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邦頓時有點沒好氣地道:“這個時候他們來幹什麽?”


    其他臣子也不由皺起眉頭, 這等關於國家大事的時候, 太子和臨武侯世子過來, 委實太不合時宜了。


    小黃門躬著身子, 耳觀鼻鼻觀心不帶絲毫個人感情地道:“太子殿下和世子說他們手上有一物,能破匈奴鐵騎。”


    此言一出, 眾將嘩然。


    當年秦將蒙恬親率四十萬大軍駐紮河套,防範匈奴南下, 可見匈奴騎兵之彪悍。


    如今區區一小兒就敢口吐狂言, 言以一物抵四十萬大軍之功,別說殿中諸將,便是文臣皆麵露異色。


    群臣麵麵相覷,不知該說什麽是好,不少大臣如劉敬等人甚至偷偷朝著樊噲望了過去,眼中意義不明。


    武將們更是忿忿不平。


    若是此刻站在殿外大放厥詞的人不是太子和樊伉,而是換了另外的人, 隻怕早被殿中諸將捶死。


    樊噲麵無表情, 朝著劉邦一拱手:“陛下, 臣教子無方, 甚是慚愧,這就領他迴去, 好生教導一番, 莫再丟人現眼。”


    這番話說得正氣凜然, 然而若是語氣再多兩分真誠就更有說服力了。


    劉邦有點鬱悶, 他倒是想讓樊噲把人領迴去一頓皮鞭炒肉教訓一頓, 可這其中口出狂言的還有一個是他的兒子,樊噲認錯倒是快,要領樊伉迴去教導,豈不是表示他也要向朝臣認錯?


    蕭何與張良撚須,互望一眼,最後由蕭何開口道:“既然現在諸將僵持不下,不若看看太子殿下和小郎君有何物能說此大話。”


    潛台詞就是反正現在出爭不出個所以然來,眼瞅著爆脾氣的藤公和其他人就要打起來了,不妨休息片刻,看個熱鬧調劑輕鬆一下也成。


    劉邦掃了樊噲一眼,忍著氣道:“宣!”


    殿外,樊伉忐忑不安地等著劉邦的決定,太子劉盈臉上則是掩飾不住的喜悅,看著樊伉的眼神充滿了崇拜。


    伉兒真是厲害,居然連這種東西都能造得出來!


    等得小黃門宣他們進殿,兩人才收斂了臉上的神色,擺出一副憂國憂民的嚴肅臉孔進殿。


    “匈奴圍困馬邑,燒殺擄掠,朝中諸公皆為了這事殫精竭慮,想方設法,你們倆有什麽想法?”


    劉盈看著樊伉,樊伉朝他使了個眼色,示意他來說。


    劉盈無奈,隻得開口道:“父皇,兒臣有一物獻上,此物若能普及,隻要有足夠的良馬,不出十年,大漢鐵騎便能橫掃八方,一統天下。”


    樊噲皺起眉頭,看著他們倆,心底不禁為他們捏起一把冷汗。


    他知道太子劉盈和樊伉感情好,平日裏兩人也喜歡碰在一起搗鼓些東西,彼此之間說話也沒個顧忌。但這一迴可不是像他們平時那樣在家裏說說就罷了,這可是在朝堂之上,當著陛下和文武大臣的麵,話一旦說出口但沒有收迴的可能,不然就是欺君之罪,即便是他,到時也不好袒護於他。


    劉敬大步上前,對著劉盈道:“太子殿下,朝堂之上絕無戲言,此話當真?”


    劉盈看了樊伉一眼,道:“君子一言,駟馬難追,孤說到做到!”


    “殿下若是做不到,誤了軍機當如何?”劉敬步步緊逼。


    樊伉不動聲色地看了這個一臉尖嘴猴腮的文臣一眼,心道難不成他還想讓劉盈立下軍令狀不成?


    眾人麵麵相覷,不知該說什麽好。


    夏侯嬰滿臉詫異,咳了一聲,道:“太子殿下,此乃軍國大事,若是殿下想到什麽好法子,不妨先說出來,參考參考。劉郎中,與匈奴大戰在即,隻要是有用的法子,能讓我大漢少死幾個兄弟,都應該聽一聽。”


    和朝臣中多數主戰派的將領不同,劉敬一力主張與匈奴求和,被諸將叮了個滿頭包,此刻見兩個黃口小兒居然都來湊熱鬧,心裏頭必然不大舒服。


    夏侯嬰在武將中聲望很高,諸將聞言,皆紛紛點頭讚同。


    “藤公所言極是。”


    “太子和小郎君都是有大才的人,也許他們真的能想到什麽奇怪的法子也說不定。”


    “正是。畢竟小郎君和太子可是連《漢皇傳》那樣的事物都能造出來的人。”


    “就是,說得我都有點好奇起來了。”


    “……”


    劉邦見諸將議論紛紛,爭執不下,隻得道:“太子,你所獻何物,呈上來吧。”


    劉盈和樊伉對望一眼,最後仍由劉盈上前解釋道:“父皇,耳聽為虛,眼見為實,兒臣鬥膽懇請父皇和諸將移步校場,親眼見證此物的不凡之物。”


    劉邦眉頭一皺,雖嫌麻煩,但今日坐得久了也有些不舒爽,正好趁機舒活一下筋骨,便道:“也罷,且看你們兩個小兒耍什麽花樣。”


    於是眾人頂著餓得咕咕叫的肚子,冒著冷風移步校場。


    校場之上,早有內侍牽了一匹馬過來。


    樊伉眼睛不由一亮。


    那馬體格不大,然而身軀粗壯,四肢堅實有力,胸廓深長,肌腱發達,皮毛濃密,看著有幾分蒙古馬的血統,顯得十分彪悍,一看就知是天生的戰馬。


    樊伉看著這馬的時候,腦子裏想的不是騎去兜風之類的,而是好一匹種馬啊,拿來繁殖很不錯,尤其是在赤貧的大漢初年,騎兵正處於剛剛起步的階段,而當時作為大漢最主要的外夷匈奴的主要活動範圍則是在蒙古大漠一帶,相比起來自西域的汗血寶馬,大力繁殖更適合在寒冷地帶作戰的蒙古馬顯然更符合此時大漢的國情。


    是不是他可以想個辦法朝劉邦討塊地,弄個馬場來玩玩?


    樊伉想得入神,不自自主地摸著下巴深思起來,對周遭的環境充耳不聞。


    好在劉邦和一眾將領的心神都被眼前的駿馬吸引住了,沒有注意到他的反常。


    賀歲首的時候,呂澤駐守碭地,不曾親自前來,隻命人送了賀禮,還給太子獻了一匹駿馬,被太子當成寶貝一樣精心照料著,輕易不肯讓人碰,現在連這匹馬都牽了出來,可見所獻之物一定非比尋常。


    劉邦這個時候才真正起了點興趣,相信兒子不是胡說八道,嘩眾取寵,而是手頭真的有什麽好東西。


    劉盈看著愛馬高興地道:“呈上來。”


    便有一名殿前甲士雙手捧著一物走了進來。


    校場中的諸將皆不由自主地望了過去,尤其是後排身份不夠的將士們更是踮起腳尖,伸著脖子好奇地朝前看,就想看看太子口中能抵抗匈奴騎兵的神奇物件到底是個什麽東西。


    站得靠前的人看得較分明,一眼就能看出來應該是一套馬鞍。


    一套格外精致且更加實用的馬鞍。


    和普通的馬鞍不一樣,這個馬鞍被削成前後凸起的形狀,兩頭高,中間低,再包上皮革,底下還垂著兩個鐵圈圈,不知是做什麽用的。


    雖然看著很高大上,但依然脫不了這隻是一副比較精致的馬鞍的事實。


    眾將滿懷歡喜的來到校場,結果卻看到這麽一個東西,心裏不由得有些失望。


    到底隻是孩子,果然不能對他們的話太過相信。


    劉邦臉色不由一沉。


    “這就是你們所說的能破匈奴鐵騎的東西?簡直荒謬!”


    樊伉的思緒如同一匹脫韁的野馬一般,早已經飛躍皇宮,飛出長安,不知跑到哪裏去了,聽聞劉邦這一聲沉喝,勉強迴過神來,看到眾諸皆一臉同情地看著他,這才迴歸現實。


    馬場的願望先放在心底吧,眼下的事情更重要。


    “陛下,不要小瞧這一副馬鞍,它的作用可大了。”這個時候不好讓劉盈背鍋了,畢竟劉盈也隻見過並沒有親自試用過這副馬鞍,還是他自己最有發言權。


    “微臣懇請陛下,讓人當場試用馬鞍,陛下便知。”


    他現在可是有爵位的,雖然隻是個第九等的大夫之尊,所以在劉邦麵前,可以算是他的臣子。


    樊噲眼見事情不能善了,身為阿翁的他此時還是非常給力的,站出來道:“陛下,樊大夫雖然年幼,但行事素來還是有幾分章法,望陛下看在臣跟隨陛下多年的份上,讓臣來試試這馬鞍的用處。”


    劉邦非常鬱悶,卻又不好駁了樊噲的麵子,隻得揮了揮手,道:“試就試吧。”


    這個老爹要得!


    關鍵時刻超級靠譜!


    樊伉心裏十分感動,看著樊噲真情實意地道:“阿翁,你對我真好。不過我覺得無名兄的箭術應該比你要好。”


    “……”樊噲滿腹心塞。


    他這是被自己的乖兒子給嫌棄了麽?


    “晚上迴家我給你燒肉吃。”樊伉略微安慰了他受傷的心靈,轉頭又道,“陛下,臣需要一名擅長箭術的人配合,才能發揮出這副馬鞍的優勢。臣的好友無名公子已經試用過這副馬鞍,我想請他來為陛下演示這副馬鞍的神奇之處。”


    劉邦也知樊噲府中有這麽一號人物,對樊伉有救命之恩,當日在鐵匠鋪也救過孺籍。


    反正都已經答應樊噲了,便好人做到底,大手一揮,不耐煩地道:“宣!”


    樊伉是呂雉外甥,進宮找劉盈比較容易,但無名就沒有那麽大的臉麵,隻能在宮外侯著。


    趁著宣無名的功夫,樊伉趁機讓人在校場放置了數道障礙,布置成了障礙賽馬的現場。


    眾人不解,夏侯嬰因為還指望樊伉給自己出書的緣故,甚是擔憂他,趁著人不注意,將樊伉拉至一邊,問道:“你到底在折騰些甚?”


    將校場弄成這般,便是再高明的騎手也駕馭不了吧?


    樊伉道;“藤公放心,我自有主張。”


    夏侯嬰看他到現在還依然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模樣,哼唧兩聲,不想再跟他說話。


    布置完現場,解了佩劍的無名便到了。


    “拜見陛下。”無名冷著一張臉孔朝劉邦行禮。


    劉邦揮了揮手,道:“樊大夫讓你做甚你便做甚,有什麽本事都使出來罷!”


    “是。”


    無名躬身退了兩步,樊伉便道:“取弓箭來。”


    眾人不知他兩人要做什麽,劉邦便依言讓衛士取了弓箭過來。


    無名將弓箭挽在手上,轉身準備表演。


    看著信心滿滿的樣子,樊伉忽然有點擔心,裝作幫忙的樣子上前,壓低了聲音小聲對他道:“你有把握罷!”


    “我做事你放心。”無名讓人將馬鞍放在馬背上,揉了揉他的腦袋,腳踩馬蹬,“倏”地一下穩穩地騎在馬背上,兩腳套於馬蹬之內,輕夾馬腹,那馬便如離弦的箭一般繞著校場跑了起來,輕輕鬆鬆地跨過道道障礙。


    眾將剛開始還滿頭霧水,看著無名騎馬繞著校場跑了幾圈之後,不由得紛紛叫出聲。


    “好騎術!”


    “這小子要得!”


    眾人交口稱讚,隻見一直手握韁繩的無名突然鬆開手,一手執弓,一手自背上箭袋中取出箭支。


    眾將有點發懵。


    “他要做啥?”


    “難道是想一邊騎馬一邊放箭?”


    “完了,這小子要摔了!”


    “如此疾馳途中,居然還敢放開手,便是再狂妄的人也不該如此托大!”


    剛巧馬前有一個打橫的柱子,馬便躍了起來,跨過那柱子,就在眾人以為無名會被顛下來踩死的時候,卻見無名隻是在馬背上顛了一下,隨即很快穩住身形,並且搭弓放箭。


    “咻咻咻”三聲,無名三箭連發,黑色的箭支宛如流光閃過,朝前疾射而出,穩穩地插在校場另一頭的靶子上。


    表演完更加高難度的騎射之術後,無名便一勒韁繩,那馬一聲嘶鳴,朝天噴了兩口氣,停了下來。


    無名從馬背上一躍而下,將弓箭交於內侍,走至樊伉身邊,昂首看著劉邦,態度不卑不亢。


    這樣的態度麵對君王其實是極為無禮的,但劉邦此刻壓根沒有計較,或者說他根本沒有注意到無名的這點小無禮,他的全副心神還沉浸在剛才無名騎在馬背上射箭的那一幕上。


    校場中善射的將帥不少,但能騎射的卻無一人,更遑論像剛才無名那般在充滿各種障礙的環境中鬆開手射箭,簡直聞所未聞。


    便是最善騎術的匈奴人也難以做到!


    這下眾將便是再遲鈍也意識到了不對勁。


    哪怕無名的騎術箭術再好,也絕不可能鬆開手坐在馬背上騎射,這其中必有緣故!


    頓時所有人的目光全都投放在那副精巧的馬鞍之上。


    這馬鞍必有乾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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