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洛克之前聽到眼魔的話時,下意識的以為城內奴隸的數量就是自由民的三倍……或許還有善主自己的奴隸,但也不會多出去太多。


    但是這自由民和奴隸的比例……也太奇怪了!


    在其他城市,這個比例一般不會超過一比四。


    ——而在天堂城,這個比例是驚人的一比三百!


    與其說那是“自由民”,不如說那是“貴族”!


    “原來如此……”


    艾華斯銳評道:“他恐怕發明了封建製度。”


    ——如果自由民的待遇足夠好,那其實隻需要減少自由民的數量就可以了。


    “可奴隸這麽多,”藏匿於艾華斯影子中的莉莉都忍不住開口問道,“他們如果偷偷吃點食物,也管不了吧?”


    “管得了的,小姐。”


    雖然不知道是從哪傳來的聲音,但眼魔聽話的給出了答案——顯然莉莉不是頭一個這麽詢問的人:“那些食物都有著格外鮮豔的顏色,而這些顏色無法被消化抹除。如果那些賤民膽敢吃這些免費的餅、免費的肉、免費的飲料,他們的糞便就會有顏色。


    “所有奴隸們使用的廁所都是固定的,在廁所以外的地方排泄是死罪。每天阿迪勒都會派人檢查廁所,若是檢測到了彩色的糞便,那麽使用這個廁所的所有奴隸都將被一並處死,除非在檢查者抵達之前就搶先一步獻上小偷的頭顱。


    “奴隸們必須找到並徒手殺死犯罪者,而檢查者會用彩色的糞便作為媒介進行咒殺。若是沒有人因此而死去,那麽這事才算了結——若是詛咒成立,那麽使用這個廁所的奴隸依然會被一並處死,所以頂罪也是不可能的。”


    ——這就對味了嘛。


    艾華斯鬆了口氣,點了點頭。


    聽到如此殘忍的刑法,艾華斯頓時感覺畫風迴來了——這才是安息古國的畫風嘛。


    怪不得眼魔剛剛會說“阿迪勒給予我們色彩”,原來是這個意思。


    謝天謝地。艾華斯剛剛還以為自己不小心冤枉好人了呢。


    “可這麽多的奴隸……”


    麗姬婭眉頭緊鎖:“他們平時又住在哪裏?貧民區嗎?”


    “地下,大人。這樣城市裏才幹淨。”


    “無籍奴隸都有其他要做的事。唯有對他們來說,侍奉一位自由民、生活在太陽底下是更好的生活,他們才會忠誠的服侍自己的主人。”


    兩位眼魔接連答道。


    “具體什麽工作?”


    麗姬婭追問道。


    而對此,眼魔給不出答案。


    並非是隱瞞,而是他們也確實不知道、也不關心這些事。


    “地下……”


    夏洛克卻緩慢咀嚼著這個詞,看向周圍若有所思:“艾華斯,我記得你說過……安息的沙漠會吸血,對吧?”


    “你是說,煉金石板?”


    雖然夏洛克的話沒頭沒尾,但艾華斯卻一瞬間就猜出了他的意思:“天堂城的善主從岩窖城買石板?”


    “這才合理,我的朋友。”


    在外人麵前,夏洛克並沒有稱唿艾華斯為“狐狸”。


    他平靜的說道:“岩窖城作為沒有任何特產、也沒有足夠產能的邊陲小鎮,卻能購買那麽多的煉金石板、修建這種規模的地下水道,你覺得是為什麽?岩窖城善主的錢從哪來?


    “他們連逃離城市的奴隸都不去抓捕,還主動修建了可能利於他們逃離城市的地下通道,僅僅隻是保持監督。你覺得又是為了什麽?”


    “前者……自然是高價倒賣石板給阿迪勒。而後者,是那位善主留給自己的後路……假如他感知到了來自自己那位強大無比的合作夥伴的殺意,恐怕就會與奴隸交換身份、並偽裝成奴隸從地下通道逃走。”


    艾華斯看了一眼不斷痛苦的誦念著“讚美慷慨的阿迪勒、讚美仁慈的阿迪勒”的巨魔巫師,突然轉身向屋內走去,同時口中輕聲說道:“如果一個人既沒有工作、也沒有養他的父母,卻莫名其妙有著用不完的錢……那大概率說明他的資金來路不正。”


    聽到這裏,夏洛克欣慰的笑了一下。


    他知道,艾華斯已經明白過來了。


    ——商人們既然前往安息,自然是打算去安息做生意。


    既然如此,他們的商路、車隊就不可能隻在入口的岩窖城停步。因為岩窖城這個隻有幾百人的小城,根本不可能有足夠高的購買力,買斷這裏全部的產品。


    可如果商人們能夠深入安息古國,他們又怎麽可能帶不出來內部的任何情報?


    答案隻有一個。


    那就是大多數的商人,從岩窖城就止步了。


    岩窖城當然沒有足夠多的錢買完他們的商品,但是天堂城有。


    天堂城給了岩窖城一筆錢,讓他們購買商品、再將商品轉交給自己。因為商隊已經把東西買完了,他們隻需要渲染後續的危險,就可以趕走這些商人。


    而那些想要對岩窖城動手的城邦,都會被強大的天堂城擊倒。所以岩窖城作為關鍵的隘口城市,星銻前往安息的必經之路,守備力量才會如此虛弱……因為他們本身就是被天堂城長臂管轄的附屬城邦!


    天堂城正是用這種方式,來掐斷其他城邦來自陸路的補給。


    如此一來,就隻有能繞到沙漠南方的地精商會才能將商品賣給其他城邦。地精們的貪婪,讓他們能夠榨幹其他城邦的所有資源。天堂城有了源源不斷的廉價物資,從而能在與其他城邦的交易與戰爭中占盡優勢。


    如今天堂城突然翻臉對岩窖城動手,直接滅掉了這個城市……那無非就是兩個可能。


    要麽就是岩窖城太過貪婪,從交易中抽了太多的成、動了太多手腳,天堂城終於忍不了了。所以打算滅掉他們,再換上自己的人主持這份交易。


    要麽就是,天堂城過於貪婪……不再需要不完全聽話的合作夥伴了。


    而無論是哪種理由,其實都說明了一件事:


    ——他們覺得時機已至,打算統一安息。


    所以他們才打算向外售賣這份能夠輕易滅城的大儀式,從而換取大量的資金,並完全控製這個關口。


    那三位儀式師之所以守候在這裏,不是在守護這個巨魔巫師……


    他們的本質,是“售樓處”。


    三位儀式師雖然提前守候在這裏,卻並沒有準備陷阱式的儀式法術——否則就算是艾華斯也肯定會有些焦頭爛額。畢竟儀式師本就是靠著漫長時間的準備來以弱勝強的職業。


    這說明他們的目的,其實不是“殺死所有外來者、防止儀式被阻止”。


    這個巨魔巫師本來就已經快要被燃盡了。就算艾華斯他們不來……最多再過兩三天,隨著巨魔巫師自然死亡,這種持續石化一切的波動本就要結束的。


    到了那個時候,來參觀的人就會增加。而這三位儀式師,就會與其中的有意者進行商務溝通——畢竟之前與外國人溝通的都是岩窖城的善主,這也是岩窖城自保的秘密。他們強行過來接盤,也需要和人重新接一次頭才行。


    所謂“阿迪勒的偉業”是什麽,也很簡單……


    對四分五裂的安息來說,“統一安息”就是唯一能讓安息人認可的偉業。


    每一個城邦的律法都有不同,每一個城邦都有自己的善主。每一個適應自己城邦生活方式的自由民,都希望按照自己生活的方式同化其他城邦。


    當一個城邦戰勝了另一個城邦,那麽對方的自由民若是無法付錢贖買自己,就會被貶為奴隸。生活方式與規則將被覆蓋,而原本城市的自由民則可以遷徙到新城邦中。


    雖然善主仍然會被保留用於產水,但他們將會降低三級變成“總督”。同時也會失去自己的特權與製定規則的權利。若是善主不小心死亡,那麽這座城市將直接被廢棄,所有人都將遷往有善主庇護的城市。


    若是自家善主能夠統一安息,那麽他們就是生活在首都的“貴民”,比自由民還要更高一級。


    對於天堂城的自由民來說,他們自然會希望阿迪勒能夠統一安息、從而拯救所有人。


    讓所有人都過著擁有無限食糧、飲水,沒有爭端也沒有糾紛的幸福生活!


    ——當然,奴隸是不算人的。


    甚至就連奴隸自己也不把自己當做人。


    他們寧可去投奔其他善主、前往其他城市,也不願意以人的身份離開沙漠。


    “少爺……”


    在遠離人群的地方,莉莉的聲音輕輕響起:“為什麽安息人會……這樣古怪?”


    她想要幫助這些人,可是她卻無從下手。她感覺這一切都是如此的順理成章、自成循環。任何來自外界的幹涉,反倒是會讓安息人感到不適。


    艾華斯並沒有迴答她,而是繼續向更深處踱步走去。


    而站在艾華斯肩膀上的烏鴉卻是冷淡的說道:“因為他們沒得選,莉莉。沒有善主,所有人都得死。要說問題的根源,是因為這片沙漠本就不應該有活人住在裏麵——這就不是人應該住的地方。從他們的祖先開始,他們所有人就都錯了。


    “這就像是一批人掌握了能夠讓他人在水中唿吸與生活的能力,於是帶著一批人前往了海底,從亞特蘭蒂斯人的文明遺跡中生存一樣。他們理所當然的擁有控製所有人的權力,凡是不服從他們的就會被剝奪唿吸的權利。因為他們的祖先已經將這份權力……將操控自己後代的權力,都生生世世賣給了他們的統治者。”


    “而若是讓他們重新上岸也是不行的。雖然當年他們也是從其他國家中進入了海底,但若是如今他們再上岸,就會占據其他國家的土地。”


    艾華斯輕聲說道:“其他國家的人也不會允許這些陌生人莫名其妙進入自己的領土——若是強行讓他們同意,那隻不過是換了一批人欺壓而已。”


    安息所麵臨的問題實在難以解決。


    究其根本,是因為難以治根——難道他要直說,你們從選擇生活在這裏就是錯的嗎?


    他們以為這裏隻不過是普通的沙漠而已,靠著善主的力量能夠永久改造沙漠成綠洲……但事實並非如此。


    這裏的地下罪棘密布……物質界能有這麽多罪棘很不正常,恐怕這裏的地下正是物質界與夢界的臍帶所在,就像是妖精之國一樣。


    ——那既然是錯的,又該怎麽辦呢?難道把他們都殺了不成?


    “那我們又該怎麽辦?”


    莉莉感到了迷茫。


    那是一種有力使不出的難受感。


    “很簡單”,艾華斯答道,“雖然‘善主’的存在無法抹除,但問題其實不在這裏。而在於善主選擇了將成為善主的能力進行了世襲壟斷。”


    “哈哈哈哈……”


    聽到這裏,維涅斯發出了愉悅的笑聲。


    她已經明白艾華斯要做什麽了。


    她仿佛又迴到了剛剛認識艾華斯的那些日子,每天都為艾華斯大膽而離奇的念頭而感到驚歎。


    艾華斯仍舊一邊前往善主的房間,一邊緩緩說道:“我確實無法成為善主,因為我沒有黃昏道途的適應性……不,準確的說,我其實應該是有的。但不知為何,我從晉升儀式中得到的屬於‘狂獵’的那份力量卻始終無法動用。


    “可如果隻是與淵天司溝通……這種程度的事,身為樞機主教的我也能做到。


    “而如果隻是無限產生水——這種事,夏洛克也能做到。


    “既然如此……”


    艾華斯走進了善主的臥室。


    岩窖城的善主,是一個身材高大的大胖子。


    他容貌不醜、甚至稱得上是比較英俊——這是來自代代遺傳的優良基因。他白白淨淨的、身上其他地方的肥肉不算多、算是比較強壯,唯獨肚子異常大、像是孕婦一樣。


    他正抱著自己容貌稚嫩的妻子,眉飛色舞的聊著什麽。臉上掛著譏諷的笑容,而他的五個妻子也環繞著他、或躺或跪的服侍在巨大的床鋪之上,臉上也都或是真心、或是奉承的露出相似的笑。


    艾華斯注視著善主,輕聲說道:“既然安息人隻願意服從善主的規則,隻承認善主能夠統治他們、主宰他們的命運、改變他們的生活方式……


    “——那我們來成為善主不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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