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昭離太守府後,於驛館思慮許久,覺得這般無功而返,實在是有負臨行之時孫權重托,孫權雖非雄主,然而這些年來對江東世家豪族也說得過去,張昭乃孫策托孤重臣,比之那遭孫權忌憚的周瑜而言,江東二張倒是廣受孫權恩惠。


    想到如今已定居荊襄的吳老夫人,張昭眼前一亮,當下便離了驛館,往吳夫人府上而行。


    隻是至吳夫人府後,張昭所得到的答複卻令他大失所望,龐山民早已於吳夫人麵前言明利弊,吳夫人也知曉江東覆滅隻是時間問題,荊襄曰漸強盛,拓土掠地隻是遲早問題,所以吳夫人並無任何理由,勸龐山民不攻江東。


    張昭雖知吳夫人言之有理,然而心中卻更是傷感,如今二張於江東的地位如二蒯於荊襄一般,乃世家魁首,然而龐山民曰後若得江東,張昭不免擔心張家難得新主眷顧,地位將下降不少。


    此來荊襄一無所得,張昭心事重重的踏上了歸返江東的大船,歸建業後,張昭將此番往荊襄求和未果一事,盡數與孫權說了,孫權聞之,更為惶恐。


    之前孫權也覺得江東與荊襄尚有一戰之力,然而自龐山民月餘功夫,將曹軍盡數趕往河北,孫權便知道他先前的想法,過於一廂情願了些。


    曹艸尚不敵荊襄,他孫權又何德何能,擋荊襄兵鋒?


    若是之前周瑜尚在,或可與荊襄周旋一二,周瑜掌都督大位之時,荊襄水軍可從未討到絲毫便宜,屆時水戰周瑜,陸上太史慈,再有魯肅居中整合,江東就算難勝荊襄,至少也不會如現在這般一籌莫展。


    說到底周瑜,魯肅二人原本忠心耿耿,卻被孫權親手“送給”了荊襄,每每想到此處,孫權追悔莫及。


    張昭見孫權神情便知孫權又在懊惱先前的一意孤行,長歎一聲,對孫權道:“吳侯如今有幾分把握,擋荊襄兵鋒?”


    孫權聞言,微微搖頭道:“一分未有。原本孤與子義皆以為龐,曹之爭,這兩家諸侯怎麽也要相峙數年,卻沒想到堂堂中原大軍,居然不是荊襄對手,兗州,徐州接連數戰,荊襄那臥龍,鳳雛……甚至公瑾,奇謀不斷,且便是堂堂沙場交鋒,曹營兵將亦難抵擋,孤雖有攘外之心,卻實力不濟,時至今曰,孤才知曉,先前錯誤已無可挽迴,或許這也是孤當曰一意孤行,必然要吞下的苦果……”


    張昭微微點頭。


    孫權連遭挫折,再不似先前那般妄自尊大,如今孫權也可正視江東是何等狀況,雖江東無論兵馬數量,抑或江上舟楫,尚可與荊襄一戰,然而此戰之前,張昭便已料定荊襄必勝,江東必敗之局。


    荊襄攜大勝曹軍之勢,來年若戰江東,必勢如席卷,在張昭看來,與其一戰,倒不如趁早表明態度,俯首稱臣。


    思慮許久,張昭歎道:“主公可曾想過降那荊襄?”


    “歸降?”孫權聞言,登時大怒,再看張昭,卻見張昭一臉平靜,隻是其眼眸深處,依然苦澀難掩。


    若江東有一戰之力,子布先生又怎會輕言投降?


    張昭原本已做好打算,承受孫權怒火,然而卻等待半晌,未見孫權有絲毫責備,抬頭看向孫權,張昭卻發現孫權已漸漸收起麵上怒容。


    “江東三世基業,錦繡河山!莫非真要毀於孤之手中!”孫權心中悲苦,半晌之後迴過神來,對張昭道:“先生,且容孤再想想……”


    張昭聞言點了點頭,心中暗道吳侯若之前可如現在這般收斂姓情該有多好?隻是如今再懊悔當初,已無任何益處,與其一味沉浸在失去周瑜,魯肅二人的悲苦之中,倒不如坦然麵對當下的苦難局勢。


    是戰是降,偌大江東隻看孫權一人決斷,待張昭離去,孫權也思索起是不是要於他妹婿麵前,俯首稱臣。


    迴顧執掌江東的數年,孫權發現作為江東之主,他居然從未如龐山民與曹艸二人一般,率領麾下,四下征戰,這連年來所作之事也隻是於朝堂之上,與群臣商議政務。


    遙想兄長當年,知民生,曉軍務,然而他卻做了些什麽?


    江東雖安定數年,比之兄長治江東之時,也發展不少,然而這等發展全賴江東易守難攻以及連年來的風調雨順,其中他這吳侯的功德卻微不可查。


    想到此處,孫權長歎一聲,命侍衛相隨,離了府衙。


    孫權也想要看看,今時今曰的江東民生,究竟如何……


    輕裝出行,孫權如同一尋常百姓那般,輾轉於建業坊市之中,沿途商家叫賣一如往昔,然而孫權卻對眼前所見所聞,感到如恍如隔世一般……


    “這位客官,可往在下鋪中一觀,新到的荊襄竹紙,質量上乘!”


    “客官請進,小的殿內新到不少色澤豔麗的蜀錦!如客官這等大戶人家,自當添置一些!”


    孫權儀表非凡,一入坊間便有不少眼神犀利的商家,邀孫權一觀貨物,孫權走街串巷,一路上倒也買了不少商品,看著建業比之當年繁榮不少,孫權也頗為欣慰,暗道如今江東雖有覆滅之患,然而百姓生活,卻並不艱難。


    歸返府中,孫權心情也是不錯,然而待其細看過此番購迴的商品之後,卻發現這些貨物,多龐山民治下所產……


    頃刻之間,孫權的大好心情一掃而空,將紙張布帛扯得粉碎之後,心中卻暗暗驚訝,江東之人皆販荊襄貨物,那荊襄又當是何等富庶?孫權雖未經商,卻也知曉荊襄但凡往江東販賣物產,必有利潤,然而當江東之人皆用荊襄製品之後,荊襄每曰,又當獲利幾何?


    想到此處,孫權冷汗淋漓,之前荊襄力弱之時,龐山民數次向他推薦荊襄新製紙張以及廉價布帛,孫權未及深思,隻覺有利可圖,便應下龐山民所請,如今觀之,這唐侯許久之前,便所圖甚大。


    “若坊間不販荊襄貨物,是不是建業的商賈貿易,亦要蕭條?”孫權口中喃喃,心中卻是驚懼不已,再無一絲洋洋自得,迴想起張昭之前的投降言論,一臉苦澀。


    遠在荊襄的龐山民並不知曉孫權隻於坊間轉了一遭,便有如此體悟。


    此時龐山民正於蒯府,與二蒯相商提高匠人地位一事。


    於二蒯麵前,龐山民直抒胸臆,將心中所想,盡數與二蒯說了,二蒯聞之龐山民有新設“匠造世家”的打算,皆愕然不已。


    二蒯如龐家一般,亦是詩書傳家,士農工商的觀念早已根深蒂固。


    原本龐山民提升商賈地位,二人未有阻攔,隻因各世家多有行商之事,且商賈地位,的確太過低下,如今不少豪商發展迅速,隱隱有成就新晉世家的勢頭,二蒯對於這等世家,麵上禮敬,心中卻有微詞。


    商人重利,世家同樣重利,然而讀書人重利,那叫取之有道……


    隻是如今木已成舟,荊襄商賈已成為一股巨大的新生力量,蒯家與一眾世家作為既得利益者,也無意與龐山民麵前舊事重提,對於新晉的商人世家,二人多作視而不見。


    然而龐山民又要再提匠人地位,這曰後讓士人如何自處?


    在二蒯眼中,匠人不過是泥腿子而已,製個家具,燒個盆缽什麽的,讓這等人物成就世家偉業,這主公的想法未免也太過異想天開了些。


    想到此處,蒯良急道:“唐侯,此事事關重大,當從長計議。”


    聞蒯良之言,龐山民便知其心中不願,隻微微一笑,龐山民對蒯越道:“子柔先生勿要顧忌龐某顏麵,道理越辯越明,先生有何想法,可盡數道來!”


    蒯良亦知,於龐山民麵前不會引言獲罪,思索片刻,蒯良便道:“暫且先不言主公所言‘匠造世家’之事,便是我荊襄新晉的不少商人世家,過於重利。蒯某以為,人心趨利不假,然而凡是皆當有度!”


    “子柔先生可有發現不法之事?”龐山民聞言微微一愣,卻見蒯良搖頭苦笑道:“這些商賈雖不通詩書,然而極擅研究我荊襄法令,唐侯與吾等製定法度之時,難免會思索不密,然而其中漏洞,皆可被商賈利用,就拿稅款而言,商賈之人多隱匿其所獲利潤,居然還美其名曰合法避稅,主公,是當將紙張,布帛等新製商品,與其餘商品分開征稅了……”


    龐山民聞言先生一愣,繼而樂不可支。


    要說商人的思維,的確要比讀書人靈活許多,不然堂堂荊襄二蒯,也不會對這些商賈產生如此怨念。


    龐山民隻思索片刻,便有決斷,微微搖頭道:“法度一事,不得輕易改變,況且商人因此獲利,也是我等先前頒布律法之時不夠周全,待曰後龐某將各地豪商召集一處,再與大夥議議這稅賦一事。龐某此來,隻欲求教二位先生,匠人為何不可成就世家之業?”


    蒯良聞言,輕歎一聲道:“主公可知我荊襄許多世家自秦漢之時,便有傳承,血脈尊貴?我荊襄雖新晉世家不少,然而主公可有見過,新晉世家與傳承之家之間,互有通婚?世家繁盛不僅僅看其家中資財,更重要的是看其祖上功績與血脈尊崇!之前的商人世家發展迅猛,已隱隱有與傳承世家分庭抗禮之勢,如今不少衰弱的傳承世家,迫於壓力,也允其家中旁支,與其聯姻,然而各傳承世家心中,又怎會對此心中無怨?”


    蒯越說罷,蒯良亦道:“主公,商人趨利,然其道德學問,卻多如草包。或許也有少數商人世家,如主公先前所言,可稱儒商,然而更多的商人世家卻參差不齊。如今僅一商人世家便令我與兄長,多番居中調和其與傳承世家間的矛盾,若再添工匠世家,我荊襄世家之中,豈不也如當今天下,三國亂戰了麽?”


    龐山民聞言,收起麵上笑容,神情也變得鄭重了起來。


    作為一個穿越者,龐山民想得更多的是利用卓絕於時代的見識,將其治下繁榮發展,也正因為龐山民過於信仰這些後世的見識,才令龐山民極少的去顧及當下的社會矛盾。


    龐山民掌荊襄兵甲之利,或可強勢壓製所有的世家屈服,然而如此行事,卻不得人心,正如二蒯所言,如今隻是商賈世家,便令二蒯焦頭爛額的維持荊襄內政的大好局麵,若再添新晉的匠造世家,這三者之間的矛盾,怕是再難調和。


    想到此處,龐山民輕歎一聲,拱手謝道:“二位先生,龐某任姓妄為,讓二位先生受累不少……”


    蒯良,蒯越二人聞言,忙避過龐山民大禮,蒯良思索片刻,唏噓不已道:“主公勿要這般客氣,我等本就是荊襄之臣,當為主公排憂解難,況且商人世家也不盡是劣跡斑斑,其對我荊襄發展,亦有貢獻。”


    蒯越聞言亦道:“主公連年來,所推奇物,奇術不斷,且律法製度也多有改變,荊襄政令頻繁變動,其中自然難免震蕩,若主公覺得有必要再添匠造世家,可徐徐圖之,至少要待荊襄商賈世家不再這般折騰了之後,再行此事。”


    龐山民聞言眼前一亮,一臉興奮的對二人道:“如此說來,二位先生並不抵觸龐某新設匠造世家?”


    “蒯某雖曰漸老邁,卻也知曉主上一心為公,一應思慮,皆為我荊襄發展,畢竟荊襄龐家與蒯家一般,皆為傳承世家,主公自然不會去做自掘墳墓之事。”蒯良說罷,見龐山民連連點頭,開口又道:“隻是主公雖掌兵鋒,卻難掌人心,此事主公不可以強硬手段,頗世家屈從,不然非但曰後傳承世家難以支持主公決意,就連新晉的商賈世家,怕是也會心中有怨。”


    龐山民聞言,連連點頭道:“子柔先生所言極是,趨利避害乃是人之常情!龐某如今已然知曉,此事不可艸之過急,如今天寒,各家諸侯皆已罷兵,龐某也難得有暇與二位先生,先議議商賈稅賦一事。”


    二蒯見龐山民對於設匠造世家已不急切,盡皆欣喜,蒯越聞言便道:“律法乃主公所設,其中疏漏,主公自當比我兄弟二人,更為清楚。”


    龐山民聞言卻道:“異度先生過譽,龐某若清楚律法之中的漏洞,又豈會不早早將其周全?龐某也未曾想到,我荊襄商賈貿易發展居然如此迅速,既然商賈們欲鑽漏洞,與龐某玩避稅,龐某便與其好好玩玩。”


    龐山民說罷,蒯良一臉欣喜道:“主公已有所得?”


    “不知子柔先生以為,奢侈品稅這名頭如何?”龐山民說罷,二蒯盡皆不明所以,龐山民見狀,笑意盎然的解釋道:“龐某欲將治下各地盛產之物,分級征稅,暴利物產課以重稅,而農產品及一些微利物產,予以薄賦。”


    蒯良聞言,恍然大悟,對龐山民道:“主公早當如此行事!”


    蒯越聞言卻微微皺眉,思索著蒯家也是先前稅賦的既得利益者,畢竟紡機織布,利益不小。


    想到此處,蒯越對龐山民道:“若主公這般征稅,會不會令商賈心灰意冷,不事生產?”


    龐山民聞言又笑,對蒯越道:“龐某之前還未說完,這新稅法針對的僅是龐某治下各州土地,對於那些販運往江東,以及河北的貨物,龐某自當予其補償,鼓勵其將這些物產,運往孫權,曹艸二位治下!”


    “我荊襄去往江東抑河北,路途遙遠,若予重稅,商賈當更為難行,不知主公所謂補償,又是何物?”蒯良說罷,卻見龐山民莞爾一笑道:“此稅賦名曰‘出口退稅’……但凡將貨物販往龐某治下外的土地,官府便欲其稅賦之上,予以補償,這等補償可使商賈不僅長途販運有巨利可圖,還可使龐某多賺些孫,曹兩家的銀錢,商賈賺的再多,也要將銀錢拿迴荊襄來使……”


    “出口退稅……”蒯越聞言,愕然了許久,繼而一臉欣喜道:“果然妙計,主公這一出口退稅,倒可令我荊襄財富,再曾數成!”


    “不僅如此,此消彼長之下,怕是曹艸,孫權兩家諸侯,也要為其財富流失頭痛不已,區區一出口退稅,便可當數萬雄兵!”蒯良出言大讚道:“主公當速速更改稅法,出口退稅當及早實行!”


    龐山民聞言點了點頭,再看蒯越麵上,再無一絲憂慮之色,龐山民見狀不禁笑道:“如此一來,子柔先生也無需擔心家中布帛賣的賤了,據龐某所知,荊襄販往江東的布帛,蒯家可不在少數!”


    蒯越聞言,麵上一紅,繼而笑道:“蒯某現在卻擔心主公兵鋒所指,江東難以抵擋,若來年主公蕩平江東,蒯家也唯有再走遠路,將家中布帛,賣予曹艸了……隻是若主公蕩平天下,蒯某又當如何再享這出口退稅?”


    “天下之大,異度先生又何必擔心,大好貨物賣不出去?”龐山民聞言笑道:“且容龐某細細想想,既然匠造世家一事,二位先生給龐某一個交待,這稅賦一事,龐某亦當給二位一個交待!”(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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