低囁嚅著,“尊首,我……”藺負青從旁轉出來,魔君手中還掐著一根剛折的香枝把玩,似笑非笑地對穆晴雪道:“穆仙子,你與知淵說這些做什麽?”“是想提醒我們還有這份大仇未報,還沒有把你爹殺了泄憤不成?”“我……!”穆晴雪臉色更白。藺負青卻忽的湊近她,若無其事地將方知淵往後一推,順勢又以桂枝將穆晴雪的下頷抬起來——鳳眸含光,他低聲笑道:“穆仙子,你看過宙海嗎?”穆晴雪一怔,她搖了搖頭。“宙海很大,你以為再濃的仇恨,再難放下的東西……扔到宙海裏,就被無邊的星雲稀釋成風和霧了。”“我們在那裏朝下頭看,就連盤宇界也隻是一粒塵埃;至於那些昔年歲月,不過幾滴濁水罷了。”穆晴雪眼中迷茫更重。她看著麵前的魔君,又看魔君身後的煌陽仙首。分明那樣近,卻縹緲如天邊月,那是她觸及不到的層次。而在那常人無法企及的層次裏,這兩個人卻是能夠並肩執手的。方知淵神色複雜地望著藺負青,“師哥,你與她說這些作甚。她還聽不懂。”藺負青懶洋洋笑道:“現在聽不懂怕什麽,你家小雪凰也總要長大的,方仙首。”他悠悠拍了拍穆晴雪的肩膀,“我和知淵都不會久留於此。育界是家,可我們乃求仙問道之人,既已到了這個境界,必然是要繼續往高處走走看的。”說罷,藺負青牽了方知淵的手腕轉身而去,再也不迴望一眼,隻留下淡淡一句:“在這個世上,能真正困住你的隻有你自己。眼界放寬些罷,穆仙子。”“如果日後,你或者你那位父親能夠淌過宙海站在我們麵前。咱們之間的恩恩仇仇,到那時再算也不遲。”……萬般塵埃落定之前,還有最後一件事要做。藺不仁臨死之前,就盤宇之事問過他們,難道就不記恨,難道不怕後患?金桂宮深處,仙首魔君對坐,案上兩份茶具,並散散擺了幾樣點心。“如果育界與盤宇相連一日,就一日不能擺脫這份刻骨銘心的仇恨……和這份同脈同血的牽連。”藺負青垂著睫毛,悠閑地啜一口茶,“別說穆晴雪了,這些東西很多人都放不下看不開,是個大累贅。”方知淵:“你待如何?”藺負青放下茶盞,沉吟著,手指在案角邊輕輕一敲,“盤宇與育界之間的天道規則,我已經摸過好幾次。”“我想改換穹空,把兩界拆開。”=========又半個月後。藺負青與方知淵並沒有刻意挑日子,那隻是個最尋常的晚上。天穹明澈,散亂的星子如海裏遺珠。星光照著萬裏河山人間清平,照著無數個人家的好眠甜夢。長雲消破,夜色空濛。藺負青與方知淵各自披了魔君玄袍與仙首金裳,於星光下淩空而上。來此之前,他們專程問過師父。尹嚐辛卻隻是閉眼搖頭,並不願多送盤宇一程。或許對於辛童子來說,兩個世界加在他身上的羈絆,已經隨著上一個肉身的逝去一同化灰,散得幹幹淨淨。藺負青覺得,這樣也很好。兩人立在天地規則之下停住,藺負青道:“就在這裏吧。”“師哥,真能成嗎?”方知淵很不放心地盯著他打量,“可別再把神魂給碎傷了。”“你安心就是,這迴不會了。”藺負青笑了笑。他凝神,十指緩慢抬起,修長指尖探向天地規則織成的羅網。像是撥弦彈音,又如拂花弄柳,魔君的手指在天穹上抹出一道道肉眼難以分辨的軌跡,那些如網般勾織的規則,就在那一圈圈地鬆緩開了。轟隆隆……規則鬆動,頓時天地變色。再一次,天穹變得透明,盤宇界的混沌景象浮現在眼前。而與此同時,雲霄上暗雷妖風聚攏,排山倒海般朝藺負青逼壓過來,刹那間轟擊而落。雷光頓時將藺負青的眉目照得明亮一片,他神色不改,也不轉身。方知淵拔出他的刀。並非煌陽,也不是什麽至尊仙器,隻是最普通的寒鐵刀。他於雷霆萬鈞中拔刀,護在藺負青身前。天火與雷光接連撞在方知淵的刀上,轉眼間暗夜被攪得一片絢爛亂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