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屯鍋盔,叫酥鍋盔,又名酥油千層餅,做工考究,獨具風味,以香、酥、脆、細嫩化渣而揚名。


    陳文誌一手抓著一個紅糖鍋盔,剛咬下外麵的脆皮,裏麵的紅糖就順著手臂流下了去,舍不得美味的他趕緊抬手去舔,結果忘了手中還抓著咬開的鍋盔,結果滾燙的紅糖又從另一個方向滴落,燙到了背。


    一時間手忙腳亂,唏噓不停。


    陳安好笑地看著他:“有恁個好吃?”


    “好吃到燙到背……要不要來一個?”


    陳文誌將另一個鍋盔朝陳安遞來。


    陳安搖搖頭,揚了揚手裏的兔頭。


    他也沒想到,錦城裏邊怎麽會有那麽多人對兔頭這麽親密無間,在街上看到好幾人拿著兔頭連吻帶啃。


    看得他也忍不住買了兩個。


    這一嚐就有些止不住了,跟馮麗榮做的兔頭有得一拚。


    半個手巴掌大小的兔頭,骨酥肉耙,鮮而不腥。


    他買的兩個,一個是麻辣的,一個是五香的。


    陳安吃這玩意兒有一手,先把上下顎掰開,咬出兔舌,再吃兔腮;然後啃兔臉,吃幹淨外部的肉,最後吮腦花。


    “耳光肉”是整個兔頭的亮點,肉質緊實,紋理清晰,吃在嘴裏能分辨出一絲絲的肉纖維。


    麻辣的兔頭爽口,五香的口味鮮香,鹵味細膩。


    他聽路過的一對青年男女說,在錦城,男女之間的親吻,就叫啃兔腦殼。


    這……就是愛?


    陳安大抵算是明白了一些。


    這條小吃街上沒找到李宗貴和蘇同遠,兩人穿過巷道,重新上車,開著車子在城裏轉悠。


    在城裏轉了一個多小時,也把旅社老板所說的那幾個洞洞舞廳看了一遍,幾乎都是關著門的,沒有營業,也始終沒有看到兩人的蹤影。


    “找個地方歇氣,這樣轉下去不是辦法,純粹是浪費油,怕是隻有晚上去洞洞舞廳了。”


    陳安微微歎了口氣,在這樣的城市裏,仿佛穿行在過往的時光中,現代和過去交雜,讓他有些分不清南北,這比在大山裏複雜多了,總覺得心裏難以安靜下來。


    陳文誌也覺得這樣找下去不是事兒,路過一個街邊一個地方,見有不少人在裏麵喝茶,當即說道:“到裏邊去歇歇!”


    一路走,看到過不少茶館,幾乎每條街都有,而眼前這個熱鬧的茶館,規模更大些,叫鶴鳴茶社,在公園裏邊。


    車子停了,陳安和陳文誌兩人下了車,徑直進入茶社,地方挺寬敞,石牆圍欄,小橋流水,翠竹楓樹之間擺放著一溜的桌子和竹椅。


    不少桌邊都坐上了人。


    一把瓜子,一杯三花茶。


    似乎這入冬的太陽就是最好的氛圍大師,所有人都懶洋洋的,依在竹椅上砸吧著喝茶,但更多的是擺龍門陣、掏耳朵,抽旱煙,還有打麻將的。


    兩人選了桌子坐下,立馬有人送來熱水壺、瓜子、花生和蓋碗茶。


    陳安揭開蓋碗茶看看裏麵的茶葉,提了保溫瓶往裏麵加水,隨口衝著送來東西的老頭說道:“大爺,這茶館熱鬧哦!”


    “那是,錦城的人分三種,一波在麻將桌上,一波在火鍋店裏,另一波就是泡在茶館裏咯,毫不誇張的說,我們這鶴鳴茶館,是錦城最大,也是最老的茶館,那是有曆史的,多少年經營咯,你們慢慢喝!”


    那老頭也就隨口說了一句,然後又去招唿別的客人。


    偌大的一個茶館,陳安本以為看到的更多的是老頭,卻隨眼一掃,發現有不少青年男女。


    在這茶館裏喝茶,用的還是以前的三件頭:茶碗、茶蓋、茶船。


    應該是口渴了,陳文誌直接端起茶碗,覺得太燙,不停地吹著,然後小小地吸溜一口,還是覺得燙,不由說道:“這茶喝得一點都不痛快,口幹的話,能急死人,還不如喝涼水,直接就灌,分分鍾就喝巴適了。”


    陳安笑笑,還沒說什麽呢,鄰桌倒是有個老頭聽不下去了:“你娃兒懂個錘子,一看就是鄉下來嘞!”


    這話裏有滿滿的嫌棄,聽得陳安和陳文誌都不由皺起了眉頭。


    卻見老頭叼著旱煙袋走到旁邊,接著說道:“喝茶那是有講究嘞,就不是你們這麽個喝法。就這三件套,茶蓋謂之天,茶船謂之地,茶碗謂之人,茶水衝上,蓋子一蓋,意思就是天地人和。


    喝蓋碗茶,講究用蓋子輕拂茶麵,茶香隨之四溢,滾燙的茶水也涼得快一些,年輕人,莫那麽浮躁,就跟做人一樣,急不走嘞。


    真的是,啥子人都往茶館裏邊鑽。”


    陳文誌一聽這話就來氣了:“真的是,啷個到哪裏都能遇到長嘴殼,喝個茶而已,又不是喝的你家嘞!”


    “你……”


    老頭被他一句話噎得胡須直抖,最後一甩袖子,迴座位去坐著了,有些氣惱地揭開茶蓋,歪放在桌上,端著茶碗就喝,被燙得一口噴在地上,變得越發氣急敗壞了。


    這一幕,看得陳安和陳文誌兩人,一陣偷樂。


    喝了一陣茶水,也吃了不少瓜子、花生,總算覺得舒坦了,兩人也不講究,準備靠在竹椅上眯上一會兒,養養神。


    正在陳安神遊太虛的時候,忽然被一陣爭吵聲給驚醒,他坐直身子,扭頭朝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


    那是幾米外的一棵楓樹腳下的茶桌,此時正有十數人圍在那兒吵吵嚷嚷,聲音一個比一個的大。


    他大概聽了下,說的是早年間,錦城陝西街陝西會館住著一個叫楊白鹿的老先生,他拿著一張收藏多年的藏寶圖,在晚年請當時赫赫有名的傻兒師長範紹增去發掘寶藏。


    按照“藏寶圖”的指引,他們在望江樓往下河流對岸的石佛寺下麵的三角地帶靠江心位置進行開挖,居然還真的在江心挖出一隻石鼓、許多人體骨架和一隻石鼓。


    這正應了歌謠的第一句“石牛對石鼓”,但最終,他們並沒有挖什麽“銀子萬萬五”,而是整整3筐鏽跡斑斑的銅錢。


    有人說,張獻忠的寶藏就藏在錦江的望江樓那一段。


    但立馬又有人說,還有彭山江口“石龍對石虎,金銀萬萬五”的說法,還擺出岷江江口北邊的山間密林裏,有石虎矗立在岩石之上,還有一條石龍,蜿蜒盤旋在懸崖邊,龍虎出現,說明那地方非凡。


    並說,附近村民在旱季的時候,就曾在江灘上撿到金銀的傳聞。


    還有在洪澇過後,也有人撿到過木頭,那木頭裏麵有夾槽,藏有銀錠等傳聞。


    另有人說,這些年說自己看到藏寶的人,撿到金銀的不少,但卻不相信真有藏寶,不然的話,在清朝鹹豐的時候,鹹豐需要錢補充軍費,派人打撈,最後空手而迴;袁世凱的時候,也曾召集人手,大坑小坑挖了幾十個,淘幹了幾十條小河,也是什麽都沒撈到。


    後來軍閥楊森、外國傳教士、包括老蔣,都想方設法去找,卻始終都不曾得到過。


    認為傳言隻是傳言,根本就是子虛烏有的事兒。


    立馬就又有人反駁說,張獻忠入蜀地那會兒,有規定:藏一兩者斬,藏十兩者剝皮。


    所有人為了保命,紛紛將所藏金銀上交。


    這是老輩人說過的事兒。


    覺得張獻忠縱橫各省,大肆搜刮,那金銀無數,為什麽又會蹤影全無?


    一個個爭論不休,各有說道。


    也許對他們來說,隻是茶後閑話,但聽在陳安心裏,卻是另有想法。


    他自己就從山裏水潭裏撈出不少金錠、銀錠、銅錢和那西王賞功幣等東西的,都是跟張獻忠有關的。


    加之手裏又有銅牛、銅鼓……


    他是越聽越有興趣了。


    除了錦江河段,彭山江口這兩個地方,還有人認為,什麽石牛石鼓、石龍石虎都是障眼法,張獻忠藏寶的地方不止一個。


    在錦城附近的青城山,就有兩個傳說。


    一個是普照寺暴富。


    普照寺在明末被張獻忠焚毀,清代康熙年間開始恢複,是一座僅占地半畝的簡易小廟。


    道光年間,方丈鑒山在未向外化緣的情況下,居然建成了占地400畝、殿宇五重、與二十四諸天暗合的24個天井、與黃道周天同數的365間堂舍的宏偉大寺院。


    如果沒有大筆的銀子,這樣規模的寺院是很難建成的。


    那麽到底是怎麽完成這樣規模的建築的呢?


    據說是有神相助,清同治年間任灌縣知縣的錢璋在《重建普照寺並建藏經樓記並讚》中說,在神秘的神力相助下,一下子修起幾十幢房子,都是石頭自己裂開,不雕刻、不搬運,自己就到工地上了,而且憑空就造成了一座大寺院。


    這當然是不可能的,陳安聽著都覺得扯蛋。


    還有民間傳言說,當時普照寺有一個叫果時的小和尚到與普照寺相鄰的山上割豬草,發現一處地方青草長得十分茂盛,而且今天割了第二天又很快長出來。


    此事被方丈知道沒有聲張,暗中組織寺內和尚挖掘,卻挖出一窖金銀,這才有了普照寺大興土木的資金來源。


    這在陳安聽來,也扯蛋。


    和尚割豬草,搞笑!


    倒是另一個說法,讓陳安很上心。


    說的是張獻忠曾派義子孫可旺率兵進駐灌縣,並在民間搜羅三百名石匠到青峰山采石。


    青峰山是青城山的一支支脈,位於大觀鄉境內,普照寺就建在青峰山麓。


    奇怪的是,數百名石匠進山采石,卻並未運石出山,也未在山中修建任何建築物或用以鋪路。


    最後,竟然連300個石匠也未見走出山來。


    有人據此認為,孫可旺可能奉張獻忠密令在青峰山以采石為掩護,秘密修建藏寶工事。


    建成後,參與建造的工匠被全部滅口。


    到底那普照寺是那三百工匠修建的,還是說那三百工匠進青城山也是個障眼法,實際是被派往別處?


    比如米倉山!


    當初跟陳子謙閑聊的時候,說過張獻忠是陝西人,往來川陝,米倉山那是必經之地,而且不少地方,一夫當關萬夫莫開。


    聯係今天聽到的這些,加上自己的際遇,陳安覺得這種事情的可能性更大了。


    他甚至在想,那三百工匠有沒有可能就被調往米倉山中……


    不知不覺,在茶社一呆就是兩三個小時,這問題扯到最後,也沒人能拿出一個讓人信服的理由出來。


    眼看時間已經晚了,扯皮的一幫子老頭,該買菜的買菜,該迴家做飯的迴家做飯。


    這場爭論也就這麽漸漸地散了。


    眼看時間差不多,陳安也去結了茶費,叫上趴在桌上昏睡不少時間的陳文誌,一起到附近的館子,簡單吃了頓飯。


    在臨近天黑的時候,驅車前往附近的情濃舞廳。


    在幾個洞洞舞廳裏,一個天涯,一個情濃,還有一個叫藍色的多瑙河,算是比較大的。


    此時,舞廳裏已經熱鬧起來,男男女女四處匯集而來,看著那一個個長裙翩翩和穿著喇叭褲的“時髦”男女,爭相買票進入舞廳,陳安不得不感慨,大城市就是不一樣。


    換作他所在的縣城,那麽長時間以來,穿著打扮最時髦的,也就見過駱祥文兩口子,不然,走在街麵上,誰不是穿得嚴嚴實實,一本正經。


    沒有急著進入歌舞廳,兩人就在門口一側蹲守了大半個小時,舞廳裏的舞曲,都過了好幾曲了,進入舞廳的人也漸漸少了,還是沒看到李宗貴。


    陳安不得不買了兩張門票,進去看了一圈,果然是群魔亂舞。


    尤其是過一段時間,舞廳裏總會滅燈好一會兒,但音樂不止,看著那黑暗處的男女摩擦碰撞的身影,陳安都不得不承認,這年頭的人,玩得比後世那些小青年還野。


    一圈轉下來,沒看到人,他受不了裏麵的喧鬧、脂粉味和煙味,叫上陳文誌,去找下一家。


    就這樣,一連換了四家,到了天涯舞廳。


    在哪裏,中場休息的時候,趁著燈亮,轉著尋人的時候,很意外地跟一個女子差點撞上。


    那女子不是別人,正是早上才遇到,看著缽缽雞攤位的方友梅。


    “你啷個在這裏?”


    “伱啷個會來這裏?”


    兩人在一陣尷尬後,幾乎同時出聲,換來的,又是一陣尷尬。


    最後,是方友梅打破沉默:“要不,我請你跳支舞,不收錢!”


    陳安搖搖頭:“我不會……我真的是來找人!”


    說完後,他側身讓過,繼續在人群中搜尋,而方友梅則是深深看了他一眼後,轉身到一旁的沙發上,同其她幾個女子坐到了一起。


    很快,舞曲聲響起,有青年上前邀請,方友梅再次混雜在舞池的人群中。


    而陳安,也在這時,看到了那滿臉猙獰,燈光閃爍中如同妖魔摟著妹子搖擺的蘇同遠。


    陰暗角落裏,李宗貴蜷縮著坐在沙發上,嘴巴上叼著的煙,明明滅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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