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壽齋大船,大廳內。


    把兩位遠道而來的客人領進門後,趁著大師姐雪中燭還沒發飆,魚念淵迅速拎起李姝的後衣領,把可憐無助揮動小短腿的她提走出門。


    師徒二人將大廳留給了雪中燭與兩位客人。


    大廳後方,一處小房間裏,魚念淵去而複返,盛迴一碗魚湯,安撫李姝。


    魚念淵轉身離開,喊來桃壽齋的老板娘,吩咐了一番。


    不多時,商船上的防衛力度愈發嚴密起來,來往的越女身影匆匆。


    在船頭吹了一會兒江風江雨,魚念淵數著時間,扭過身,係有紅繩的赤足再次邁入了大廳……


    參加秘議。


    約莫兩刻鍾後。


    魚念淵再度脫離秘議大廳。


    她單手端著一碗鮮美乳白的鱘魚湯,走進了大廳後方安頓有乖徒兒的小房間。


    “師父!我是不是又惹大師伯生氣了,她剛剛眼神好嚇人……”


    李姝撲來,一把抱住魚念淵大腿,埋臉在她大腿上,滿臉不舍神色。


    魚念淵低頭,摸了摸紮總角小蘿莉的小腦袋,同時遞出手帕,示意李姝別把鼻涕擦在她大腿上。


    “師父……”李姝小臉有些不好意思,低頭擦清水鼻涕。


    魚念淵臉色平靜,把手中一碗魚湯,倒進了李姝麵前的空碗裏,均了一半。


    “你大師伯雖然在忙大事,卻不忘讓我再盛一碗過來給你吃。”


    “大師伯讓送的?”


    李姝兩手捧起魚湯碗,一臉好奇的問:


    “師父,大師伯無事獻殷勤幹嘛?是不是你說的非奸即盜啊。”


    魚念淵:……


    這位白衣溫婉的女先生突然覺得沒有讓徒兒在大廳那邊久待,算是一件正確無比之事。


    這時,聽到一些咕嚕咕嚕的喝湯聲響。


    魚念淵低頭,看了眼乖徒兒。


    隻見李姝兩手捧著一隻比她臉還大的碗,仰頭一口氣幹完一大碗白鱘湯:“吸溜吸溜~”


    她放下空碗,微微喘氣,小嘴邊沿滿是乳白色的湯漬,用手背抹了一把嘴巴。


    魚念淵取迴手帕,幫李姝擦了擦鼻子,說:


    “今天倒是美了你了,比客人吃的都多。”


    紮總角的小蘿莉手捧空碗,舔了舔嘴唇,眼巴巴問:


    “師父,剩下一尾,啥時候下鍋啊?”


    魚念淵反問:“上午為師在缸中捉一尾,你不是還滿臉不樂意嗎。”


    李姝吸了吸鼻涕,食指點了點下巴,小聲說:


    “我之前是怕大白、小白分開,師父,我和你講,它倆關係可好了,平日裏,天天在水缸裏一起轉圈圈,把我腦殼兒都轉暈咯,這麽好的關係,你說能拆散嗎?我是舍不得。”


    紮總角小蘿莉歎了口氣,話語停頓,接過師父遞來的魚湯碗,她又低頭抿了一口碗沿,嘴角沾白,小手一揮,做出決定:


    “算了,小白走了,大白豈能獨活,他倆一起走,路上也算有個照應,用師父教的書上的話說,就是……就是……雙宿雙飛,退隱江湖。”


    “閉嘴,我沒教你這麽用。這不是雙宿雙飛,是雙雙入肚。”


    “都一樣都一樣……”李姝拉住白衣溫婉女先生的衣擺,晃了晃:“大白那邊,師父啥時候下手,我好有個準備。”


    “吃的準備?”


    “不是,是傷心的準備。”


    “嗬。”


    魚念淵搖了搖頭,寂了會兒,輕聲:


    “要等伱七師叔迴家,這是你大師伯特意留給她補身子的。”


    “那七師叔什麽時候迴家呀?她是不是喜歡蒙眼睛的那個大姐姐?”李姝天真無邪問。


    魚念淵沉默不語。


    她走去,推開窗戶,望向江州方向。


    屋內寂靜了會兒。


    魚念淵聽到身後方傳來了李姝弱弱的嗓音。


    “師父,對不起,徒兒不催魚湯了,等多久都沒事……”


    “不。”


    魚念淵突然打斷:


    “咱們馬上就能接你七師叔迴家。”頓了頓:“一定接她迴家。”


    在李姝眼神亮起的目光下,魚念淵轉頭,看了一眼正在秘議的大廳方向。


    ……


    “魏先生從西南那邊遠道而來,避開重重阻礙,趕路辛苦了。”


    “不辛苦,是大女君辛苦了才對,此前星子湖大佛的事情,也是多虧大女君出手,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雪中燭臉色冷淡不接話。


    大廳內,魚念淵師徒走後,隻剩下雪中燭與兩位蓑衣鬥笠男子身影。


    後二人已經取下了鬥笠蓑衣,抖了抖身上雨水,在雪中燭對麵一齊落座。


    三人麵前,各擺放了一碗湯汁鮮美乳白的鱘魚湯。


    不過雪中燭麵前的白鱘湯,紋絲不動。


    另外兩位蓑衣鬥笠男子默默低頭,喝湯暖著身子。


    雪中燭一雙碧眸,冷淡目光,打量二人。


    或者說,隻是打量其中一人,也就是帶頭的這一位叫魏先生的中年男子。


    對於另一位看座位順序似是副手的男子,她視而不見。


    這位魏先生穿著一身洗的發白的文衫,臉龐消瘦,嘴唇蒼白無血色,像是染了一點風寒,不時取出白手帕,捂嘴咳嗽。


    他身後跟隨的副手男子,則年輕一些,相貌平平,有點悶葫蘆,也穿著一件文衫,但卻身材壯碩,不像書生,更像邊軍武官。


    悶葫蘆男子身後背著一條圓筒狀的布包,似是包裹著一根卷軸。


    若是此刻歐陽戎在此,定會認出二人來。


    魏少奇與杜書清。


    二人跟隨李正炎一起舉旗謀反。


    魏少奇私下被李正炎稱為先生。


    至於杜書清,若是胡夫和歐陽戎描繪的沒錯,當初蔡勤等一千五百戍卒反叛之事,就有他暗中活動的身影……


    魏少奇接過杜書清悶悶遞來的滿滿一碗魚湯,抿了一口,他抬頭,眼睛亮亮的看著冷漠的雪中燭:


    “聽說那日,大女君與貴宗隱君高手力挽狂瀾,當街攔截佛首,挫敗了暴周偽帝的詭計……”


    雪中燭似是一點也不想提那次事件,大袖一揮打斷:


    “星子坊大佛倒塌滅賊,與本座本宗無關,或說無直接關聯……今日不提這個。”


    魏少奇頓時露出一副“在下明白”的古怪微笑,瞧見這一幕,雪中燭坐墊旁邊,一柄賦予閨名的雪白長劍,發出聲音“咯咯”,顫栗起來。


    魏少奇、杜書清不禁側目。


    雪中燭先是閉目,深唿吸一口氣,睜開碧眸,很給麵子的語氣盡力平和下來:


    “魏先生比密信預計的達到時間要久一點。”


    “路上是耽擱了一陣。”


    魏少奇笑了笑,語氣輕描淡寫:


    “那秦競溱的玄武營確實煩人,路上好幾次與他們擦肩而過,不過好在,江州這一片,在下與書清來過,特別是書清,過目不忘,精通地形,擅製地圖,乃天生兵家大材……他對這一片很熟悉,得以一路無恙。”


    “那就好。”


    雪中燭這才瞧了一眼能被這位魏先生滿嘴讚揚的悶葫蘆年輕人。


    杜書清正襟危坐,背上一條圓筒布包取下,橫置膝上,目不斜視。


    魏少奇想起什麽,放下湯碗,聊家常般說:


    “其實本來能提前一日趕到,不過書清愛蘭,途徑一處故地時,稍做停留了下,多過了一夜,打理了一盆舊日蘭花……”


    “你們兩個在江州地界、朝廷眼皮底下,還有這閑情逸致?”


    “大女君不也一樣嗎,這艘船大搖大擺行駛江上,不也是在偽周朝廷的眼皮子底下?”


    “嗯哼。”雪中燭不置可否。


    少頃,她看了眼臉色溫和、微笑喝湯的魏少奇,繃臉頷首:


    “關於大佛一事,確實多虧魏先生和李公最初提醒。”


    “舉手之勞。”


    魏少奇搖了搖頭,臉色認真道:


    “不過在天南江湖地界,修建這座大佛,確實破壞了當年大乾建國初的離乾皇室,與那一代元君之間的默契。


    “天南江湖本就距離關中最遠,元君與貴宗這些年來穩定天南江湖,是出了不少力的。


    “李公那邊也是這個意思,我們匡複府與英國公府尊重元君的存在,與暴周不同,無意冒犯。”


    雪中燭臉色稍緩:


    “難得你們有這份認知,咱們劍澤就是守規矩了太久,讓現在不少人都覺得是我們劍澤不服朝廷管教,可到底是誰越界,周廷敢承認嗎。”


    魏少奇微微一笑。


    雪中燭忽然道:


    “本座一直好奇,魏先生為何謀反?聽說當初在禦史院,狄夫子十分器重你,甚至把你當作繼承的後輩培養……”


    魏少奇表情不變,輕聲:


    “夫子恩情確實難報,可……道不同不相為謀。”


    “怎麽個道不同?”


    雪中燭挑眉追問。


    魏少奇表情肉眼可見的有些悵然起來,盯著手中冒著熱氣的白鱘湯,也不知道想到了什麽,輕聲說:


    “夫子謀的是死後的事情,在下理解夫子,但不認同。有些事情,晚一息去做,都是過錯。”


    雪中燭沒有追問,麵色不感興趣道:


    “還以為他是忠心周統,給那衛家女帝為虎作倀呢。”


    魏少奇安靜了會兒,突然反問:


    “若夫子為虎作倀,為何不是他親自前來處理咱們這西南叛亂?收拾咱們匡複軍?”


    “難道不是避嫌?”


    雪中燭撇嘴:


    “那衛氏女帝能信得過他,放他離開眼皮子底下,去離京平叛?”


    魏少奇搖了搖頭:


    “即使來不了,夫子也有一百個法子,隻要夫子全力插足西南戰事,李公與在下早就輸了,哪還有現在的機會。”


    “你倒是不怕死,說的這麽輕描淡寫。”


    雪中燭碧藍眼眸微微眯起:


    “怎麽感覺你們沒什麽必贏的信念,是本座感覺錯了嗎,那你們爭的到底是什麽?”


    杜書清低頭飲熱湯,看了一眼窗外的江雨。


    魏少奇微笑說:“鏟除暴衛,匡複離乾。”


    聽到這句造反的標準口號,雪中燭微微蹙眉。


    “你們想要扶持的潯陽王府,可不支持這個,也不與你們齊心。”她冷笑道。


    魏少奇臉色不惱,溫和飲湯。


    這時,杜書清吃飽,走去一邊,在大廳內閑逛起來。


    路過一處擺放書籍詩稿的書桌,似是發現了什麽,他隨手拿起一份詩稿,低頭瀏覽。


    “書清在幹嘛?”


    不等雪中燭皺眉,魏少奇好奇問道,杜書清不語。


    “東西放下。”雪中燭冷冷道。


    杜書清走迴,不理雪中燭,悶聲說:


    “那首《青玉案》,歐陽良翰不久前元宵節寫的,魏先生路上誇過的。”


    魏少奇一愣,笑著看向雪中燭:


    “大女君也喜歡這個?”


    雪中燭壓著怒火道:


    “不是本座私下看的。二師妹喜歡這類東西,平日裏也要教那新徒兒。你們當客人的,哪有亂碰主人東西的道理。”


    “抱歉,書清性子就這樣,每到一處地方,最喜歡觀察四周地形細節,提前想一想逃跑路子什麽的……”


    魏少奇轉頭,讓杜書清道歉。


    後者微微低頭,“閣下息怒。”


    雪中燭冷哼:“觀察退路?你們是不放心本座?覺得本座會賣了你們?”


    “非也。書清領兵的習慣而已,一時難改,還望大女君勿怪。”


    魏少奇搖了搖頭,轉頭看向剛剛被杜書清放下的詩稿,歎氣說:


    “大女君可不要被此人詩才單單蒙蔽了,他可不僅僅是精通詩詞之道。”


    雪中燭皺眉:


    “什麽意思?”


    頓了頓,看見魏少奇歎氣表情,她又頷首:


    “二師妹好像也是這麽說的。說此人應該是這次潯陽石窟大佛的主導者,類似當初的林誠。”


    “林誠遠不及他也。”杜書清忽然開口。


    魏少奇也輕輕頷首:


    “若當初星子湖大佛主持者不是林誠,是他歐陽良翰,他沒被那群朝廷蠢貨邊緣化,那大女君想要得手就沒這麽容易了,咱們說不得,也是來不及了。


    “不過幸好,朝廷就是這樣,總是不缺自以為是之人,外行指導內行,以前如此,以後亦是如此。”


    雪中燭聞言,不由側目,多看了一眼那篇她此前覺得“還算不錯”的元宵詞。


    杜書清又悶悶開口:


    “此前魏先生已經建議你們別殺林誠和衛氏之人,你們不聽,現在雖然暫時延緩了大佛落地,可是卻幫助歐陽良翰重新上位,幫他清空了政敵,這不是一件對咱們利好之事。”


    雪中燭冷冷看著他:


    “第一,林誠等人不是本座的人殺的。第二,你在教本座做事?以為我們雲夢劍澤是你們匡複軍手裏的劍,如臂使指?”


    氣氛陡然沉默下來。


    “好了,事已至此,不要多提以前了,今日過來,也是與大女君您商討重要之事,不要擾了興致。”


    杜書清輕聲:“我說的是實話。”


    雪中燭冷笑:“是實話,就是廢話了點。”


    魏少奇無奈,又主動緩和了下氣氛。


    雪中燭表情很快收斂,瞥了眼杜書清膝蓋上的長條布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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