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然忍住不想起那萬千個曾經無比繁華,在歲月長河中發展出了屬於自己文明的小世界,還有他心心念念的現代世界,一直想著等未來修煉有成,和雲漠一起迴去的世界。北冥仙眯了眯眼,目光從畫麵上掃過,手指輕點腰間的傳訊玉符,便有一個魔修大步走到了元生等人之中,動作粗暴地將那個小女孩給拎了出來。魔修掰開小女孩的掌心,果不其然在其中看到了顏色褪去了許多的綠色紋路。北冥仙歎了口氣:“這個世界我倒是有點印象,嘖,沒想到,問題居然出現在這裏。”他似笑非笑地盯著斯然,幽幽道:“怎麽樣,一個漠雲仙,再加上這萬千小世界最後的幸存者,足夠你做出選擇了嗎?”在場沒有一個修士說話。今天發生的事情信息量過大,所有人都處於一種有些懵逼的狀態。有幾個修士腦子活泛點,從北冥仙和斯然的隻言片語中捋出了些信息,意識到這是讓斯然在那個劍修和整個修真界之間做出選擇。人類是永遠無法感同身受的,當場便有人試圖偷襲雲漠,直接逼迫斯然做出選擇,誰料卻被劍宗一方攔了下來,幾位長老麵色沉沉地擋在前方。戚封看著斯然,平靜道:“有些事情,永遠隻有自己才能感同身受,隻要按你所想的去做就可以了,無論你做出什麽選擇,都是可以的。”斯然怔了怔。像是有一塊酸苦的糖堵在喉嚨口一樣,酸澀的滋味流淌進了心中,他已經不敢去看雲漠的表情,他知道雲漠會做出什麽樣的選擇,可是他沒有辦法——“看來劍宗幾位,還是很通情達理的呢,”北冥仙笑了,見斯然已經快要支撐不住,他慢悠悠地繼續道,“時間不等人,我也不可能放著你一直猶豫下去,三個唿吸,你若是還沒做出決定,我就殺了一個小世界的幸存者……畢竟,猶豫也是要付出代價的。”斯然猝然抬頭。然而此時,昏暗洞穴內的小女孩卻強行用最後一點世界善意,呈現出了仙梯這邊的場景,也聽到了北冥仙所說的話。元生當即意識到發生了什麽,他看著畫麵中斯然掙紮的目光,輕聲道:“我們的世界已經沒救了,若不是為了挫敗北冥仙的陰謀,我們早就不想繼續苟延殘喘下去了。”他緩慢往前走了幾步,平靜道:“我不能成為北冥仙威脅您的籌碼,我——”元生眼中帶著一點淚光:“大家都已經死了,我苟延殘喘那麽久,也足夠了。”話音剛落,他猛然間掏出一把匕首,毫不猶豫地刺穿了自己的心口!飛濺的血液仿佛穿過空間噴到了斯然的臉上,他眼前一片血紅色,以元生為一個開始,洞穴中的幸存者一個接著一個倒下,鮮血染紅了地麵,蜿蜒出了一條小河,然而倒下的那些人,臉上卻並沒有不舍或難過,反倒是帶著一絲解脫。又或許,還有一點希望,希望死後能遇到曾經的親朋摯友。北冥仙挑了挑眉:“這可就和我無關了……”但是斯然已經完全聽不到他的話了。他耳邊滿是忽遠忽近的嗡鳴聲,偶然能聽到極為熟悉的貓叫和老頭子的咳嗽聲,甚至還有大呱悶悶的叫聲,一切都像是被蒙在了霧氣之外,聽不真切。眼前是撲了滿地的鮮血,一滴滴,一片片,幻化成了猙獰的圖案,順著他的衣擺爬了上來,無數已然結痂的傷疤被硬生生撕開,露出下方鮮血淋漓的皮肉,那些深入骨髓的痛楚鑽入了心竅,連靈魂都仿佛墜入了無盡的深淵。怎麽辦?還有什麽辦法嗎?難道真的必須得做出一個選擇?他不是一個像劍修那樣堅強果決的人,這種愛人和大義之間的抉擇,無異於一把尖刀,穿破心髒,將整個人生生地分割成了兩半。斯然一雙眼眸恍若沒有焦距一般怔怔地盯著地麵,整個人卻像是墜入了漆黑的地獄之中,無數隻手撕扯著他的身體,將他往下拽,他不敢去看劍宗的長老,不敢去看那些認識的人,更不敢去看雲漠。真的隻能——在極致的掙紮與痛苦之中,忽然間有一點微弱的靈光在靈魂深處亮起。無數模糊的畫麵湧上腦海,他穿過一層層迷霧的籠罩,感覺自己仿佛在無盡黑暗中靜靜地等待了數萬年。混沌之中不分晝夜,散發著點點微光的書頁宛如漫天星點一樣緩慢凝聚起來,在這樣一個充斥著無序的地方,卻凝聚出了萬千世界無數的知識。過往的記憶依舊被濃霧籠罩,但那作為刹然書而存在的無數時光帶來的深入骨髓的本能,卻在這一刻盡數歸來,他甚至能夠描述出那無數知識一點點凝聚成每個書頁時最細微的感受,而那些金色的書頁,在他眼中已經不再是純然空白的模樣,而是能夠自由操縱著的存在。——也許有辦法的。有兩全其美的辦法。斯然一顆心突然就平靜了下來。他眼睫輕顫,輕輕抬起了頭,目光溫柔而認真地看過眼前的每一個人,從劍宗的幾位長老們和紅紅的赤羽狐,到從塵幽穀趕來的隱畫、士奇和各種小獸耳,明明緊張兮兮偏偏還裝出一副無所謂模樣的千閻……和雲漠。雲漠的四周,汙穢而漆黑的蠻荒海海水與世界惡意環繞著他,劍修一張臉白如冰雪,察覺到斯然的目光,他抬頭試圖看過來,卻在目光交匯前的一刻被斯然刻意躲開了。不要看。看了我就不舍得了。斯然輕輕吸了吸鼻子,仿佛歎息一樣的聲音被攪碎在了風中:“好可惜,還沒能恢複記憶呢……”他一個母胎單身這麽久的書,好不容易脫單了,還不知道上床是個什麽樣的感覺,小黃文寫了看了又有什麽用,親身實踐一次都沒有,太慘了。太慘了。斯然不知道想起了什麽,竟然是輕輕地笑了起來,但是他的眼神在這一刻卻格外的冷淡,似乎被剝離了全部人類應該擁有的情緒。絲絲縷縷的金色從瞳孔深處一點點爬滿了整個虹膜,然後竟離開眼眶,如同一條遊動的金線,刺穿了整個身體——北冥仙頓覺不妙,他還未來得及有任何動作,便再也動不了了。不僅是他,所有修士都是如此,連天上的清風,拍打著翅膀的鳥兒,圍著野花打轉的蜜蜂,從傷口處滴落的血液都靜止在了半空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