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坐的這趟火車是慢車,逢站就停,“咣當咣當”足足咣當小半天才從大連駛進奉天火車站。

    兩個人走出站台,看天色也就是四點多鍾那樣,日頭已經往西墜,但天還很亮,但是說黑也快。四月份白天和黑夜基本持平,這個時節六點鍾恐怕就要黑天。也就是說不到兩小時就要黑了,他們得想辦法趕快返迴撫順。

    王盛祚,王盛烈哥倆,之前來過奉天,知道奉天站前哪裏有去撫順的車,不管是馬車還是汽車……但是他們不想坐,因為車主這個時間要錢太貴,因為傍黑這個時候,由撫順來奉天辦事的也好,走親訪友的也好,都要在這個時間返程,賣貨的物以稀為貴,拉腳的恰恰相反,以乘客多為貴!拿現在的話說,市場經濟,乘客多了,拉腳的便乘機提高票價,薑太公釣魚願者上鉤,那時恐怕還沒物價局等檢查部門,買賣雙方完全是自願,票價高那也是周瑜打黃蓋一個願打一個願挨,沒急事的都不願搭載這樣的車,他們哥倆雖然歸家心切,也不幹心讓他們宰,所以沒下火車之前,哥倆就已商定好,不管有多晚,還是要坐火車迴撫順。

    他們急急忙忙出了交票口,又轉身進了奉天火車站的候車室,這裏比大連的候車室來往的人流還要擠,奉天畢竟是遼寧的交通樞紐。

    他們好不容易擠到售票口,想看看去撫順的火車還剩幾點的,他們來到告示牌前,就在王盛烈仰臉看車次的時候,突然有人拍了一下他的肩頭,他嚇了一跳,忙轉迴頭向那個人看去,這一看不要緊,竟然讓他高興的蹦起來,他萬萬沒想到拍他肩膀的那個人,竟是在日本的同窗同學康明瑤,還有站在康明瑤身便咧著嘴在笑的王言大!

    “呀!是你,是你們?怎麽這樣巧?在這碰上你們?”王盛烈吃了一驚。

    “嘿嘿!我們也沒想到……你一進這候車室,我就發現了你,我還奇怪的對王言大說,這個人是盛烈吧……他還不信,他說盛烈還在日本怎麽會……他這一不信,我心裏也叫不準……我還以為眼花了,還揉了揉眼睛,但是再看沒錯呀!於是我便和他走近……一瞧果然是你!……你這家夥什麽時候迴來的?”

    “我……說來也巧就今天,我是坐輪船到了大連,後又馬不停蹄,坐上由大連到奉天的火車,這不我剛下車,我們再想迴撫順,進來想看看都是幾點的,沒想到碰見你們,真是太巧了!完全沒想到。”

    “我們也沒想到!真是太巧了!原來你是今天迴來的,迴來就讓我們碰上了,方才我和王言大還說呢,這診斷書寄去也有些日子了,不出意外你也該迴來了,想不到今天……我說王盛烈,你也太不夠意思,迴來也不告訴咱們兄弟一聲,咱們好雇八抬大轎接你呀!”

    康明瑤邊開玩笑邊有點埋怨道。

    “去你的吧!竟說那些沒用的!還八抬大轎呢!你沒說高舉迴避牌,鳴鑼開道?我是巡撫還是道台?哈哈!我沒告訴你們……你們這不是也來接駕了嗎!恕汝等無罪!”

    王盛烈自知理虧,一時不知說什麽好,便隨便開了一句玩笑,想把事說笑間圓過去。

    可是康明瑤並不答應。“這,這算是什麽,這是偶然碰到,要不是我眼觀六路,耳聽八方,早被你小子溜掉了!幸虧是讓我們碰見了,不然的話,我們還傻乎乎的念道你,還不知你啥時候迴來呢!你迴來瞞著我們,這可太不應該!我們鞍前馬後沒少為你賣力氣!你是請客還是怎麽的……看著辦!”

    “請客,請客,一定請客!到時候你們可別不來!”

    “哈哈,別人請客也許推辭,你請客我們非去不可!我們實在難遇,今天如何?”,

    “今天?不行!我還沒到家呢!改日的吧!”

    “那……也好!你這次迴來,那送行的場麵,一定……”

    “別提了!這兵荒馬亂的年月,心情都不好,我誰也沒驚動……我是孤家寡人,一個人扛著行李卷,冷冷清清迴來的!”

    “看你說的……如此落寞,有點淒淒慘慘戚戚,古道西鳳瘦馬,斷腸人在天崖!我不信!別人不送你,那川端教授的女兒,龍子姑娘肯定會送送你?……說說你們倆是如何上演十八裏相送的!”

    “你是了解我和龍子姑娘的,你怎麽也這樣說話?真讓我……說你啥好呢!”

    “嘻嘻!說不出口就不說!”

    “你應該知道我們和龍子姑娘的關係!她是個純潔的日本小姑娘,她是咱們老師的女兒!她沒送……倒不是因為……我估摸她可能被招進工廠了!分不了身,沒時間送!”

    “騙誰呀!她才多大,還是個天真的高中生,就進工廠……我不信!”

    “我說你還不信,你不了解日本國內現在的情況,現在戰爭的陰雲已籠罩了日本上空,戰火就要燒到他們國家本土,十四,五歲小姑娘進工廠已經不足為奇了,龍子姑娘都十六七了在劫難逃……”

    王盛烈見著昔日朝夕相處同學光剩高興了,有點忘乎所以,說話也忘記了場合,大聲大氣的毫不忌諱……

    他的話題引來一些周圍的人的注意,一些人聳起耳朵聽,一些人把怪異的目光投向他。

    站在他旁邊的大哥王盛祚,見到這種情況,吃了一驚,掃了周圍一眼,生怕被密探聽了去,還好都是等車的,他提醒般的扯了扯盛烈的袖頭,王盛烈看了一眼大哥,這才意識到,他有點失言,趕緊閉了嘴。

    站在麵前的康明瑤光顧和王盛烈說話了,沒太理會王盛祚,他見王盛祚在扯王盛烈袖子,才把目光注視到王盛祚身上,他不認識王盛祚,他覺得兩個人長的很像。

    “這位大哥……”

    王盛烈經康明瑤這麽一問才想起還沒向康明瑤王言大介紹。

    “噢,你看看我,看見你們光顧高興了,忘了介紹了,他是我大哥王盛祚!”

    “是啊!我說呢!哥倆長的真像!太像了……大哥!久仰久仰!小弟這邊失禮了!”

    康明瑤說著向王盛祚拱拱手。

    “不必客氣!久聞大名!盛烈在信中沒少提到你們,好啊,你們是同學,親如兄弟,這次盛烈能迴來,也有你們的一份功勞!你們為了診斷書的事,還不辭辛苦,特意來撫順一趟!真讓我們全家感激不盡!”

    “哪裏,哪裏,小事一段,何足掛齒!對了,我聽說前幾天川端教授去撫順了?隨行的還有木村老師……真是沒想到他那麽大畫家能親自去撫順?我猜他是不是來了解大伯真病假病的事?川端校長做事也真夠認真的了,他也不嫌遠,千裏迢迢來調查那屁大的小事,真夠可以的了!……我們還為你的假診斷書的事捏一把汗呢?……看來是沒什麽事,要不然川端他也不會放你迴來!”,

    “你們不了解情況,不要瞎猜亂疑,川端教授和木村老師是專程來撫順畫畫的,要畫礦工,充實他們的創作素材,到我家探訪那是順道,也是出於對我,對我的家庭關心!你可不能誤解人家好意!至於我們做的那些事,我做了深刻反省,前思後想,我覺得還是很幼稚,很不對,不應該,要知道從小就受到撒謊不是好孩子的教育,怎麽大了還可以撒謊呢!自古常言,紙包不住火,雪埋不住孩,撒謊總有敗露那一天,一旦暴露了,那我們的臉往哪擱!與其這樣莫不如……我估摸川端教授這次撫順之行,到我家探望……就我媽那嘴……雖然能說會道,但是該說的說,不該說的也說,還不是此地無銀三百兩,弄巧成拙……川端還有木村是什麽人,都是知識份子,還聽不明白,人家是心裏明白嘴不說罷了!”

    “這麽說診斷書的事露餡了?那我們豈不是白費勁了?”王言大說道。“川端教授迴去和你義正詞嚴了!”

    “他倒是沒說,不過他見我默默不語的樣子,我能猜出八九分,沒說穿的原因不是因為……是另有原因!方才在大連,大哥告訴我,川端教授這次撫順之行,親身經曆不少事情,有些事情讓他深有感觸,黃毛姑娘的事,讓他很感動,要不然以他那種身份,他也不會幹當人質,去救黃毛姐姐!”

    “黃毛姐姐?就是你說的那個老將軍的孫女,和你最要好的,讓你朝思暮想,那位漂亮的黃毛姐姐?”

    “對,就是她!”

    “她怎麽的了?”

    “她宣傳抗日,被警察抓去了!”

    “啊?……那可怎麽辦?”

    “抗聯的人想救她,但是怎麽救?幹著急沒辦法,這事讓去那裏畫畫的川端知道了,他知到黃毛姑娘是誰,他也很敬佩和同情黃毛姑娘,自願與抗聯人合作,幹做人質換迴黃毛姑娘……”

    “是啊!太令人感動!他是局外人,這和川端老師一點關係都沒有,川端老師能這樣作,說明他對被侵略國家的人民同情,真是很感人!”康明瑤說道。

    “誰說不是呢!沒想到,真感人!”王言大也說。

    “後來他們做了人質交換?”康明瑤問。

    “沒有!”

    “那又是為了什麽?”

    “事情是在不斷發展變化的,根據變化了的情況,抗聯大隊長歐陽……對了,說到歐陽大隊長,你們知道他是誰嗎?”

    “不知道?哪個歐陽?我們怎麽會知道?”

    “就是我們在日本學習時,在上野公園遇到的,好打抱不平的那個,中華武館的歐陽大師兄!”

    “啊?是他?”

    “他如今是抗聯的大隊長了!”

    “是啊?沒想到!沒想到!”

    “他總覺得到人質交換是綁匪的做法,有許多不可靠性,另外對川端教授的人格地位也有損傷,這是他不願看到的,所以決定放棄,改用奇襲的辦法率領抗聯戰士救出黃毛姑娘!”

    “可那是要冒風險的?”

    “歐陽大隊長不是那種蠻幹的人,膽大心細,成竹在胸,他利用特務頭子原田想抓住他們的心理,成功的把他調出老窩,他的奇襲真還成功了!

    康明瑤聽到這,才長出口氣。“萬幸!萬幸!歐陽真是了不起!那時候我就看他了不起!”

    “想不到咱們的康明瑤還有先見之明!”王言大諷刺的說了一句。

    “你?你少跟我陰陽怪氣的!本來就是嗎!”

    “我知道那次他幫你解了圍!”

    “我想通過這個事件,川端老師能親身體會到,我們民族的樸實善良,及我們中華民族蒙受的災難,從中受到了深刻的教育,這些遠比診斷書的小事情重要的多!……另外診斷書的事情,不瞞二位,在這之前,我已向龍子姑娘承認了我的不對,是我在撒謊……我已得到龍子姑娘的原諒,我估計龍子姑娘一定和她爸說了,她爸雖然沒對我說什麽,但看樣子已不想追究!”

    康明瑤一聽王盛烈這話吃驚不小。

    “什麽?診斷書的事你承認造假……這麽說不等於你招了?好啊!你這不是賣友求榮嗎!王言大!咱們還傻唿唿幫王盛烈呢,被他賣了咱們還不知道!”

    王盛烈一聽康明瑤如此說他,有點受不了,便抗聲道:

    “康明瑤!你說什麽呢?虧你說得出口!什麽叫賣友求榮,我這是好漢做事好漢當,我坦白的是我做的事,跟你們一點關係都沒有!康明瑤!你若是開玩笑還則罷了,若是……你休想胡說八道!”

    王盛烈是正人君子,很注重名聲,容不得半點他人的詆毀,說這話時二目圓睜一副正言厲色樣子。

    康明瑤被王盛烈說的,直發愣他眨巴眨巴眼睛。

    “謔!王盛烈!好話壞話聽不出來呀?開句玩笑你也認真!……我可提醒你,你的臉色可是不太好!本來就黑,如今可是成了紫茄子色,這樣會影響了你的形象!”

    康明瑤咬著嘴唇強忍住笑。

    “噢,我黑嗎?哼,當一把黑老包也不錯!大公無私,公正廉明,怎麽說也是正麵形象!倒是你康明瑤……臉都氣白了,快成了白臉曹操了!”

    兩個人這麽一說,逗得大家都笑了。

    王言大看兩個人一眼,覺得兩個人的笑不是好笑,是帶矜持的笑!便插言道:

    “行了,我看我們應該是久逢知己千杯少,這一會怎麽成了話不投機半句多了!誰也別說誰了,我要奉天承運,各打五十大板!”

    王言大這句話,顯然緩衝了不少因為諷刺而帶來的兩個人不愉快氣氛

    王盛祚看康明瑤和王盛烈兩個人都有點……他有意換了一個話題。

    “對了,我想問你們二位,這時候來這裏想是……”

    王盛祚這句話果然奏效,立刻得到王言大的響應:

    “不瞞王大哥,我們兩個人要離開奉天了,準備到長春……”

    “為什麽?”王盛烈聽了感到很吃驚,禁不住問一句。他把目光轉向康明瑤,他用目光求證康明瑤。

    沒等康明瑤迴答,王言大在一旁先笑了。

    康明瑤斜眼看了一下王言大,知道王言大笑不是好笑,是在笑他是因為呂馥慧。

    “有話就說,有屁就放,你這個人在那曬笑什麽?”

    “你這個人真是,笑怎麽了?管天管地還管老百姓拉屎放屁,笑也不讓!”“哼,我還不知道你!你可能又會說,是為了呂馥慧!”

    “哈哈!我可沒說,這是你自己說的,是不打自招!”

    “哼,招不招的,我不像你,君子坦蕩蕩,小人常戚戚,我光明正大,即便是為了呂馥慧又怎麽樣?一家女,百家求!不像你……”

    “我怎麽了?”王言大有點吃不住勁了!”

    “你自己的事,你不知道?在日本你和日本女護士……我都不稀得說你,全校誰不知道!”

    “那又怎麽樣?”王言大漲紅了臉。“處朋友,我又沒犯法!”

    王盛烈見他們兩個又爭執起來,一方麵覺得可笑,一方麵也不希望因為女朋友的事,弄的麵紅耳赤,這迴輪到他打圓場了。

    “行了,你們兩個真是,老鬥嘴,誰還離不開誰!男女青年之間的事有什麽大驚小怪的……對了,你們方才提到呂馥慧?不就是獨身一人去日本學畫畫的那個奇女子嗎?我想聽聽究竟是怎麽迴事?”

    王盛烈早對呂馥慧發生興趣,一聽他們提到呂馥慧,頗有興趣的問道。

    “呂馥慧來信了,讓我們去長春發展,呂大伯熱心幫忙,答應幫我們找一份可心的工作……他一接到信就坐不住龍宵殿了,一個人去還不行,還拉著我,會我一起去長春……這不咱們也趕來買票了……”

    “噢,是這樣!……這麽說呂馥慧她在長春?”

    “是啊,對了,我想起來了,你不是老想見見她嗎?呂家也幫了你不少忙,信就是呂大伯幫寫的。”王言大說道。

    “怪不得的,我尋思你們倆也寫不出來!原來是呂大伯的手筆!……如此說來,我真得去感謝感謝他老人家!可是……”

    “你若是沒什麽事,不如跟我們去長春溜達溜達!”康明瑤說道。

    “我真想跟你們去,可是剛從日本迴來,我還沒迴家,另外家裏還有些事情等著我處理……很遺憾我現在還不能奉陪!”

    “什麽了不起的事,還得你去處理?大丈夫誌在四方,你可不能一迴家就被家庭束縛住!……跟我們去長春,合夥幹一番事業那有多好!”康明瑤竭力勸王盛烈。

    這時王盛烈大哥王盛祚接下話。

    “咳!……你們有所不知,人人都有一本難念的經,這件事還就得盛烈迴去處理!換一個人真不行!”

    “我就不信,什麽事還除他不行?”

    康明瑤把疑問的目光轉向王盛烈。王盛烈苦笑微微低頭不語。

    “大哥,他有什麽事?”康明瑤轉頭問王盛祚。

    王盛祚幹笑不答。這讓康明瑤有點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不會是他的婚姻大事吧!”王言大冒出一句。

    他還算聰明,他想起王盛烈說過,他們家給他說了一房媳婦,還沒完婚……是不是因為這個……可不是沒他不行!他是新郎啊!

    “怎麽樣?我猜對了吧!”王言大有些洋洋得意。

    王盛烈沒迴答,聽王言大一說,康明瑤視乎也想起來了什麽:

    “對,我想起來了,在日本學習的時候,有一次迴國機會,大家知道盛烈思家心切,都想把機會給他,他是因為怕影響學業,另外也是怕……如今學業已完成,應該沒問題了!該談婚論嫁了!……要是這樣,那這是喜事啊?應該祝賀才是!怎麽還愁眉苦臉呢!……盛烈!什麽時候辦喜事,這迴說什麽也得給我們一個信,哪怕是在長春,我們弟兄也要趕迴來喝你的喜酒!”

    康明瑤說道,他一聽說是王盛烈的喜事,精神頭又來了。

    “等著吧,猴年馬月……也許這輩子,你們也喝不上我的喜酒了!”

    “怎麽說話呢?難道不歡迎我們?”康明瑤有點不高興了。

    “哪呀,我二弟不同意這門親事,正鬧心呢!……你們千萬別遭惹他!”

    康明瑤王言大一聽王盛烈大哥王盛祚這麽一說,誰都不說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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