披著絨毯的持槍者找了條椅子靠在欄杆前。


    它跪在上麵,將槍膛架在鼓起的褪色鐵架邊緣:用來做支點移動槍口,追隨那架不緊不慢的馬車,鎖定那張讓人作嘔的笑臉——


    壺型車廂裏的人對此毫不知情,還熱情的向四周圍揮手致意,嗔那些靈巧避過陽傘,落到她肩膀上的花瓣。


    ‘天佑女王!’


    歡唿聲震耳欲聾。


    持槍人低罵了句。


    一隻眼睜,一隻眼閉。偌大的陽台上堆滿它事先做好的準備:衣架、椅子和毯子,用來遮擋同樣水平方向的視線。


    至於對麵陽台上歡唿的…


    他們注意不到它。


    整條街的視線都在樓下的鍍金馬車裏。


    在那沐浴鮮花的女人身上。


    “我並不建議你這麽幹。”


    清冷的聲線筆直穿刺過熱烈的歡唿聲,把這蜃樓般的狂歡紮了個透風的窟窿眼。


    於是。


    冷風一瞬間灌了進來。


    “尤蘭達小姐,我不建議你這麽幹。”


    令人厭煩的聲音又響了一次。


    尤蘭達默默轉動頭。


    在她早掛好的‘布牆’後,反倚欄杆的男人正向後仰著,從微風拂過的毯子後露出半張臉——那枚金色的琥珀如同最璀璨的龍卵,忽明忽暗地唿吸著,靜靜凝視著她。


    等待孵化出奇跡。


    他…


    什麽時候來的。


    什麽時候,在什麽人都沒能注意到的功夫,悄無聲息地躍上了陽台。


    或者。


    他幹脆從正門踏入,像貓一樣墊著腳尖,每一步都如發絲落地。


    尤蘭達那雙斜挑的丹鳳眼失了即將殺人的銳利感——那麽一個刹那,竟從中浮現了一抹該令人寵溺而笑的憨態。


    隻是一個刹那。


    她咬了咬牙,重新專注迴自己的目標:大街上,馬車裏該死的目標。


    然後。


    食指觸碰冰涼的扳機。


    用那無數死去冤魂的力量,無比強硬地扣動它!


    撲通。


    或者是一種所有能想象到的水花聲。


    尤蘭達驚愕垂頭。


    手中的冷鐵竟然在一下下不停扣動中融化,如雲層中凝固的寶石,為人間淅淅瀝瀝落下柔軟香甜的彩虹。


    槍和槍中的子彈…


    融化了。


    冰涼的水流穿過她的指縫,打濕手掌,不受拘束的順著手腕流淌,滴落在她的膝蓋,椅子和陽台的青色石磚上。


    意識到自己錯過了這千載難逢的機會,女人仿佛一頭發狂的雌豹!


    她再也不必偽裝成低眉順眼的模樣,兩端斜飛的眼尾仿佛一把開翅的利劍,沿著陽光的紋路劃向那張不正經嬉笑的臉蛋!


    “死!”


    她低吼一聲,撲了過去!


    下一刻卻被拳頭砸在肚子上,被扼緊喉嚨,扔進了房間裏。


    轟隆巨響。


    她砸翻了圓桌與燭台,小臂、後頸和腰被撞得麻木。


    她打了個滾,爬起來,又撲了上去。


    手心裏的匕首刺入了一個柔軟的地方。


    被子裏。


    “我正嚐試救你,尤蘭達小姐。她不會沒有儀式者守護——如果你不是瞎子,早就應該看見周圍的執行官和警探了。”


    尤蘭達喘著粗氣。


    即便依靠了重量,她仍無法將那隻匕首刺進討厭的金眼裏。


    她就這樣壓著他,用兩隻手往下刺。


    下麵的人卻隻漫不經心用一隻手擋著。


    另一隻還抽空掏出懷表,掀開看了眼時間。


    “你們都該死…”


    尤蘭達麵目猙獰,漆黑如墨的眼睛此時變得像鏡麵一樣,照出羅蘭·柯林斯的臉。


    “我好像沒得罪你,尤蘭達小姐。”


    “洋人都該死。”


    “我喜歡這個稱唿。”


    砰!


    錯位的鬆懈讓她一下把匕首牢牢紮進了床板。她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掀翻在地,又被抓著頭發拎起來,結結實實砸在了牆上。


    尤蘭達感覺整個世界都在顫抖。


    實際上。


    她也明白發生了什麽。


    她全身的骨頭幾乎都要斷了。


    她失望自己的失敗。


    卻不絕望即將到來的死亡。


    “殺了我。就像你們殘忍對待的其他人一樣…給我個痛快。”


    尤蘭達艱難抬起手臂,抹去嘴角或鼻孔流出的鮮血。


    她耷拉著腦袋,癱在牆角,像一團玫瑰汁裏被揉爛的玫瑰。


    “我和那些人不一樣。”


    羅蘭輕聲說。


    尤蘭達嗤笑:“你不殺女人?”


    羅蘭搖頭:“我不抽煙鬥。”


    尤蘭達:……


    他在…說什麽…?


    什…麽…煙鬥?


    他…瘋了嗎?


    咚咚。


    門被敲響了。


    不過對於一名竊賊來說,敲門可不代表詢問與禮貌。


    幾個唿吸。


    門鎖就被撬開。


    兩道輕重不一的腳步聲穿過長廳,進入臥室。


    尤蘭達艱難側了側頭。


    是那個卷發的蘿絲,和長發的女仆哈莉妲。


    “嘖。”


    蘿絲先看了眼牆角的尤蘭達,又看向坐在床板上的羅蘭。


    “我就不該和你打賭。”


    她對哈莉妲努了努嘴,讓她去查看尤蘭達的傷勢。


    “沒殺了她吧。”


    “你沒聽見她還在罵我?”


    “沒準肚子裏都成了肉泥,誰知道,”蘿絲輕巧越過地上橫七豎八的雜物,坐到羅蘭身邊,一臉好奇:“你怎麽看出來的?”


    其實不是羅蘭看出來的。


    是仙德爾。


    第一次見麵時,仙德爾就察覺到不對勁了。


    書庫小姐顯然博學。


    她發現這自稱‘尤蘭達’的女人,身上的衣服頗為不凡——據她了解,隻有東方的‘貴族’才有資格穿這等織工的衣服。


    雖然不清楚這其中的具體等級與樣式(或者是否區分等級樣式),但隻觀察一點就足夠了。


    這自稱‘尤蘭達’的女人,並不大適應這樣式的衣服。


    她顯得很不自在。


    就像突然讓哈莉妲穿上鯨骨裙一樣。


    更有意思的是她的說辭。


    到這裏來進貨,買賣香膏。海洋風暴,海盜,被賣進諾提金燈——


    再聯想到最近帝國正在那邊幹些什麽…


    這麽說吧。


    如果以‘香膏’作為貨物,甘願成為帝國打開大門的‘鑰匙’——她和她的父親不會死在海盜手裏。


    更遑論被賣到諾提金燈了。


    她該到白金漢宮做客才對。


    實際上她到底有沒有父親都很難說。


    “你不是尤蘭達,至少,不會是那身衣服的主人。”


    羅蘭伸了個懶腰,打斷罵聲:


    “我倒不非要阻止你刺殺她——至少想個周到的辦法,假麵小姐。如果她真能被一發子彈打死,恐怕早有人這麽幹了。”


    ‘尤蘭達’黑瞳閃爍。


    這幾個人…


    他們對自己的君主一點尊敬都沒有。


    “邪教徒。”


    她吐出一個沉重的詞。


    “完蛋我們被發現了蘿絲都怪你。”


    “閉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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