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德爾的幾句話就像一盆冷水潑在了雪莉小姐的頭上。


    她迅速失去了對這條消息的熱情。


    不過,底層人也有底層人的生存方式——掀桌子。


    她很狡詐地反問仙德爾:“我看您既然出了價…好吧,就由您來定一個數。如果不合我意,我寧可讓它爛在肚子裏…”


    聽見這話,仙德爾視線偏轉了刹那。


    “我隻能付給你一鎊…別太貪婪,小姐。而且你要保證它的真實。順便,這件事發生多久了?”


    “也許兩天,最多不超過四天。”


    仙德爾看向尖嘴熊的方向。


    雪莉明白了什麽,嬌笑著站起來——她伸出一隻手,起身將麵前的蠟燭端著:“跟我來,焦糖小姐。”


    黑暗籠罩著身形樣貌,也隻在熹微燭火中,兩人能分辨出彼此的影子。


    她們並沒走遠,隻在離圓桌七八英尺的位置低聲交談。


    可有意思的是,羅蘭什麽都聽不見。


    視線裏的火焰穩定而沉默。


    黑暗將她們的聲音和動作統統籠了起來,隻教人依稀分辨兩團模糊的黑影。


    這倒是不必擔心談話被其他人知曉。


    幾分鍾後,她們慢悠悠迴到了座位上,放好蠟燭。


    看來是談好了。


    不一會,有人繼續說話。


    時間一點點流過,窒息感也逐漸增強。


    根據他們的言辭和所掌握的知識來看,羅蘭猜測這個密會裏,多數的參與者都處於學徒階段——普通人是無法點燃蠟燭的。


    就是不知道,除了仙德爾和費南德斯之外,有沒有入環的儀式者。


    “我有一個委托…”


    在上一個人發完言後,有個人突然開口。


    “委托?”


    “是的…金懷表先生。”那人的聲音顯得不是很自然,像是掐著嗓子說話一樣:“是一件小事兒…我最近惹了點麻煩。”


    “說說看。”


    金懷表挺感興趣。


    “有一夥不守規矩的家夥入城了…”男人在這兒停頓了一下,猶豫怎麽說,“…很麻煩的一夥人。”


    沒人說話。


    “她們自稱象幫。”


    這位惹上麻煩的先生,代號是火柴。


    在他斷斷續續的措辭中,整件事逐漸變得古怪起來。


    “您是說,有一夥女人,從您店裏盜走了價值昂貴的珠寶首飾——您確定是女人?我是說,沒有‘象’的女人?”


    金懷表聲音微妙:


    “這好像無關神秘學,又好像和神秘學息息相關——畢竟女人的本領…哈,成為盜竊犯,怎麽聽都不大對勁了,您說是吧?”


    火柴先生沒理會對方話裏話外的譏諷。


    “…尖嘴熊閣下可是說過,聚會不止分享神秘學知識,我們還能在生活瑣事上——”


    “當然,所以您的店在哪?我要到哪找她們?”


    金懷表打斷後,火柴先生的聲調變高了不少,發聲時,羅蘭還能清晰聽見其中的顫音——這個人很少高聲說話,或者說,他的性格中有怯懦的一麵。


    “我、我不能告訴您!抱歉…我、我的身份…”


    金懷表:“啊,是啊。所以,隻是‘象幫’,一個名字?”


    對方默不作聲。


    過了片刻,他又低聲補充道:“…很多店都遭了殃,您隨意打聽就知道…”


    “那麽,您要委托的是——找出這些本該呆在床上和廚房裏的女人,把她們弄到治安所去,還是說,同時找迴您的失物——恕我直言,我不是想探尋您的身份,但假如您不說,我又怎麽知道,該把東西送到哪去?”


    金懷表好像對這個新興的幫派非常感興趣,兩個人你一句我一句,很快便捧著蠟燭,到黑暗裏私談了。


    窒息感有所增強。


    時間不多。


    羅蘭不打算在密會裏出售什麽,也沒發現自己感興趣的東西,整個交易期間無所事事,琢磨某個宴會的時間。


    直到金懷表和那位唯唯諾諾的火柴先生迴來。


    兩個人坐定後,這場簡單的密會就快要到了尾聲。


    隨著窒息感越來越強,在座匿藏在燭火背後的陰影們紛紛急著開口:


    有用消息兌金鎊的,也有表示用金鎊兌某些知識的。


    他們希望參與密會的哪個不知名的成員在下一次到來時,能為他們提供自己需要的,而自己也會留意其他人的求購信息。


    這比之前安安靜靜、伱一句我一句的氛圍要嘈雜的多。


    某種程度上來講,羅蘭認為這更像福克郡腥臊滿鼻的漁市。


    就差聲調詭異的吆喝了。


    在離開時,羅蘭要原路折返——這代表他還要走一遭那條漆黑、遍布嬰兒啼哭的潮濕走廊。一些殘肢拽住他的褲腿和衣角,有些還爬上了他的後背。


    他按照費南德斯之前的警告,強忍著皮膚上那一下又一下令人發寒的觸感,直到再次迴到那間溫暖的辦公室。


    仙德爾早了他一些,見羅蘭出來,忙上前攙著他的手臂,讓他熄滅手裏的燭火。


    “你麵色慘白,柯林斯。”


    “哦,那你可看錯了。他從和我認識的時候就麵色慘白。”緊跟迴來的費南德斯開了句玩笑,也熄了蠟燭,“麵色慘白,並且英俊。”


    仙德爾哧哧笑起來。


    “並不愉快,但很奇妙的體驗,是不是?”


    費南德斯讓兩個新人把蠟燭收好,又從岩板上撕了幾塊麵包遞給他們。


    “要我說,這才算真正的‘神秘’…歡迎踏入神秘世界?”


    他故作深沉地說著,端起咖啡喝了一口,兩顆大眼珠在羅蘭和仙德爾臉上徘徊。


    兩人都是‘標準’式微笑。


    “說的沒錯,德溫森先生,審判庭之梟。”


    不鹹不淡的迴應瞬間擊破了某人的深沉偽裝。


    “我還以為你們倆能給出點平時難見到的表情…”


    費南德斯嘟囔。


    在他成為學徒的某個夜晚,初次前往‘密會’的午夜…


    可是丟了大人的。


    這兩個家夥倒…他們肯定心裏害怕死了,但表麵不顯露出來。


    肯定。


    他拉開抽屜,從一個木盒裏摸出一枚金鎊平放在桌麵上,推給一桌之隔的仙德爾。


    “每個月審判庭都會撥發一定數量的金鎊,專門用來在密會上收集幽魂、異種或具有危險性的奇物…克拉托弗,羅蘭,除了裝進你們兜裏的需要自己掏錢,其餘都可以向我申請資金——如果不夠,我還能再向上提交申請。”


    他給羅蘭和仙德爾細講了一下如何申請,又該怎麽寫報告——


    當然,羅蘭幹這活挺麻煩,隻能交給他和仙德爾。


    “迴去吧,最近難得輕鬆,你們兩個自己商量,每次密會必須有一個人到場。”


    “以後,我就不去了。”


    費南德斯準備安排馬車,送他們離開。仙德爾拒絕了,她有車夫在等。


    而羅蘭要留下來,問一些事。


    “怎麽了,羅蘭?”


    她離開後,辦公室隻剩羅蘭和費南德斯。無所事事的人敲著手杖,在費南德斯身後踱步。


    教士先生正握著筆,埋頭填寫報告:


    「密會記錄(年/月/日)」


    「幽魂消息(未證實,由仙德爾·克拉托弗及羅蘭·柯林斯後續跟進並報告)」


    「價格:十鎊」


    羅蘭:……


    「這王八蛋貪汙。」


    費南德斯不避諱羅蘭,就意味這件事幾乎是‘擺在明麵上’的。


    教士低著頭,在報告單末尾簽上自己的名字,瞥了眼羅蘭:“等我升上去,這個位子就得你來坐——提前學一下怎麽刮油也好。”


    羅蘭笑眯眯搖頭:“恐怕克拉托弗小姐更加合適。”


    “她屬於教會,屬於修道院,甚至可以屬於監察局…但唯獨不會屬於審判庭。”


    費南德斯把鋼筆插迴筆帽裏,往桌上一扔。“雖然我不清楚伊妮德大人和克拉托弗主教是怎麽想的,說到底,那位惡毒小姐不是我們的人。”


    惡毒小姐…


    羅蘭發現費南德斯臉上寫滿了‘一言難盡’。


    “是啊,你參與她的‘聖事’了對吧?”費南德斯聳聳肩:“那你就應該明白了。她確實有資質,不過,若非伊妮德大人吩咐,我個人不太樂意接受這樣一個手下…越扭曲的性格越容易出問題,雖然這同樣意味著更好的資質。”


    羅蘭同意。


    但目前來看,仙德爾·克拉托弗是能夠‘控製’自己的——她清楚在恰當的場合做恰當的事。


    所謂的‘扭曲’,也並未對他或任務造成任何影響。


    羅蘭不認為這是個了不得的大事。


    算是…


    個人小愛好?


    “因為她隻是一環。”


    費南德斯收著下巴,半張臉落在陰影裏,“你以後就知道我今天的話絕對沒錯…羅蘭,有時候,我們也很矛盾。”


    “既想要和資質上佳、天賦卓絕的儀式者共事,而並非那些愚鈍的蠢貨。”


    “可我們又很擔心,這些過於‘聰明’、‘有天賦’的兄弟姐妹,不知什麽時候會變得不像他自己。”


    顯然,費南德斯將自己歸類到‘愚鈍的蠢貨’裏了。


    “您高大健壯,眼睛像鷹隼一樣銳利,任何惡徒在您的眼中都無所遁形——我想不明白,您竟將自己歸類到‘沒有天賦’的那邊。”


    費南德斯粗壯的手指敲打木桌,躲在陰影裏的眼睛直勾勾盯著羅蘭,一言不發。


    半晌後。


    “…再多說兩句,羅蘭。”


    羅蘭:……


    他窘迫的模樣換來了教士誇張的笑聲。


    “說真的,羅蘭,你這張臉,配上你的嘴,如若出身再好一點…”


    “你會是萬人迷的。”


    「我看他現在就是。」


    費南德斯邊笑邊搖頭,否定了自己之前的話:“不,應該說,你現在就是了。”


    「你看我說什麽來著。」


    -


    你這麽喜歡他,要不去跟他過吧。


    「……」


    “我不知你最近經曆…咳咳,我的意思是…你長大了…哦,應該是,成熟了。”


    或許是想到因為什麽事而讓羅蘭成熟,費南德斯掩飾性地咳了兩聲,岔開話題:“對了,你要打聽什麽?”


    羅蘭:“真理議會。”


    他說。


    費南德斯蹙眉:“又是從伊妮德大人那兒聽的?”


    “這也是我不能知道的的‘秘密’?”羅蘭反問。


    倒不是說不能知道。


    真理議會…


    費南德斯默默在心裏歎了口氣。


    他其實有種感覺。


    羅蘭·柯林斯正在危險邊緣徘徊。


    這小子骨子裏有種令人發寒的瘋狂勁頭,和伊妮德大人不一樣。


    那不一樣。


    伊妮德是懾奸的熾熱烈焰,而羅蘭卻像捉摸不定的幻影…


    他弄不清這小子成天想什麽。


    也不希望他‘解放’這股勁頭。


    “真理議會位於審判庭之上。”


    費南德斯揉著眉心,有點不情願給他說這個:“也位於教會、修道院和監察局之上——如果聖十字是一座高塔,那麽,真理議會就位於最頂端。”


    他說著,順便給羅蘭補全了有關萬物之父最後一條準則的知識。


    “智慧。”他說。


    “有些準則對應複數道路,而有些道路,也對應了複數準則。”


    “智慧就是前者。跟審判、慈悲不同,它同時擁有兩條偉大之路。”


    “「沉思者」和「巧匠」。”


    其中,巧匠掌握著聖銀子彈的製造工藝。包括教會中的許多儀式器物,都出自巧匠之手,出自他們的組織——工匠協會。


    而另一條路,「沉思者」…


    組建了真理議會。


    他們集中了聖十字幾乎所有權力,也是大多數人口中,萬物之父最看重、最偏愛的一條道路。


    或許。


    “人們都這麽說,說「智慧」下的「沉思者」,才是教會最強大、最具代表性的偉大之路。”


    “都是放屁。”費南德斯不屑地撇了下嘴:“那群老家夥隻會琢磨螞蟻怎麽築巢,智慧?我看他們但凡能少禍害幾個十歲以下的…”


    十歲以下的話題到此為止。


    “我們可不怕真理議會。”


    費南德斯強硬地說。


    但羅蘭卻能從他臉上看出一些若有似無的‘言不由衷’。


    而且…


    審判庭怎麽看誰都不順眼?


    他們和監察局的關係不好,跟教會、修道院不多來往,現在,又看真理議會不順眼…


    “我們好像沒什麽朋友。”


    “這裏麵的事兒有點複雜,羅蘭。”費南德斯揉揉眉心:“總之,在你抵達高環前,應該不會和真理議會的人打上交道。”


    說罷,他又開始狐疑地打量羅蘭。


    總感覺近幾天,這小子有點奇怪…


    說不上的奇怪。


    “隻是滿足個人好奇心,”羅蘭乖巧點頭:“晚安,費南德斯。”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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