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華斯走了。”


    伊莎貝爾注視著騎乘著利維坦獨自離開、隱沒於黃沙中的艾華斯,低聲說道:“他什麽時候迴來呢……”


    “怎麽,你在擔心他嗎?”


    夏洛克在她身後幽幽說道:“要我說,這完全沒有必要,伊莎貝爾。”


    在伊莎貝爾卸任女王之位後,他也漸漸不再稱唿伊莎貝爾為“女王陛下”。


    這對雙方來說,其實都是一種解脫——假如不是非她不可、阿瓦隆必須由她來肩負,伊莎貝爾是完全不想當這個女王的。甚至在她的認知裏,自己與“公主殿下”這個詞都非常遙遠。


    而對夏洛克來說……能讓他恭恭敬敬稱唿“女王陛下”的,還是隻有伊莎貝爾的祖母、阿瓦隆的老女王索菲亞。


    如今夏洛克能直唿其名,省略敬稱而將其如晚輩般稱唿,恰恰正是他逐漸與艾華斯夫婦關係愈發熟絡的證明。


    在伊莎貝爾麵前,夏洛克並沒有稱唿艾華斯為“狐狸”,而是一本正經的喊著他的名字:“艾華斯從未讓我失望過,這次想必也是一樣。”


    “與其說是擔心,倒不如說是懷念。”


    伊莎貝爾嘴角微微上揚,語氣輕飄飄地說道:“我已經很久沒有見到艾華斯這麽興奮了……他振奮了精神,眼中的火焰仿佛活了過來。”


    “因為他天生就想要挑戰極限。”


    夏洛克低聲答道:“隻是這把利刃先前有些變鈍了。”


    最初的時候,艾華斯甚至稱得上是“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盡管那目的本身或許有著正義而崇高的動機,卻這不影響他的行為本身會令人不安——


    艾華斯有一種超出尋常的自信,以及一種混合著自毀傾向的果斷與勇猛。


    這讓艾華斯總是會選擇一些出乎夏洛克預料、另人頗為不安的“奇招”。


    但比起魯莽者那種有勇無謀的“誒,我剛剛突然有了一個點子”,艾華斯卻總是粗中有細。


    他的決策看似充滿了風險、總在招惹自己對抗不了的敵人,卻總能提前知曉對方的關鍵情報、因此達成意料之外的效果。


    ……當然,如今夏洛克大概知道,那是因為曆史一直在重複的緣故。艾華斯或許知道一點,也或許殘留著印象,但總之他作為環天司的半身、對很多事從直覺層麵上就比其他人判斷的更準一些。


    這種充滿了不安定與緊張感,在別人畏懼時梭哈的策略並不合乎常理,甚至可以說是缺乏邏輯性。而艾華斯的神奇之處則在於,當敵人以為他已經用完底牌的時候,他卻總能掏出來一手預料之外的計劃或是能力,從而莫名其妙的獲勝。


    正因如此,當初的夏洛克才會分析不出來艾華斯的行動模式。


    因為不管怎麽看,艾華斯都完全是在胡搞,完全看不出任何深思熟慮的特征。


    可偏偏如此,艾華斯卻總能圓滿的完成那一個又一個的危險任務。


    在挑戰這些難題時,艾華斯是相當積極的……至少在夏洛克剛認識艾華斯不久的時候,艾華斯就是這樣的。


    仔細一想,艾華斯的行為邏輯其實與他那位象征著阿瓦隆之暗麵的養父頗為相似。


    如果說詹姆斯教授的風格就像是蜘蛛一樣,悄無聲息的織網、不知不覺間便在陰影之中操控一切……


    那麽艾華斯的風格就像是海潮一般,看起來恬靜而柔美、令人放鬆。


    可在那永恆不息的浪潮聲中,卻恰恰隱藏著巨大的力量,隨時都有可能咆哮著化為海嘯,也會不聲不響的、如同變魔術般偷走岸邊的什麽東西。


    “而如今,艾華斯已經很久都沒有做過這種極端的事了。”


    夏洛克注視著伊莎貝爾,低聲說道:“或許是在他成為教皇之後,或許是在他愛上你之後……也或許是他意識到自己的使命、憤怒於自己淪為棋子之後。”


    不知從何時開始,艾華斯漸漸不再冒險。


    他仍然喜歡極端而有效的計策,但其中的危險性與困難程度卻在不斷下降。如今夏洛克都能跟得上他的思維、甚至超越他的思維了。


    雖然夏洛克的確變得更聰明了……然而與那無關。


    “艾華斯的瘋狂消退了。”


    夏洛克給出總結:“他那種奇異的……充滿著傲慢與自滅的欲望消失了。如今的他雖然激進,但那卻反倒是出自於真心的決意。”


    “我之前還以為那種激進是阿萊斯特帶來的特性,”伊莎貝爾搖了搖頭,“如今看來並非如此。”


    “那麽,”夏洛克輕聲問道,“你不討厭這種……不安定嗎?這和我認知中的你不一樣。”


    哪怕以夏洛克的膽量來說……同時與一位柱神、兩位天司、兩位天司候補、大約十幾位第六能力超凡者與數之不盡的上位超凡者做對抗,也未免太刺激了。


    當艾華斯毫不猶豫的應下了他的計劃時,反倒是夏洛克自己感覺到了不安與荒謬。


    他會不會不該給艾華斯出這個主意?


    因為這種憂慮,他一夜沒有睡好,法力隻恢複了一半左右。如今他迫切希望得到來自伊莎貝爾的迴答。


    根據夏洛克的認知,伊莎貝爾遠比他更加膽小。


    她如此的愛著艾華斯,以至於夏洛克絲毫不懷疑若是艾華斯出了意外,伊莎貝爾將立刻殉情——尤其是如今阿瓦隆領已經用不上她的情況下。


    而伊莎貝爾並沒有立刻給予迴答。


    她隻是說道:“從某個方麵來說,我的確希望他能夠平平安安的。以他愛人與妻子的身份,也是以尚未出生的孩子母親的身份。


    “……但從另一個方麵來說,我也理解艾華斯擁有著崇高的使命。總有一些事需要他來做,總有一些人需要他來拯救。


    “就像是昔日的我一樣。就像是昔日的我們——每一個如今願意團結在艾華斯身邊的人一樣,還會有人渴求著他的拯救。”


    伊莎貝爾平靜的說:“沒有人比我更懂艾華斯。


    “艾華斯就像是太陽一樣,渴求著綻放光芒。他平等的想要拯救所有人,哪怕代價是燃燒自己。而那些妄圖霸占太陽的人,隻會讓自己在烈火中被燒成灰燼。


    “太陽不需要鏡子反射光芒,也不需要補給與保護。我所能給予的,就是安靜的陪伴、不假思索的支持、全然的肯定,與真摯的愛。不管他做出怎樣的決策,我也不會展現絲毫的軟弱、膽怯與遲疑——若是將自己與艾華斯所重視的任何事物置於天平之上,都會讓艾華斯承受二擇的痛苦。


    “那不是我該做的。”


    說到這裏,伊莎貝爾迴過頭來,看了一眼夏洛克:“也不是你們該做的。”


    夏洛克沉默了一瞬。


    伊莎貝爾繼續說道:“如果他是太陽,那麽我願做一棵樹,沐浴最大的陽光。我的存在便是對他的歌頌。


    “無論他打算做多麽危險的事,無論他打算殺死多少人,無論他的計劃成功概率有多低,無論他要做多麽不可思議又違背常理的事——我所要做的事都隻有一件,那就是相信他。


    “全然的相信,絕不動搖的相信。我相信他是正確的,也相信他能迴來,更相信他未來也將一直獲得勝利……並且我也勸你們如此相信。”


    “……你成長了啊,伊莎貝爾。”


    夏洛克看著如今的伊莎貝爾,一時之間有些恍惚。


    半年前的伊莎貝爾,還是一個稚嫩而又膽怯的小女孩。她幾乎被詛咒逼瘋,環顧四周已然舉目無親,又被迫一個人接過阿瓦隆這個爛攤子……


    而如今才不過半年,伊莎貝爾便已脫胎換骨。


    誰還能記得,伊莎貝爾不過是一個年僅十九歲的半精靈少女而已?


    另外一邊。


    在極速飛行的鯊鯊幫助之下,艾華斯隻用了不到兩個小時就從曙光城抵達了天堂城附近。


    他飛的足夠高,因此不容易被人發現。


    正如伊莎貝爾所說的一樣——當難題到來之時,艾華斯變得精神無比。


    他自是知道想要解決眼前問題的困難之處……可正因如此,艾華斯才更是全神貫注。


    他從天上便遠遠看到了綠洲燃燒著的火焰,眉頭微微皺緊。


    艾華斯思索了一下,是不是要立刻去滅火……


    但就在這時。


    他卻突然感受到了一陣玄奧的韻律自北方傳來——


    “等一下,鯊鯊。”


    艾華斯拍了拍身下的魔物,有些凝重的看向北方。


    那不怎麽冰冷的北風之中突然多了幾分不協調的熱氣……就像是在秋高氣爽之時,打開了窗戶吹風的同時,還用加熱模式的吹風機吹頭發一樣。


    ——下一刻,遙遠北方的天空裂開了。


    熾熱的深淵自天空中打開,金紅色的熔岩瀑布緩慢落下——甚至就連此刻正在燃燒著火焰的綠洲,那火勢都瞬間變強了三倍,立刻開始向著城中蔓延!


    怎麽偏偏是這個時候……


    艾華斯眉頭緊皺。


    他當然知道這是什麽情況,但是他現在完全管不了。


    全世界都能為之共鳴……那正是天司碎片中的權柄,正在無意識的影響物質界的結果。


    盡管早就已經猜到了,但如今這塊石頭才真正落地。


    ——矮人終究還是發動了銜尾之環儀式。


    焰天司,已經在北地山脈降臨了。


    “……算了,先不管了。”


    艾華斯搖了搖頭,拍了拍身下的利維坦:“我們找個沒人的地方降落。”


    “好的,父親。”


    與那恐怖猙獰的樣子不同——鯊鯊口中發出了幼女般稚嫩乖巧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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