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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塔身之上螢星點點,好似一副巨型天文台,而石塔本事亦是不斷震蕩。


    “吼~~~”


    石塔中此時卻是傳來了陣陣帶著痛楚的嘶吼聲,顯然是那老禪僧發出的,這讓薑陽生不寒而栗,這老禪僧明明已經身死,卻依舊能夠發出聲音委實詭異至極。


    老禪僧猛力一吼。


    石塔震顫不止,石屑自塔尖之上簌簌落下,一個個原本金光湛湛銘刻在塔身之上的金文隨之暗淡下來,梵文暗淡,最後歸於平寂,塔林連帶著周遭也歸於一片黑暗中,除卻遠處須彌寺中傳出來的陣陣若有若無的誦經之聲,以及遠處暮山的迴響之外別無他音。


    三位盤坐在石塔之前的老僧無動於衷,他們緊閉著雙眼,麵龐肅穆,在黑夜中瞧不出什麽表情,隻是嘴中的誦經之聲不曾停下。


    石塔隻是震顫了一下,而後歸於平寂,裏麵也不曾傳來老禪僧的怒吼。


    良久之後,明月自暮山之巔攀升至頭頂,月華灑下,星星點點如瀚海斑斕,而須彌寺塔林中更是一片深沉,三位老僧圍坐在十七階浮屠塔之前,身披紅色袈裟,一字一句,如同箴言唱出,每一句都會牽連出一絲絲的金色鏈條鎖在浮屠塔上。


    而塔中的老僧此時卻是十分安寧,沒有再次發出怒吼,而薑陽生則是看到盤坐在塔心處的老禪僧皮膚不斷地浮現出一絲絲黑色的紋路覆蓋,紋路盤踞在他身上每一處,甚至滲透過皮膚血肉直至骨骼深處。


    而隨著黑色紋路的不斷蔓延,老禪僧肉身逐漸枯槁萎縮,而自其體內湧現出一股勃勃的生機。


    “阿彌托佛,我師孕育出了一個魔胎。”


    “我佛慈悲。”


    “···”


    眾僧麵露慈悲色,知道大事不好,因為石塔中孕育出了一個佛門魔殼,這一個大禍胎,若是任其發育成長終究會為禍人間。


    “快去請來警世鍾。”


    為首的老和尚輕歎一聲,說道。


    看守老僧應承一聲,一腳踏出,地麵頓時凹陷出一個巨大坑窩,則隨著塵埃落定,老僧也是消失在了視線中,不消一會,遠處暮山之上,鍾聲大噪。


    隨著鍾聲不斷逼近,單手擎著一口三四人高青銅鍾的看守老僧悄然迴來,青銅鍾古意盎然,鏽跡斑斑,上麵銘刻著眾多晦澀難辨的複雜紋路,若是仔細看去便會發現鐫刻的是細密的梵文經書,看守老僧單臂擎著這數千斤重的青銅鍾,身形矯健,幾個閃爍間,便是快速本到塔林前。


    “鳴鍾!喚醒菩提古樹。”


    其中一老和尚猛然迴首喝道。


    看守老僧神色肅穆,一手抓著青銅大鍾的邊緣,一手握拳,如同巨椽,狠狠敲在青銅鍾上。


    鍾聲陡然想起,聲音低沉如雷,振聾發聵,刹那間傳遍四野八荒。


    薑陽生則是見到塔中老僧頭頂之上幹枯的樹苗陡然演變出一片片綠葉,綠葉紮眼之間便是充斥在整個塔身中,黑氣遇其則化為虛無消散,那株種植在老禪僧頭頂上百年枯寂的菩提古樹在這一刻陡然出現強烈的生機,向外四下逸散。


    ‘鍾聲’諧音‘眾生’,每一次鍾響代表一次眾生祈禱誦經。


    此時鍾聲響起,連帶著周圍其他浮屠塔都不由自主的發出蒙蒙微亮,與其交相輝映。


    不消一會,整個塔林如同白晝,數十尊浮屠塔點綴在其間如同漫天星辰,而隨著鍾聲的響徹,金色的鎖鏈很快將那個整個異變的浮屠塔纏繞起來。


    此刻,被慢慢纏繞金色梵文的浮屠塔如同星空中的月華,被眾星拱衛,這些金色的梵文附著在塔身上,散發出一種奇異的力量,形似水紋,不斷變幻,泛起層層金色漣漪。


    眾多僧人見到石塔被鎮封起來,當下鬆了一口氣,首當其衝吟誦梵文真經的三位大和尚更是麵如金紙,他們身形踉蹌站起來來,為首的大和尚見到薑陽生之後點了點頭,說道:“這位施主想來也知道本寺麵臨的大災難,施主還是盡早離去吧。”


    老僧劇烈咳嗽一番,麵色更加慘白,轉身看去那尊浮屠塔,眼神之中滿是哀傷色。


    薑陽生從老和尚們之間的對話中能夠聽出一些端倪,這極為修為高深的老僧都是浮屠塔中老禪僧的傳人,老禪僧收執念所羈絆而不得已‘斬三屍’證道,可惜中途遇到了大波折,於是被瘋魔在浮屠塔中百年,沒有想到的是老禪僧的執念太深,即便被瘋魔百年依舊於事無補,生出的惡念幻化成一隻魔胎,即將破殼而出。


    薑陽生隻是搖了搖頭,他並不是不想走,隻是好奇心想要窺探一番這為禍的魔胎。


    老僧眼見薑陽生搖頭,當下歎息一聲,欲言又止,神色卻是猛然一變,因為石塔有變,而且聲勢相比起先前更加劇烈。


    薑陽生眼神眯成了一條危險的弧度,直覺告訴他,這次浮屠塔外的梵文阻止不了魔殼出世。


    “吼~~~”


    石塔之中隨之傳出了毛骨悚然的嘶吼聲,這嘶吼聲如同淒厲的野獸咆哮,讓人毛骨悚然,如厲鬼在深夜嘶吼一般,清淨的佛門更像是‘酆都’鬼門午夜大開。


    三位老僧相視不語,不約而同的盤坐而下,顧不得自己體內傷勢加身,當下便是口誦拗口梵文,隻不過眼下石塔鬆動,任憑金色梵文飛去也於事無補。


    ‘轟——’


    石塔晃動震顫,一道道裂紋沿著塔基出現,如同遊蛇般攀岩至整座塔上,最後遊走至塔尖,漢白玉製成的浮屠塔此時布滿了裂痕,隨著裂紋的不斷擴大,原本石塔上篆刻的銘文也是分崩離析,一塊塊漢白玉碎塊逐漸自塔頂上崩落而下,隨後越來越多的石塊自上麵跌落下來。


    遠處,一直躬身站立的看守老僧無喜無憂,一拳打爆一塊墜落而來人頭大小的石塊,神色肅穆的凝視著石塔處。


    “阿彌托佛。”


    隨著石塔裂痕愈大,星星點點的翡翠綠光也是自其中散射出來,這是那株被喚醒的菩提樹發出的光芒,光芒柔和不刺眼,如同溫潤的玉石一般。


    “轟隆隆——”


    塔身最終崩裂開來,隨著翡翠綠光的飛射而出,一團黑氣也是逸散而出,黑氣遇風,不曾消散,而是盤踞在石塔周遭。


    塔身崩裂,露出塔基上盤坐的老禪僧,老禪僧此時麵色漆黑如墨,被複雜的紋路攀附覆蓋,難以瞧清楚表情。


    “我佛慈悲。”


    當石塔.崩碎得那一刻,三名圍坐在塔身前的大和尚更是一口鮮血迸射出來,他們身形一顫,不住的向後倒飛出老遠。


    老禪僧端坐在塔基上,渾身繚繞著黑氣,像極了一尊魔主,儼然沒有了先前的仙佛氣。


    三位老和尚跌撞著爬起來,雙手合十,對著那盤做的老禪僧恭聲道:“師傅,還請自斬!”


    這一道聲音,用上了佛門的獅吼絕學,伴隨著佛門箴言震出,像是一陣颶風,襲向盤坐在遠處的老禪僧。


    老禪僧絲毫不為所動,幹癟的嘴角扯出一絲詭異至極的笑容,笑容十分僵硬,良久之後,黑氣逐漸自七竅迴流到體內,露出了他的真容,此時的老禪僧,滿頭青絲,披肩散發,隨風飛舞,臉色更是浮現出一種黑紫色,顯得十分妖異。


    “師傅,為了蒼生大業,還請自斬!”


    “師傅,還請自斬!”


    三位老和尚一字一句語氣沉重說道,子句中伴隨著佛門的箴言喝吼而出,一道道實質性的波紋向著四麵輻射而去,遠處的樹林嘩嘩作響,驚起一群宿鳥。


    老禪僧的幹癟嘴角扯出一抹譏諷,他沒有言語,隻是從嗓子眼裏麵擠出幾聲咯咯怪笑,依舊盤坐在那處,隻不過原本幹癟的皮膚隨之飽脹起來,恢複充盈,慢慢與常人無異。


    當他的皮膚鼓脹到極限的時候,如同一個氣球,裏麵傳出哢哢的撕裂聲響。


    他皮膚承受不住擠壓開始皸裂撕碎,劈啪作響,露出皮囊裏麵的真容。


    薑陽生親眼見到這種詭異至極的景象,當下長大了嘴巴,心中震撼無以複加,如見鬼神妖魔一般不可思議。


    因為他見到從老禪僧脫落的皮囊中走出了一位容貌俊美的中年男子,這男子長發披肩,探出一隻手,從來老禪僧的頭頂拔起那株已然恢複晶瑩發光的佛門神樹——菩提樹,他手持菩提寶樹,寶樹晶瑩,散發溫潤光芒。


    男子赤身從老禪僧老舊脫落的皮囊中緩步走出,嘴角帶著一絲絲溫純的笑意,像是一位儒士,隻不過皮膚那種黑紫色依舊明顯,如同邪祟一般。


    “師傅,您斬三屍功成了?”


    幾位老僧見狀,麵露喜色,隨之便是眉頭皺了起來。


    其中一人喝道:“你不是師傅,何方妖孽?”


    “百年前的枯木和尚。”


    “妄言!”


    老和尚喝道,“我師英明豈是你們這種歪門邪道能染指?”


    “欲知前世因,今生受者是;欲知來世果,今生作者是。”


    中年男子輕笑道,聲音溫純,隨意說出一句,便是口綻金蓮,言出法隨,一道無形的氣刃從其麵前飛出,周圍的花草樹木頓時枝葉飛顫,紛紛落下,老和尚則是如遭雷擊,身形倒飛而出,撞倒了一尊石塔方才罷休,起身時,猛地噴出一口鮮血,氣息瞬間萎靡不振。


    中年男子漫不經心,絲毫沒有把佛門諸多高手放在眼中,而是轉身看向盤坐在遠處的薑陽生,邁步走去。


    “我本不願受人恩惠,既然你與我接下因,我便送你一果。”


    薑陽生雲裏霧裏,絲毫不清楚這中年男子所說為何,他欲言又止,卻是聽那中年男子開口道:“此間事了,你且隨我走上一遭。其中機緣能夠摘取多少便是看你的本事了,如此一來,你我了卻因果,再無牽連。”


    他說話慢條斯理。


    “先前我預見一角未來,他日相見,你我是敵非友。”


    說罷,中年男子轉身,望向遠處的暮山和須彌寺,遠處,暮靄沉沉,月華被濟水河升騰而起的霧氣籠罩,看不清楚,月光卻是十分皎潔,灑落在遠處的暮山之上,宛若仙家道場,中年男子神情悵然,眼神滄桑。


    月暈礎潤,風雨再起!


    他悠然轉身,看向跌坐在地,神情萎靡的佛門幾位高僧,悠悠說道:“人生在世如身處荊棘林中,心不動則人不妄動,不動則不傷;如心動則人妄動,則傷其身痛其骨,於是體會到世間諸般痛苦。枯木僧人本尊坐化於五十年前,封魔百年的不過是我這道執念而已。我們不曾有過師徒之情,我也不曾與你們須彌寺計較,我們之間的恩怨就此了解。”


    他轉身緩慢走到一尊石碑前,探手抹去石碑上的文字,使得正麵石碑光滑如鏡。


    探出一指,悠然寫下,石屑紛飛,字跡虯勁盎然:我本如來,何需向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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