鵝毛般的大雪簌簌飄落,將宮殿樓閣點綴得銀裝素裹,遍地的悲涼和淒慘的血淚似乎都被這漫天的大雪層層地掩蓋了,看不出其中赤裸裸的血腥和殘暴。

    蘇謐和小祿子合力搬著一座半人高的紫金盤龍香爐進了大殿。

    殿中依然是笙歌豔舞,酒肉歡宴,隻是場中多出了一群陌生人。

    “……這不過是我們這些卑微之人的一點兒小小心意,我等早就慕大王的天威,大王的武藝神勇,天下無雙,運籌帷幄,智勇雙全,哪一樣不是如雷貫耳?可惜隻恨地方隔得太遠,行動不便,一直無緣天顏。日盼夜盼,如今可算是盼到大王駕臨我們地方,豈能夠不有所表示。”一個領頭的中年人恭維地說著,一邊將手中長長的供奉禮單呈了上去。

    耶律信接過禮單看了一遍,甚是滿意,說道:“你們幾個倒也識趣,雖然我與別人有了協議,不得傷害你們,但如果你們齊人都是如同你劉老板這般識情知趣,我們也能減少很多無謂的麻煩。”

    蘇謐立刻明白,這個說話的中年人就是劉泉了。眼前殿中的這一批人自然都是齊京之中的大商家。大富豪,如今前來遼軍營中表示供奉歸附來了。

    “是,是,是。”劉泉忙不迭地說道,“大王天威難測,我等其實早就想要過來參見孝敬大王了,隻是一直不知道大王的意思,如今知道大王是這般的平易近人,實乃真英雄也……”說著豎起大拇指誇讚不停。

    身後跟著的幾個人也是一陣阿諛奉承,恭維話滔滔不絕,殿中的將領都已經喝得半醉,聽了他們的話更是醺醺然如飲醇酒。耶律信把手一揮,笑道:“你們不必擔心,隻要老老實實地為我們遼軍效力,自然也不會為難你們。何況,本王還與人早有協議呢。”

    蘇謐和小祿子把香爐抬上前去,放置在宮殿的角落上,蘇謐趁機抬頭看了周圍一眼。

    劉泉他們總共來了七八個人,言談之間似乎都是京城各大商號的領頭人物。居中的劉泉生得圓臉微胖,笑容可掬,一臉的富態,左側站著一個滿臉絡腮胡子的大漢,麵容蒼老,察覺到蘇謐的眼神向這邊投來,他看似無意地向蘇謐看去,眼睛泛起幾分奇異的琥珀色光芒。

    是齊皓!

    蘇謐立刻認出。她竭力壓抑著狂跳不已的心髒,低下頭去,與小祿子一起,不動聲色地走了出去。

    大概過了小半個時辰,這一場簡單的召見結束了,劉泉一行人走了出來。

    門口是一溜兒的大車,這些是劉泉他們帶來孝敬遼人的禮物,都是珍貴的金玉珠寶,錦繡珍玩,堆積如山。

    幾個侍立在車邊的小廝見到自己的老爺出來,知道事情完成了,立刻開始動手將禮物搬到遼軍指定的地方。

    快要搬完的時候,一個小廝忽然腳底滑了一下,一跤摔到了地上,手裏頭抱著的大箱子掉了下來,不巧正砸在他的腿上,立時一聲慘叫。

    旁邊的幾個遼軍看著哄笑起來。

    那個小廝正是劉泉帶來的人。他頓時感到大跌麵子,氣衝衝地走上去,狠狠地踢了那個小廝一腳,“這個不成氣候的蠢貨,萬一把大王的東西摔壞了,你就是有十條命也賠不起。還不趕緊起來幹活,裝什麽死啊!”

    那個小廝掙紮了一下,爬了一半卻又跌倒了,呻吟不止,看來腿是傷著了。站在一旁的蘇謐連忙上前,替他搬起了那個箱子,向庫房走去。

    劉泉又狠狠地踹了那個小廝一腳,然後罵罵咧咧地拎著他的耳朵把他一腳踹到車上。

    東西雖多,也終究有搬完的時候。東西搬完了之後,車駕都是要趕迴去的。

    這一次,劉泉他們每一個人都隻帶了一個小廝,負責趕車和搬運,現在劉泉的小廝跌斷了腿,斜倚在車上齜牙咧嘴,呻吟唿痛不止,眼看是指望不上了,他的車駕自然就沒有人趕了。

    劉泉麵有難色地看著那台大車,難道要他一個體麵光鮮的大老板親自下手去做這些粗使小廝做的活計嗎?劉泉忍不住心頭火起,又狠狠地扇了車上的小廝一巴掌,喝罵道:“還敢在這裏叫喚?沒有用處的東西,難道要老爺我來趕車伺候你嗎?!”

    幾個同來的商號老板也是束手無策,幾人呆立了一會兒,劉泉左右一看,忽然靈機一動的樣子,連忙一溜兒小跑,走近旁邊一個看守的遼軍,滿臉諂笑著說道:“軍爺,您看,小人帶來的這個笨手笨腳的蠢貨摔斷了腿,如今這車駕……”他搓著手問道,“能不能麻煩軍爺派個人跟我去一趟,謝謝您老了。”趁機從懷裏摸出一個重重的口袋塞進了那個遼軍的手中。

    那個遼軍掂了掂錢袋,重量和其中傳出的響聲都讓他滿意,當即不在意地一揮手,笑道:“劉老板客氣了。”他看了看四周,順手指著距離最近的那個小太監喝道:“你還不快去幫劉老板的忙,愣著幹什麽?”

    蘇謐立刻聽話地走到車旁。

    這樣細微的小插曲沒有任何人起疑,也沒有任何人來阻止,這個宮裏頭無論缺什麽也不會缺幾個小太監。

    蘇謐走近車駕,忍不住迴頭向小祿子看去,小祿子安慰地衝她一笑。蘇謐明白,此刻的大齊皇宮,想要把所有的人都救出去隻是一種不切實際的幻想而已。像眼前這樣一個簡單的局,就已經是調動了宮外的各種勢力,精心安排,才能夠這樣自然而然地將她救出去。好在小祿子人伶俐,看如今的局勢暫且不會有什麽生命危險。

    蘇謐強迫自己放下心去,極力保持著鎮定。她坐到那個不幸斷腿的小廝旁邊,在劉泉的吆喝聲中,驅趕著車子向前走去。

    蘇謐以前也曾經試著趕過一兩次車子,都是小時候玩鬧而已。此時她緊握著鞭子,在身邊小廝的低聲提點下,倒也似模似樣。

    走近宮門的時候,看到守門的遼軍,劉泉伶俐地上前解釋,手中的銀子也沒有停下,幾個守門的遼軍被他孝敬得頗為滿意,對這位識情知趣的劉老板沒有絲毫為難,爽快地放一行人等出了宮廷。

    聽見朱紅色的沉重宮門在自己的身後關閉,發出讓人頭皮發麻的“咯吱”聲,蘇謐這才意識到,自己終於有驚無險地走出了這個宮廷。

    劉泉跳下車向旁邊的同伴打著招唿,拱手辭別眾人,說話之間,車駕已經迅速地拐過一道彎,進了旁邊的巷子。

    蘇謐覺得自己全身都失去了力氣,一陣風吹過,她冷不丁打了個哆嗦,這一場戲演下來,雖然她不是主角,卻也出了一身的冷汗。

    一件尚且帶著餘溫的衣服當頭落下,披在了她的身上,她抬起頭去,是齊皓,他正關切地看著她。

    把身上的外套給她之後,齊皓順勢上前接過她手中的趕車鞭子,“先交給我吧。”

    蘇謐心中一暖,忍不住欣慰地一笑,想要將手中的鞭子鬆開,手卻不聽使喚,立刻意識到剛剛因為極度戰栗的緊張和入骨侵肌的寒冷,使得她的手都僵硬了。

    齊皓察覺到蘇謐的異樣,他上前握住她的手。

    感覺到灼熱的溫度覆蓋在自己的手上,蘇謐的雙手很快就恢複了知覺。

    與眾人打完招唿的劉泉拐了進來,蘇謐帶著幾分無措地將手迅速地抽出來,鞭子交到了齊皓的手上。

    共同出來的商人早都已經各自歸家散去了,隻餘下劉泉和齊皓以及車子上齜牙咧嘴的那個小廝,他正是東來樓的小夥計。眼看已經出了遼軍的注意範圍,他早已收起了那副偽裝的可憐相,轉頭向蘇謐恭敬地問道:“二小姐,您沒有事吧?勞駕您幹這種辛苦活了。”他正是葛澄明留在這裏的勢力的接頭人。

    “我沒事,不用擔心,倒是這一次害得小許你吃苦頭了。”這個年輕人名叫許幀,是蘇謐父親的舊部,她自然是熟悉的。

    “一點兒小傷而已,不受點兒傷瞞不過那群蠻子。”許幀滿不在乎地笑道,“沙場裏麵受過的比這重的傷多的是,我們這些粗人也不覺得痛,小姐不用在意。”

    蘇謐感激地點了點頭,然後轉向劉泉正色斂襟行了一禮,道:“蘇謐在這裏多謝劉老板了。”

    “娘娘這是哪裏的話啊,這豈不是折殺小人了?”劉泉手足無措地還禮道,“說起來,是小人要謝謝娘娘才對呢。要不是娘娘讓我前去獻上銀兩投效倪源,如今我劉泉早就是家破人亡了。”

    蘇謐暗道一聲慚愧,當時她是不知道倪源會謀反的。她讓劉泉前去討好倪源,一方麵是希望能夠保住劉綺煙的孩子,算是為這個深宮裏麵真心待她的少女盡一份心吧。另一方麵是為了自己的勢力著想,她手中從葛澄明那裏接手過來的勢力主要就是經營商旅酒樓一類的行業,與作為京城商家裏麵龍頭的劉泉結交自然是有利無害。

    可是機緣巧合,劉綺煙沒有保住,失之東隅,收之桑榆,反而有了這樣的效果。

    當時的她,雖然對倪源的評價極高,可是卻沒有想到,他竟然有這樣的氣魄和野心,能夠將整個大齊。整個天下都玩轉於掌上,翻手為雲,覆手為雨。

    不過,這些話現在自然是沒有必要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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