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昏黃色的石化之光從岩窖城褪去之時,全城各處都爬滿了黑色的荊棘。


    事實上,那是被艾華斯“閹割”過的罪棘。


    他通過自己作為司罪獸對罪棘的控製能力,將罪棘的力量幾乎完全抽幹、隻留下虛無的空殼。再用祝福儀式來將這種“祛毒罪棘”的原體刺入了那交易用的石板,將虛無之力混入了琥珀傳遞過來的這份力量中,使其汙染、變性,從而失去了自己原本的特質。


    於是,虛無的力量就瓦解了石化。就如同將鹽撒在了水蛭身上一般。


    不過,雖然艾華斯已經盡量通過祝聖儀式來過濾了罪棘的“毒性”,但它對超凡者的危害性仍舊還是不可避免的存在。


    具體就會表現在虛弱感上——就如同大病一場之後,身體也會變得虛弱無力一樣。


    通過石化力量混入到體內的稀釋版罪棘之力,將會持續溶解他們所擁有的超凡之力。這需要數個夜晚的睡眠,不斷補充法力來進行衝刷,才能逐漸緩解。


    這個過程,就像是免疫係統在殺滅外來病菌一樣,宿主會產生劇烈的不適感。伴隨著那種使不出力量的虛弱感,他們還會發熱、饑渴、困倦,直至虛無之力被完全清除。


    但對於完全沒有超凡之力的普通人來說,他們卻反而不會有什麽難受的感覺。


    基於這一特點,它卻反而擁有了一種新奇的特質——讓艾華斯可以輕易分辨出那些隱藏在人群中的超凡者們。


    隻要是之前被石化過的人,就會不可避免的經受這種判定。


    而莉莉則潛入在罪棘的陰影之中,在全城跳躍、記錄每一個人的狀態。


    他們的記憶停留在了被石化的前一瞬。但因為還沒有被完全石化,因此他們還有著模模糊糊的感知、產生了如同做夢般的幻覺。


    當幻夢醒來,他們發現城中的水不再湧現……那種恐懼感席卷了人們心頭。那遠比長久石化產生的疲憊感、以及對抗體內罪棘之力的痛苦更為清晰。


    任何安息人都知道,這種情況是如何發生的。


    ——他們的善主死了!


    不僅善主死了,而且在死亡前善主沒有將力量傳承下去。


    也就是說,岩窖城已經失去了作為城邦的資格。他們所有人,要麽成為流民、成為其他城邦的奴隸;要麽就被迫加入反抗軍,居住於城邦之外的沙漠深處,艱難的生存並嚐試對抗所有的善主;要麽就成為枯水軍,轉而劫掠其他有水的城邦。


    無論選擇哪種未來,都意味著他們已經失去了未來——


    可就在人們陷入混亂之時,城中的大鍾卻被敲響了。


    那是善主召集市民時使用的“渴石鍾”。一般來說,是宣布重要的事、或是召喚人們圍觀處刑時才會使用——後者的頻率一般要高於前者。


    它用一種稀有的,叫做“渴石”的材質打造而成。能夠讓所有聽到聲音的人感覺到幹渴,並且隻有接近它才能緩解這種無端的幹渴。


    如此一來,就沒有任何人能夠拒絕大鍾的召喚。


    在安息,幹渴是隨處可見、卻最為無法忍受的苦難。


    此時岩窖城的居民們,已經徹底陷入了恐慌與混亂之中。他們在迷茫之下,隻能順著鍾聲趕往中間的廣場。如同一群被鞭子驅趕的羔羊。


    而當他們抵達廣場上時,就看到了被掛在絞刑台上的前任善主“誠實的阿夫欣”的屍體。


    人們或許不知道善主的名字、但肯定知道善主的容貌。更不必說,那胖子還穿著善主才會穿著的華麗針織長袍。


    而站在善主身邊的那些人,想必就是殺死了善主的人。


    一些外國人,還有一個儀式師。


    “你們做了什麽!”


    “殺人者!罪人!”


    “看那黑荊棘,他們一定是沙魔鬼的仆人!”


    人們絕望的唿喊著,發出歇斯底裏的、淒厲的、痛苦的、激昂的咒罵:“你們將一同墜入流沙!”


    “我要殺了你們!”


    “殺了他們,他們一定是反叛軍的人!”


    “把他們的頭顱獻給其他善主,他們或許會放我們進城……”


    “你在做什麽夢,蠢貨!把他們丟進鹽池吧,大家一起死!”


    咒罵艾華斯一行人的不隻是自由民。


    甚至連奴隸們都一同詛咒著。


    一眼望去,居然沒有一個人因善主被殺而感到被解放的喜悅。


    可即使如此……


    就算如此憎恨、如此瘋狂、如此歇斯底裏、如此詛咒。


    卻沒有一個人敢於上前動手。


    ——畢竟能夠殺死善主,就意味著他們遠遠強於自己。那他們又怎麽會襲擊強者呢?


    如果他們敢於反抗強者,那麽他們就不可能被善主統治至今。


    看著這一幕,艾華斯沉默著。他的心情有些沉重。


    並非是因為被咒罵、被詛咒……而是因為,他如今才深刻的明白了安息人到底是怎麽想的、以及他們對善主與安息文化的認知是如何產生的。


    “夏洛克。”


    艾華斯輕聲唿喚著。


    他雖然繼承了契約,卻沒有掌握善主之力。也正因如此,阿夫欣與淵天司簽訂的契約自然也就隨之終止。


    而且罪棘本身就會吸水。


    當城市從石化中恢複過來之後,那些水道中的積水都已經被罪棘吸的一幹二淨。並且也沒有新的水從中湧出,整座城市都已經變成一座旱城。


    所以艾華斯也理解他們為何會如此憤怒、如此絕望。


    在這種沒有儲水的情況下,他們甚至沒法離開岩窖城——在沙漠中跋涉、旅行也需要水。可他們沒法帶水離開,就意味著他們都沒有能力活著趕往下一個城市。


    就連成為奴隸的資格都沒有,他們隻會成為沙漠中被黃沙掩埋的一具具幹屍。


    那是貨真價實的……已然降臨到眼前的世界末日。


    也不怪他們精神崩潰,想要一起死。對他們來說,這確實就是唯一的未來了。被渴石鍾喚醒的幹渴,更是折磨著他們的意誌,無時無刻提醒著他們的未來。


    “啊,我明白。”


    而夏洛克也顯然明白這個道理。


    他的心情也同樣沉重。也直到這時,他才真正理解了星銻與阿瓦隆人的幸福之處。


    當他沒有離開阿瓦隆的時候,他隻覺得阿瓦隆到處都是黑幫、到處都是犯人。整個社會固化而又充滿罪惡。


    當他前往教國時,他才發現原來那些精靈們也是瘋瘋癲癲的、也會有自己的陰謀與絕症。


    而等他來到星銻,他才知道原來一個國家的失業率能超過50%,一個地方領導甚至能自己印刷假幣上百年,才知道一個國家的派係能混亂到所有人彼此為敵、一個國家的王室能全家沒有一個靠譜的。


    當他來到鳶尾花時,他才知道——原來有的國家夜間的治安差到了出門就會死的程度。月之子直接操控了整個國家,一個國家竟然淪為了血包與羊圈。


    ……但直至夏洛克來到安息,他才發現以上那些人竟是如此幸福。


    他們居然有東西能吃、有水能喝——居然有一個國家的人們,想要活到明天都無比艱難。他們哪怕失去尊嚴、失去自由、失去未來、失去一切,也想要多活哪怕一天、一個時辰、一分鍾。


    心中湧動著莫名的感情,夏洛克緊緊握住了手中的法杖。


    他低聲應道:“交給我吧。”


    於是他麵對著那些扭曲的麵容、歇斯底裏的慘叫、混亂到彼此襲擊的市民——


    召喚出了無窮無盡的清泉。


    那一瞬間,咒罵聲、詛咒聲、咆哮聲、哭聲、喊聲、打鬥聲……戛然而止。


    人們頓時變了臉。


    他們亂糟糟的跪倒在地,匍匐著發出歡唿。


    他們笑著,讚美著……虔誠的禮拜著。


    “善主!善主!善主!”人們歡唿著。


    “賜予我們新的水吧!”人們奉承著。


    就仿佛剛才的一切都隻是幻覺。就仿佛掛在那裏的並非是他們“愛戴”的善主,而是一條無人知曉的野狗。


    成百上千的人,跪在地上。如同一群被馴化的狗。


    艾華斯卻並不覺得他們可悲。


    ——至少,想要活下去的人是沒有錯的。


    有問題的,是這片受詛咒的大地。


    而艾華斯看著他們,舉起了右手、向他們展示那至聖的“善主之印”。


    “我是你們的新的主人。”


    艾華斯的臉上毫無笑意。


    他一本正經的、嚴肅的、肅穆的宣稱道:“我是艾華斯……”


    那一瞬間,艾華斯卡了個殼。


    按照安息人的習俗,善主的名字前麵應該有一個簡單易懂的詞。


    他該如何形容自己呢?


    無數單詞從艾華斯心中流過。


    太陽、光明、閃耀、溫暖、正義、公平、解放、寬恕、完美、神聖……


    而最終,艾華斯確定了那個稱唿。


    “……我是艾華斯,希望之艾華斯。”


    他宣告道:


    “——從今以後,這裏叫曙光之城。”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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