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中的皇宮仿佛一尊沉睡的巨獸,即便收起了獠牙和利爪,也讓身臨其境的人們懾服於它的威嚴,不敢有分毫造次,生恐驚醒了它,惹來滅頂之災。


    然而此時東華門外,卻聚集著一群不懼天威的錦衣衛和太監,分列道路兩旁翹首以盼,快要把那緊閉的宮門上的七十二顆門釘看出花來。


    直到那沉重的宮門緩緩被人從裏麵拉開,一道瘦高的人影從裏麵踱步而出,那一群平日裏作威作福鼻孔朝天的閹人和衛士這才一個個垂下了頭俯下了身。


    “恭迎九千歲出宮,恭賀九千歲沉冤昭雪。”


    雄震背著手環視眾人,笑罵道:“沉個屁的冤,咱家才被關了三天,叫你們多讀書,沒一個人肯聽,話都說不通,是要笑掉人大牙嗎?”


    他披著頭散著發,穿著一身髒兮兮的中衣,還是在天齊帝麵前那副模樣,卻不是在天齊帝麵前那副神態。


    嶽東萊張開一條繡著金蟒的紫貂披風,上前披在雄震肩上:“屬下沒用,讓廠公受罪了。”


    雄震冷笑:“你們的確沒用,若非萬歲聖明,若非咱家命大,這迴死都不知道怎麽死的。”


    一群人被他訓得抬不起頭。


    雄震哼哼兩聲,撇下眾人,在兩個眉清目秀的小太監攙扶之下,登上一駕寶蓋香車離去。


    一群人惶惶不安,生怕雄震事後怪罪他們,不知如何讓他消氣。


    隻有嶽東萊心平氣和,因為他自信找到了吳茱兒,足以在雄震麵前將功折罪。


    ***


    蒹葭宮中,吳茱兒和任夢曦坐在床上愁眉苦臉,正為吳茱兒陰差陽錯冒認了雄震之女而憂心如焚。


    吳茱兒心存僥幸:“也許嶽統領還沒來得及告訴雄震,不如我去求一求他,讓他幫我保密,就說我是為了救恩人,一時鬼迷心竅才想要到冒充雄震的女兒。”


    任夢曦搖頭一歎:“你真當嶽東萊是什麽好人嗎?他可是雄震麾下頭一號鷹犬,寧作惡不行善,你與他無親無故,他會幫你才怪。”


    吳茱兒著急道:“那不如我現在就逃跑吧?”


    任夢曦還是搖頭:“不管你逃到哪兒去,錦衣衛的人都能把你找到。”


    吳茱兒快要哭出來:“逃也逃不了,瞞也瞞不住,月娘,我是不是死定了?”


    “你先別慌,容我想想對策。”任夢曦一麵安撫著吳茱兒,一麵抬手擰著眉心,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茱兒,你再將你是如何找到嶽東萊,如何得知雄震的女兒腳上有個胎記,又如何哄騙嶽東萊相信你是雄震的女兒,從頭到尾,仔仔細細跟我講一遍,千萬不要漏掉任何地方。”


    吳茱兒此刻六神無主,隻能把希望放在任夢曦身上,當即就將整件事講給了任夢曦聽,從她得知太史擎進宮求情被抓,到她通過汪儒林見到嶽東萊,再到嶽東萊醉後吐真言,最後才說到她向嶽東萊揭穿語妍是冒充的事。


    任夢曦聽到一半,便起了疑心,耐著性子等她講完,連忙發問:“你是說,嶽東萊先是答應要帶你去見雄震,然後才知道雄震出了事,不慌著去營救,反而帶你去望仙樓吃燒尾宴,喝醉了酒?”


    吳茱兒點頭。


    任夢曦眼前一亮,再問她:“是他喝醉了之後,親口告訴你胎記的事,對嗎?”


    吳茱兒再次點頭。


    任夢曦麵露冷笑,低聲罵道:“這個混賬,他早就知道你身上有胎記,懷疑你才是雄震親女,故意給你下套呢!”


    吳茱兒一驚:“他怎麽知道我有身上有胎記?”


    任夢曦稍一作想,便猜到了大概:“極有可能是你帶我跳船那晚,挽了褲腿,被他瞧見了,我說他那時候怎麽那麽好心,幫我去河上打撈你的……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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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吳茱兒本就機靈,先前是驚慌了神,才沒有多想,經任夢曦這麽一說,她便迴憶起種種可疑之處。


    “怪不得他一見到我就對我客客氣氣的,我還當他是看在你的麵子上,原來他早就懷疑了。怪不得他會在我麵前喝醉了酒,他那是故意借酒裝癡,向我泄露胎記的事,想騙我自投羅網!”


    任夢曦美眸含怒,氣的蒼白的臉色都激起了一片紅:“若非他如此哄騙,你怎麽會上趕著去認父,他之前分明是對雄震隱瞞了你的事,讓語妍將錯就錯,等到雄震因為語妍落難,他這才想起了你,既想救雄震,又怕雄震怪罪他,索性就裝起了糊塗,簡直可恨。”


    吳茱兒後悔不迭,握著拳頭敲著腦袋:“都怪我不小心,上了他的當。”


    任夢曦拉下她的手,心疼地揉著她的額頭:“你是救人心切,怎麽能怪你呢,別難過,我想出辦法能讓你保命了。”


    吳茱兒趕忙問道:“什麽辦法?”


    任夢曦眼神銳利道:“學嶽東萊,裝傻。”


    吳茱兒似懂非懂地看著她:“你是說……”


    任夢曦湊到她耳邊,一字一句,低聲道來:“就當你身上的胎記是天生的,就當你不知道雄震的女兒沒有胎記,就當他是你的生父。”


    吳茱兒悚然一驚:“這怎麽能行?”


    “沒什麽不行。”


    任夢曦一手環住她單薄的肩膀,下巴抵在她淺淺的肩窩上,一手握住了她的腳踝,半哄半勸她:“雄震既然拿這胎記做局,給萬歲下毒,坑害東林黨,就不敢讓人知曉,胎記的事是假的,你拿他當親生父親,他就必須得拿你當親生女兒,才能將這謊圓迴去,隻要他不知道你這胎記是後來弄上去的,就算懷疑你別有居心,暫時也不會對你下手。”


    吳茱兒抗拒地搖著頭:“可我這胎記到底是假的,他隻要派人去句容縣,找到我阿爺阿婆問一問,就能知道了。”


    任夢曦神色淡定,語氣從容:“從京師到句容,一來一迴怎麽也得耗上三個月,這三個月內,我必能將萬歲籠絡,成為後宮第一人,到時候雄震要殺你,也得看我答不答應,好茱兒,你信我嗎?”


    吳茱兒側扭過頭,對上任夢曦那雙顧盼生輝、動人心扉的眼睛,曾經這雙眼睛盛著溫柔似水和哀愁別緒,現如今它滿載著勃勃野心和勢在必得。


    吳茱兒心頭一震,莫名感到了難過,張開手緊摟住她溫熱的身軀,哽咽道:“我當然信你,月娘,可你不必為我如此……”


    任夢曦目光柔和下來,撫摸著她柔軟的發頂,低喃道:“好茱兒,我欠你三條命,是時候還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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