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洛克看著陷入沉思的艾華斯,目光也有些不安的閃爍。


    他也知道自己的話太過驚世駭俗——檢舉一位柱神腐化,尤其是在自身就是威權道途超凡者的情況下做出這種行為,無異於一位小吏大喊“皇上反了”。


    更不用說,銀冕之龍本身就是阿瓦隆的庇護者與立國者。


    沒有銀冕之龍,阿瓦隆人還被巨人們圈養著當肉食呢。街頭巷尾到處都是銀冕之龍的雕像,人們對銀冕之龍的尊重也勝過其他任何柱神……即使銀冕之龍實際上並沒有行過什麽神跡,但懷疑銀冕之龍也是一種不忠之舉。


    “你怎麽看,艾華斯?”


    夏洛克輕聲問道。


    他說罷,又看了一眼伊莎貝爾,補充道:“你們怎麽看?”


    艾華斯抬頭看了一眼夏洛克,對那句話的認知愈發深刻。


    ——就像是莫裏亞蒂教授所說的那樣,“知識有毒”。


    某些東西一旦知道,就再也無法從不知曉這些知識的角度進行思考。從這個角度來說,這份資訊已經成為了一種蠱惑人心的蠕蟲,在學習與掌握的過程中滲入神智、在每一次思考中攫取更多的精力與自我來完善自我。


    夏洛克對《十大聖數論》的學習過程,也正好證明了這一點。


    一旦當他意識到了虛無的存在,他就會不由自主的開始思考哪些事可能與虛無有關;一旦他意識到了真理之門的背後關著虛無,他就不得不開始懷疑自己的道路、進而懷疑其他的柱神。


    原本那些看起來沒有什麽問題的日常,此刻也都一樁樁一件件開始變得異常了起來——仿佛街上每一個凡人都有著成為虛無之子的資質,仿佛頭上的每一個神明都意圖毀滅世界。


    自己所經曆過的每一件事,似乎都有偉大者的布局與計算。而他的任何一個想法,或許都已經被道途與源河進行了修改;


    他遇到一個奇怪的人時,也不會去想他過去的生活是如何養成了如今的人格、從而導致他淪落至這般境界;同樣不會去思考是不是他所生活的環境有問題,是他的家庭、學校、國家、種族讓他變得如此畸形……而是會先開始進行道途的加法計算,看看是否能湊到十。


    ——整個世界都仿佛因此而變得扭曲,並且隻有和他接受了相同信息量的人才能理解他在說什麽。


    而在其他人看來,他就隻是一個杞人憂天的瘋子。一直在說些不可名狀、莫名其妙、無法理解的東西,而他又沒法將自己知道的東西說給人聽。


    不過艾華斯理解他。


    艾華斯緩緩點了點頭:“我相信你。”


    或者說,也正是因為艾華斯能看到未來,所以他才知道夏洛克的分析與推理確實都是對的。或者說,至少用這個角度也能解釋的通。


    “既然如此,”伊莎貝爾很快答道,“我也相信你。”


    即使是阿瓦隆的女王,即使是蘭斯洛特的後人——在艾華斯表態之後,伊莎貝爾也選擇了相信艾華斯。


    那並非是敷衍,而是發自內心的堅信。


    既然某種意義上來說,“真理”本就是隱藏了不可名狀的危險,那倒也不必事事都追根究底、去尋求那唯一的答案,隻需要認知能幫到自己就是好事。


    而對眼下來說,他們要做的就是提防銀冕之龍。


    這並不算是什麽難做的事,提前做準備也不會有什麽錯。畢竟災厄魔龍本身就隨時會降臨物質界。


    唯一的問題在於……


    “艾華斯,”伊莎貝爾有些擔憂,“那阿瓦隆會出事嗎?我是說……如今的阿瓦隆地區。”


    盡管阿瓦隆王國已經並入到了新赫拉斯爾帝國,但伊莎貝爾仍然憂心於那些曾追隨自己的國民。如果可以的話,她也希望能提前為他們解決掉危險與隱患。


    而艾華斯則嚴肅的搖了搖頭:“不好說。”


    這個真不好說。


    與條件清晰的銜尾之環儀式不同,他不太清楚災厄魔龍具體是怎麽下來的,也不確認它具體是在哪個時點下來的。隻知道將災厄魔龍拉到物質界需要三件道具,而其中一件就是他已經握在手中的“萬物分離之刃”。而剩下兩件卻不知道它們從何而來。


    他隻能將這把儀式刀牢牢握在手中,來盡量延緩這件事的發生。


    ——因為一個是艾華斯沒法一直待在阿瓦隆,他必須去外國解決銜尾之環儀式、同時掠奪天司碎片。


    另一個原因是,災厄魔龍的降臨是有人間體的。降臨,或者說“越獄”過程非常隱蔽、不像是銜尾之環那樣有改變天象大動靜,在災厄魔龍作妖之前,艾華斯根本沒法意識到對方是不是已經下來了。


    原本艾華斯還奇怪,為什麽災厄魔龍降臨,銀冕之龍卻默不作聲……如今有了夏洛克的分析,也終於補上了這最後一塊的邏輯。


    ——因為從銀冕之龍壓製不住災厄魔龍開始,就意味著祂本身也已經被汙染了。或者至少已經開始被汙染了。


    泥菩薩過河,他也是自身難保。


    甚至艾華斯還借此意識到了另一個秘密——


    那個從畫中世界中逃離的晉升儀式中,那三幅畫所揭示的秘密。


    它們全部都與黃昏種的汙染有關!


    【——盛宴皆有終時。飽飲愚者之血,喰食宴者之肉,直至筵宴功成,賓客盡興散場。而後,宴主將再度完美,升至天司之位。他們所渴盼的宴會終將再度召開,或許是在夢界、或許是在未來】


    第一幅畫,筵宴功成。


    那是愛之道途所渴盼著的永恆宴會。即是愛,也是黃昏。是創生,也是錯誤。它所揭示的那個秘密,“賓客因何而死”的賓客,正是指外來者。


    也就是虛無。


    賓客並不是因【殺戮】而死,也不以【審判】而亡。


    而是以【盛宴】固定在了無盡狂宴之中!


    直至它所渴盼的“宴會”再度召開……或許是在夢界、或許是在未來。


    【——反叛是無助者的第一把利刃,而詛咒將是最後一把。曆史終將循環,一次、兩次、三次……沒有人可以逃過永恆之環的詛咒。為王者必將死於刀下,以刀殺人者必將為王,這或許是一種悖論,但亦或是一種循環。誰知道呢?莫說那眾生,就連那眾神也不過是喰血的野獸,彼此為食……】


    第二幅畫,反叛之環。


    那是力量與智慧的衝突,講述著偉哲與至高天的飛升,講述著力量道途的開端與終末、講述著智慧道途的沉默與背叛。


    曆史終將循環——這所說的正是環天司所重複的曆史。永恆之環的詛咒,也正是指著輪迴天司的悖論與循環。


    眾神也不過是喰血的野獸,彼此相食……則揭示了神明們的誕生與交替。


    這裏麵所暗示的知識是什麽?


    艾華斯不由得陷入了沉思。


    “反叛是無助者的第一把利刃,而詛咒將是最後一把……”


    如果說“永恆之環的詛咒”就是“無助者的最後一把利刃”,那豈不是說環天司就是那個無辜者?反叛是他的第一把利刃……他反叛了誰?


    ……虛無嗎?


    而第三幅畫……


    【——太陽終會落下,命運終有歸時。一切相逢終有離別之日,然而離別之後亦能再見。在盛烈的太陽之下,通往自由是不可能的。但若是星辰的光芒足夠刺眼,或許能在天亮之前劈開天地。而後,你將知曉那全新的道路通往何方】


    它所對應的,就是星辰之數。


    【——我的聖數為11,那是屬我們的人的數目】


    正如環天司所說的預言一般。


    星辰即為人之數。


    如同艾華斯的法之書裏麵,“星星”這張卡從最開始就是沒有的。


    因為艾華斯自己就是星辰——要在在天亮之前劈開天地。


    而它所描述的故事,就是艾華斯與環天司的永恆紛爭。


    按照順序來說,第一幅畫所講述的是【愛】與【黃昏】被侵蝕,在永恆狂宴之中得以生存。


    第二幅畫所講述的是“智慧與力量被無限循環的詛咒所侵蝕”,他所暗示的是【智慧】與【威權】道途將是第二個出事的。


    而第三幅畫所講的,則艾華斯與環天司的事——關於【奉獻】與【超越】。


    考慮到這是司燭為艾華斯準備的新月儀式,一場“由最為慈悲的柱神主持的最為殘忍的儀式”,也就是說這就是司燭想要告訴艾華斯的秘密。


    因為“知識有毒”,所以不能讓艾華斯在經曆那些事之前得知真相,以免預言的自我實現。


    而如今差不多也就是真相揭示之時。


    “眾神也不過是喰血的野獸,彼此為食……”


    艾華斯咀嚼著司燭的預言,若有所思。


    這意思不會是說……冕主要被災厄魔龍吃掉了吧?


    那事情可大了兄弟們。


    眾所周知——


    威權道途,現在沒有天司。


    在艾華斯知曉銀冕之龍有問題之前,他並沒有意識到這裏有什麽不對——畢竟威權道途是最“官迷”的道途,希望自己的權利被鞏固也很正常。


    可一旦意識到,銀冕之龍可能在過去就已經被侵蝕了……這個行為就立刻變得詭異了起來。


    一個柱神不製作天司,隻能是覺得自己不需要替補。


    可是砂時計是真不需要——祂是承重牆,承重牆出問題了,大家一起玩完。


    但是威權道途呢?


    他明明就已經病了,為什麽不去找藥?


    除非他知道……如果有了藥,自己有可能會死。


    銀冕之龍殺死熊天司意味著自身被補完……到底是補完了什麽?


    ——熊天司死前對銀冕之龍說的那句話,又意味著什麽?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牧者密續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不祈十弦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不祈十弦並收藏牧者密續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