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乾康元七十一年、五月初五、未時、神王閣皓園內】


    李義離了大明宮,在東市隨意找了一處飯館,草草用過了午膳之後,便再度走入了神王閣的皓園之內。他在山腳下的一處芳草地邊徘徊了沒幾步,仿佛心有感應一般,師傅白無命一身白衣白袍的身影,便倏然現身。


    於是,師徒兩人就在這皓園中,一邊流連賞景,一邊相互答話。


    這幾日,他師傅白無命好似異常閑暇,幾乎每一天都呆在皓園之內,隻要李義前來,就總能見到師傅。


    抑或,白無命就從未曾離開過皓園,隻因這皓園內,時間永遠靜止,任外麵春夏更替、秋冬轉換,裏麵的風光,卻是永遠春意盎然……


    既然,皓園內的時間永遠是靜止的狀態,那麽,白無命站在皓園內與走到皓園外,究竟有多少分別呢?


    此時,在李義的麵前,一座山峰在身前數百丈之外悠然靜臥著,仿佛在靜靜地述說著一些纏綿的過往。他身旁是一條清澈的小河在蜿蜒流淌,河水清可見底,卻沒有一條遊魚。他腳下是一片柔柔的青草地,草地中,夾雜著鮮紅、粉黃、淡紫色的花朵,那些不知名的花兒雜然相錯,點綴在翠綠青幽的草地中,一眼望去,景色旖旎,美不勝收!


    “師傅,你的皓園內,為何不見一個活物呀?”李義雖已來過皓園無數次,但今日他忽發奇想,是以便有此一問。


    白無命負手漫步,看著遠處的山峰,微笑道:


    “好徒弟,問得好!”白無命右手不斷地撫動自己長長的白須,又道:“為師今日卻想先問你一問,你覺得,若叫你長生不死,但生活卻隻能每日一樣,日複一日,一成不變,你願意麽?”


    李義想也不想,立時搖頭道:“我不願意!”


    “為何呀?”


    “若叫我每一日的生活都是昨日的重複,這樣的活著,有何意趣?我還不如早點死了算了!至少還能早些入五行輪迴之中,重新開始新的人生!”


    白無命聽得連連點頭,遂手指著身畔的小河與足下的青草地,言道:


    “這皓園之內,時間永遠靜止。若這河中有魚,地上有蟲,你讓這些魚兒與蟲兒的生活,豈不是也要每一日、每一時、每一刻,都永遠靜止,一成不變?你覺得,那些蟲魚願意過那樣的生活麽?”


    “原來如此!”李義不禁讚道:


    “在師傅眼裏,就算那些鳥獸蟲魚能獲得永生,但若隻能活在一成不變的生活裏,毋寧一死!師傅沒有在皓園中布下活物,用意竟是體恤那些活物的生命!看來,生命的本意,並非在於你活得多久,而是在於你活得是否精彩?是否活出了真實的自己?”


    “嗯!……”白無命點了點頭,隨之話鋒一轉,問道:


    “你今日前來,找我何事?”


    “師傅,那隻貓妖,被南宮不語殺了!”


    “哦?”白無命捋了捋長須,搖頭歎道:


    “好好的一隻貓妖,修行了千年也算是難得,更為難得的,還是她修成了如此嬌美的一副容顏,這樣的一張俏臉,看看也是好的,就這樣把她殺了,委實是可惜呀!”


    “此事也怪我!”李義有些愧疚道:


    “先前催逼他們太急!我原是想借此給沈環施加一些壓力,也看看那個沈環,到底藏了多少本事,未曾想,沈環未動,南宮倒先動了,他還真的殺了那隻貓妖……”


    “此事與你無關!天地生靈,皆有壽數,那隻貓妖壽元已盡,那也是沒辦法的事!隻是……”白無命又搖了搖頭,歎道:


    “隻是那個南宮不語,吸入了貓妖的一身魔功之後,從此身體內人魔兩立,魔性噬體,人性漸喪,這滋味……可委實是不好受嘍!”


    “師傅怎知?南宮攝入了貓妖的一身魔功?”李義頓感好奇道。


    白無命道:“貓妖所修習的‘和合魔功’,乃是她師傅姞九龍所授,這‘和合之法’有順吸與倒轉兩用,南宮不語能得以殺死貓妖,必是受了貓妖倒轉和合的魔功。隻不過,貓妖的一身魔功,乃是奪取了無數青壯男子的精元而來,本具噬人魔性,又加無數怨念,怎是南宮區區一個凡人,所能消受得了的?”


    李義問道:“那……師傅能不能幫一幫南宮,幫他化去這一身魔功?”


    白無命卻擺了擺手,搖頭道:


    “世上之事,若取一得,必有一失!他自己取來的魔功,還是他自己消化去吧!”


    李義欲待再言,卻見師傅麵露不快,隻得忍住。


    接下來,師徒二人又談了一會兒天音宮魔女之事,李義對於長安城越來越多的流民死屍甚感憂慮,白無命卻叮囑他不必擔憂,隻管放手去查,若到了關鍵之刻,實在遇到了難以解決的麻煩,為師亦可出手幫你。


    有了白無命允諾相幫,李義頓感欣喜萬分。


    隨後,李義又說到了神王閣外院中的那隻鹿妖。他問師傅道,目下,陸火離已被守門的兩頭石獅鬥得精疲力竭,若再鬥下去,那名動江湖的“流霜劍仙”興許也要落得跟貓妖一個下場,難道,師傅還不放他走麽?


    一說起外院中的鹿妖,白無命隨即嗬嗬笑道:


    “救陸火離之人,並非師傅!”


    “那會是誰?”


    “嗬嗬嗬!救他的人,已經來了!”


    白無命忽然伸手,朝身旁的河麵微微一晃,那一條清澈的小河上,漣漪微動,原本清可見底的水麵上,竟倏然浮現出了一片氤氳朦朧的霧氣,隻見霧氣裏躺著一位麵色蒼白、神情萎靡的中年男子。此時,那位中年男子雖滿身疲態,然右手兀自緊緊拽著自己的那一把七尺長劍,好似在隨時隨地防備著,從天而降的兩頭“巨獅”……看那個男子的模樣,恰正是聞名江湖的“流霜劍仙”陸火離。


    這師徒二人遂走到河邊,各自負手而立,饒有興致地觀看著河麵上的“陸火離”。


    ……


    ……


    此時此刻的陸火離,手裏緊緊握著自己的流霜劍,正斜躺在滿是霧氣的地麵上。他已經累得連唿吸都好像使不出力氣,他隻想就此躺倒在地上,哪怕就此死去,一了百了,然而他還是用力握緊了長劍,他還是心有不甘。


    在神王閣的外院中,他已受困於守門大陣裏整整十三天之久。在這十三天裏,他滴米未進,隻靠著大口吞咽霧氣中的水滴,勉強飲入一些水分。


    他每日隻知與兩頭石獅苦鬥不休,那兩頭石獅仿佛能通人性,在他每每已精疲力竭之時,便悄然遁去,又在他精神稍稍恢複之時,又猛然撲到,饒是他修煉千年,一身劍術已至化境,在如此力鬥之下,也已落得真元漸漸耗竭,形神眼看不保……


    陸火離心知自己若照此纏鬥下去,必然性命難保,然他天性孤傲,直至精疲力竭之時,依然右手緊握長劍,誓要與那兩頭可恨的“巨獅”來一個同歸於盡!


    他原本也聽說過大乾神王閣主的厲害,但他師命難違,這一次暗中潛伏於長安城,一直苦等了近兩月之久,這才從徐恪的手裏,好不容易弄來了神王令。依照他的脾氣,就算前路千難萬難,無論如何他也要走進這聞名天下的神王閣內一探究竟。


    而他最為緊要的目的,就是想在神王閣內找到他一直想得到的那把玄黃神劍。


    因為,有人告訴他,玄黃劍並不在大乾的皇宮,其真正的藏身之處,便在神王閣內。


    可這一次,他做夢也沒想到,他連神王閣的底層都沒有進入,就已被這守門的石獅給死死地困住,直至今日,他體內真元幾欲耗盡,渾身虛脫欲死,已然是氣息奄奄……


    然而,兩頭“巨獅”並不理會他此刻的心情,未過多久,空中隻聞兩聲獅吼又起,那兩頭巨獸又一前一後,分從兩麵向他撲來。


    陸火離右手長劍撐地,掙紮著想要站起,然這一次,他悲哀地發現,自己已經連站起身的力氣,也沒有了。


    陸火離仰天長歎,不由得哀哀大哭道:


    “師尊,弟子無能,不能為你找到玄黃劍了,今日,弟子唯有一死,以報效師尊大恩!”


    陸火離雙眼一閉,隻得任由兩頭“巨獅”向他迎麵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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