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安第一次細細搜索對麵野豬群周邊的時候,沒能看到那猞猁的蹤影,這一次在聽到野豬發出警覺的叫聲,爬上樹再用望遠鏡看的時候,看到了晃動的樹枝,繼而才看到那隻匍匐在樹枝上完全融入周邊林木的猞猁。


    他知道,這隻猞猁是將這群野豬當成自己的移動餐館了。


    猞猁其性是無定居動物,除非母獸在生小猞猁期間,它們才會尋找哪個地方的岩壁、石縫等定居下來,也有幾個母獸湊熱鬧聚居在不遠的地方的。


    但通常,它們常常因為食物問題而不斷地變換著居住場所,從高山,到丘陵,從草原到水畔,變幻不定。


    不得不說,它們是極有耐性的猛獸,能在一個地方花上數天時間等著獵物經過,也能在發現獵物的時候,連續數天的持續跟隨。


    尤其是到了冬季,那一雙超乎尋常且毛茸茸的大腳掌,在覆蓋山嶺的雪地上行走,簡直如魚得水。


    當初在跟著李豆花學攆山的時候,曾經跟蹤過一隻猞猁,結果三天下來,發現猞猁一直在隨著野豬群活動,也在這三天,看到了兩處猞猁獵食野豬幼崽的地方。


    皮糙肉厚的大野豬,從來不是這些諸如猞猁、豹子的猛獸的目標,它們也怕受傷,無論是豹子、金貓、狼之類,捕獵往往選擇的老弱病殘,而野豬幼崽,無疑是最好的美味。


    他還聽李豆花說過,他年輕的時候,跟著巫獵學攆山,那時候經驗不足,還跟過一隻猞猁,整整半個月的時間,可著一家母豬糟踐,生生將一頭野豬領著的八隻幼崽吃得隻剩最後兩隻,實在沒找到下手機會,這才放過。


    這玩意,就是山林裏的隱形殺手,極難防備。


    而現在,陳安卻是看到了大好機會。


    “如果能把這隻猞猁打了,換條山溝找其它野物也值得!”


    就一隻猞猁的皮毛,那得相當於好多隻石貂、水獺。


    這種機會,三人怎會錯過。


    宏山和甄應全都咧嘴笑了起來。


    山溝本就是朝著東北方向延伸,寒風唿唿,從北邊而來。


    猞猁所在的位置,在野豬群後邊,三人提著獵槍,順著來時的路,貓著身子,快速折返。


    那裏是下風口,能很好隱藏發出的聲音和自身的氣息。


    走上一段,在敞亮的能觀察到對麵情形的位置,陳安就會用望遠鏡觀察一番。


    在樹上的猞猁並沒有繼續活動,隻是慵懶地看著下方的野豬。


    大概是覺得猞猁沒有發動攻擊,野豬群的警惕開始放鬆,又朝著前邊青杠林裏移動,邊走邊四處翻拱雪層腐殖土中的橡子。


    有一隻野豬應該是發現了藏在樹腳洞穴中的鬆樹藏著的口糧,猛力地幾下翻拱,將那些橡子、榛子、鬆子之類的東西給翻拱出來,在那裏吃得哢嚓響。


    別的野豬循著味兒找了過來,湊在一起爭搶著吃食,相互撅拱,不時有被弄疼的野豬,發出一聲聲尖叫,全然沒將那隻蠶食小野豬的老主顧、老殺手當迴事兒。


    陳安一陣掃視過後,確定好靠近猞猁的線路,領著兩人繞得更遠些,然後下了山溝,又爬上對麵的向陽坡麵。


    估摸著已經接近猞猁百米範圍,陳安就讓招財它們定坐下來。


    不說嗅覺,猞猁的聽覺可以說是在山牲中最為優秀的存在,那耳朵上的兩撮黑毛,稍微有點不同尋常的響動,都能輕易被捕捉到。


    林子太過密實,六條獵狗的穿行,響動太大,太容易引起注意。


    他和宏山、甄應全三人,小心翼翼地避讓著枝葉,盡可能挑選著間隙稍微大點的地方,一步步緩慢靠近,就連唿吸,都在努力地控製著。


    事實上,對於陳安來說,這隻猞猁已經是跑不脫的獵物,即使驚動逃跑,他也可以讓獵狗追攆。


    一般都認為猞猁靈巧、行動敏捷,簡直就是飛毛腿,但實際上,猞猁短時間爆發的速度極快,但長跑不行,雖說也能長距離奔行,但速度是跟人平日跑步鍛煉沒什麽區別的緩跑。


    就連追擊野豬,跑上一裏地追不上,它們就會自動放棄了。


    有六條獵狗追攆,在這種林子裏,要不了多長時間,就會被追上並且攆上樹。


    上樹,對於不少山牲來說,是躲避天敵的好法子,但對於獵人來說,那就是活靶子,巴不得它們上樹。


    但眼下這種情形,野豬群不是好招惹的,猞猁也不是吃素的,幾條獵狗一擁而上,目標亂不說,就即使圍上猞猁,逼急了,猞猁對它們一樣很致命,攻擊速度太快了。


    所以,放狗追攆,是陳安實在沒辦法才會用的選擇。


    等到陳安他們三人看到那隻猞猁的時候,它已經下樹了,往前走了一段,就在距離野豬群十多米後的雪地上趴著。


    隻是距離陳安他們還太遠,還隔著四十多米,中間灌木遮擋,沒把握能打中。


    看到猞猁懶洋洋地站起來,壓腿弓腰,伸了個誇張的懶腰。


    三人幾乎同時屏住唿吸,一動不動。


    然後,猞猁一動不動地看向豬群,張大嘴巴,伸出猩紅的舌頭舔了舔嘴角,然後一點點地朝著野豬群靠了過去。


    它動作極其輕緩,走上幾步,就停下來,有的時候,借著灌木叢遮掩,一站就是一兩分鍾。


    而前方的野豬群,在結束那短暫的爭搶後,又四散開來,各自搜食,優哉遊哉地往前走著。


    在豬群的中間位置,一頭兩百多斤的母野豬,不時哼哼叫著,招唿著散布周圍的七八隻花毛條紋的豬崽。


    而在左右兩側,有兩頭公野豬癡癡站站,不時翻拱兩下,在充當著護衛的角色。


    猞猁準備獵殺了!


    陳安反倒不急,他知道,獵捕到豬崽的猞猁不會離開,最大可能是選擇將獵物帶上樹,避開豬群的同時,也能開始享用自己的美味。


    那是更好的獵殺時刻。


    所以,宏山和甄應全都準備起身繼續靠近的時候,被陳安一個手勢阻止,再次停了下來。


    猞猁輕緩地又朝豬群靠近了一些,半截身子藏在離最近那頭野豬不過七八米的一棵青杠樹根腳。


    眼看著一隻花毛的小野豬落到豬群後邊,在翻拱的泥土裏打滾,猞猁就在這時候,猛然躥躍而出。


    它的陡然發動,驚得落後的兩頭半大黃毛,一下子往豬群裏衝了進去,更是將那小野豬落在後邊。


    七八米的距離,對於猞猁來說,不過兩三下縱躍,然後,就在他淩空撲向那頭豬崽的時候,卻是被箭一般竄來的母豬一個擺頭斜撅,啪……


    猞猁被撅挑得飛了起來,足有三米多高,斜斜撞入旁邊的灌木叢中。


    那猞猁大概都沒想到,會遭到母豬的反擊。


    它看準了這頭在野豬群最邊緣,且個頭最小的野豬,連陳安他們都認為,對於猞猁簡直就是手到擒來的事兒。


    卻沒想到,那母野豬像是未卜先知一樣,反擊得如此幹脆利落。


    饒是猞猁夠敏捷,也沒有躲掉被撅飛的後果。


    下一秒,野豬再次朝著灌木叢兇狠地衝撞過來。


    嘩啦……


    灌木叢枝葉葉晃,雪屑紛飛。


    一條淡黃色的身影,及時縱躍出來,遠遠地避開。


    而那隻野豬也沒有再繼續追趕,轉身跑迴去,哼叫著,一群豬崽紛紛朝著母野豬跑來,瑟縮著身子,縮在母豬腹下。


    其餘的野豬,早在剛才的一驚之下,朝著前方林木間跑沒影了。


    隻剩下這頭母野豬,領著它的那些豬崽。


    陳安微微皺著眉頭,看向那頭母野豬,就剛才的情形,略微迴想,心裏一下子釋然。


    這隻猞猁,是上了母豬的當了。


    母野豬的鼻子最好用,能嗅到深藏在雪層、腐殖土下的橡子的氣味,能嗅到一尺硬土之下任何植物根莖的氣味,又怎麽可能聞不到十數米外的猞猁氣息。


    早在野豬群發出吩吩警示聲音的時候,它們就已經發覺。


    野豬的樣子是有點蠢和傻,但似乎並不是那樣。


    別的野豬或許還不以為意,但領著一群豬崽的母野豬,又怎麽可能輕易放下提防。


    看似漫不經心地在雪地裏刨食,但注意力恐怕早就在猞猁身上了。


    這很有種引猞猁入彀的感覺。


    在猞猁注意力全在那隻豬崽身上的時候,它的注意力卻是在猞猁身上。


    結果,絕地反擊,恰到好處。


    但這麽一想,陳安又覺得,自己是不是把野豬想得太聰明了。


    或許隻是巧合。


    那隻被撅飛,差點跟著又挨了第二下的猞猁,卻不甘心吃了虧後就這麽離開。


    它開始在母野豬周圍梭巡。


    驚得母豬腹下的小野豬跑來竄去,盡可能地藏在母豬身下,尋求最好的庇護。


    但猞猁一圍著轉,母野豬也不得不提防地跟著轉圈,好幾次甚至將兩隻小野豬絆倒在地,其中一隻更是被母豬給踩了一腳,發出淒厲的叫聲,一雙後腿像是癱瘓了一樣,斜搭在地上,努力靠著一雙前腿,往母豬腹部下邊鑽。


    猞猁的梭巡,對於這些年幼的豬崽來說,簡直是強烈的精神威懾,一開始還能努力保持跟隨母野豬打轉,但跑來跑去,很快就像暈頭了一樣,嘔嘔地叫喚,開始亂跑亂竄,變得越來越散亂。


    猞猁要的就是這結果,再次慢慢接近豬群,又要躍躍欲試。


    母野豬吩吩地叫著,鼻子中兩道白氣,越噴越猛。


    猞猁自然不在乎蠢豬的威脅。


    在逡巡中,它終於發現了一個機會,靠著靈活的轉向,於是再次撲躍過去,目標正是那隻依然被落在母野豬身後的半癱豬崽。


    然而當它落地之後,剛一口咬到那隻豬崽的脊梁骨上時,再一次被猛然掉頭的母豬搶過來,一甩嘴巴從低到高挑撅到了猞猁的胸膛上,忽地一下子,猞猁再次躍上高空,噗通落在了雪地上,打了個滾,剛擰身站起來,又見母野豬衝撲過來。


    這次,母野豬異常兇狠,大有不將猞猁置於死地不罷休的架勢。


    猞猁就不是硬碰硬的角色,掉頭就跑,來的正是陳安他們所在的方向。


    它快,母野豬也不慢。


    和猞猁不同,猞猁奔跑中遇到荊棘灌木,隻能繞道,野豬仗著皮糙肉厚,什麽荊棘灌木叢都敢鑽,橫衝直撞,幾下狂暴的追趕,竟是將猞猁逼得唰唰唰幾下竄上了一棵鬆樹。


    到了樹下的母野豬,發狠地衝著那棵鬆樹瘋狂地撅拱,發泄著怒火。


    眼看著小野豬哼哧叫著跟來,母野豬迴頭看了看,趕忙迎著跑了迴去,不時迴望著在樹上舔舐著自己皮毛的猞猁,然後帶著小野豬朝著野豬群離開的方向離開。


    而猞猁,似乎也放棄了這次獵捕。


    它卻不知道,就在二十多米外,陳安已經將獵槍端了起來。


    隨著一聲槍響,猞猁從樹上掉了下來。


    而那隻還在猶豫著等待被它自己踩得半癱的豬崽跟上來的母豬,在聽到槍響後,再沒有任何停留,領著其餘的小豬仔一溜煙跑遠,撞得沿途灌木上雪霧紛飛,落下了那隻嘔嘔叫喚著的豬崽。


    後邊,幾條獵狗狂吠著衝來,陳安他們三人則是搶先一步朝著猞猁掉落的地方跑了過去,見猞猁在地上不停地抽搐著,腦袋上一個槍眼洞穿了腦袋,絕沒有活命的可能。


    宏山咧嘴笑道:“撿了個便宜!”


    對此,陳安和甄應全也是這麽覺得,本想著有得等待,甚至有可能花大力氣追捕,卻沒想到,這隻猞猁接連在母野豬那裏兩次失利,先被母野豬給逼上樹了。


    這也便宜了陳安他們三人。


    甄應全搖頭道:“我都想著猞猁這次捕獵沒得啥子懸念了,結果會是這種結果!”


    陳安攔下撲到旁邊的獵狗,笑道:“都說孤豬毒,但其實,最毒辣的還是母豬。母豬為了保護小豬崽兒整個哺育期都不會離開孩子半步去單獨行動。


    它在前邊走,一群小豬崽兒緊緊地跟在它的後邊。


    行進時母豬左顧右盼地觀察周圍是否有危險。若遇到危險,隻要它嗷地怪叫一聲,所有的小豬羔兒立刻鑽進它的肚皮底下。


    這時候它會昂起頭,噘著嘴,顯露出白森森的犬齒,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架勢。


    即便是同群中的公豬,此時也不敢靠近它,因為有多少自以為是的公豬就在這種時候被母豬挑傷、咬傷。”


    宏山問道:“你見過母豬將公豬咬傷的情況?”


    陳安搖搖頭:“我沒見過,這是我師傅說嘞。他還說猞猁捕食野豬崽的最佳時機是在晚上。


    晚上野豬都睡覺了。猞猁會俯臥在野豬群附近等待著夜深。


    但野豬不能像人那樣把孩子摟在懷裏,加以保護。野豬也想摟,但是它的腿短肚子大,無法摟,這就給猞猁提供了偷襲的方便。


    母豬的警惕性仍然很高,雖然鼻子的嗅覺超級靈敏。但是豬族無論家養的還是野生的,都喜歡睡覺。


    猞猁正是利用了野豬的這種特性,趁著母豬酣睡的瞬間,躡手躡腳地來到跟前,叼起一個豬崽扭頭就跑。豹子、狼都喜歡這麽幹。


    這又是我師傅跟著學藝的巫獵告訴他嘞。”


    宏山下了起來:“我啷個覺得你是在跟我們衝殼子,晚上啷個看得到嘛?這種情況我敢肯定,沒得人見到過,絕對是憑感覺編嘞。”


    “我倒是覺得應該是真嘞……不管是野豬、猞猁,還是其它動物,我總覺得比我想象中聰明!”


    陳安看向十數米外,那隻已經鑽到灌木蓬裏藏著不再出聲的豬崽。


    宏山大步走了過去:“我去把它宰了,留在這裏估計也活不下來。”


    陳安微微點了點頭。


    甄應全則是皺著眉頭說了一句:“有兩年沒見過狼咯,啷個像消失了一樣?”


    陳安也略微想了下,發現還真是。


    不管在米倉山,還是在秦嶺,沒少攆山、采藥,都沒有見到過狼,難道是在這山裏,已經絕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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