汾河邊上,激烈的廝殺已經持續了整整兩個時辰,數萬人在這方天際間廝殺。


    天色已經漸漸要黑下去,在灰暗的天光倒映下,整條河水已經變成了黑色,不斷有流矢從某個未知的角落躥出來,割草一般取人性命。周軍步甲結成大陣,緩緩向前推進。


    齊軍的衝陣的騎軍向右迂迴了一個大圈,一頭紮進了周軍大陣之中,長槊貫入周軍的胸腔,借著馬速將兩個周軍甲士挑殺。


    韋孝寬注意到這邊的戰況,命側邊壓陣的一隊輕騎前去糾纏……在正麵方向,周軍步甲依然在迎著齊軍的猛烈攻擊,緩緩向前推進!


    戰爭極為慘烈,齊軍剛剛屠殺掉一直百人隊,掃清障礙之後往前飛奔。


    死人堆裏,有手持兵刃的士兵,搖搖晃晃地從血泊裏站起來,滾滾的鐵流就在他身邊奔騰而過,一道獰亮的刀光自麵前閃過,他的頸動脈被割開,鮮血噴湧而出……他的身後,如林的槍陣從正朝著騎兵隊迎上去!


    無論是陸地上,還是水麵,一切能被點燃的東西都被點燃了,火光燃燒了樹林,燃燒了船隻,熊熊烈火舔舐著零星的白雪衝天而起!


    齊軍接連不斷的衝擊周軍本陣,但周軍依然在往前推進,他們直麵著齊人的鐵騎,以一種難以想象的意誌,迎著死亡,往前推去!


    “韋孝寬瘋了!”齊軍將領紛紛麵露凝重之色,周軍陣中,那杆“韋”字帥旗依然昂然挺立,無數人背靠著它,前仆後繼。


    這個結果,恐怕就是斛律光也未曾料到,韋孝寬和周國居然還有著背水一戰的膽氣,在齊軍保持著完全的機動優勢的前提下,雙方依然殺得勢均力敵。


    嘈雜的聲音圍繞著周圍,山包之上,斛律光按刀而立,目光死死望著整個戰場的情況,這一場大戰,從一開始就打得極其艱難。


    不管是對齊軍而言,還是對周軍而言,這裏都儼然成為了血肉鋪滿的修羅場……


    韋孝寬壓上了全部的兩萬四千多人,而斛律光出動了整整四支成建製的步騎,雙方互相衝殺,血浪翻湧,戰況極為慘烈,而周軍步甲還在向前推進。


    一個優秀的統帥,可以從雜亂的萬軍衝殺之中敏銳的抓住戰機,隨時根據戰局的變化做出調整。


    也就是說,一個將領有沒有統帥之才,全憑天賦,他們對戰爭的預判與嗅覺更加敏銳,而正是現在……斛律光心裏漸漸升起了一種不安的念頭。


    綦連猛最先反應過來,說道:“都督,周軍全都不要命了,把左軍壓上去吧!”


    斛律光稍作思量,卻是搖搖頭,拒絕道:“不行,右軍已經壓上,前軍即將迎敵,左翼豈能無人遮護?若是周軍此時另有奇兵衝擊,則我軍必敗矣……壓上前軍,其餘各軍不動!”


    “都督,末將以為,韋孝寬正要都督怎麽想,他才好乘機逃走!”綦連猛喊道。


    斛律光按在刀柄上的手捏緊了,偏頭看向身後,平陽依舊毫無動靜,但也沒有改變他的主意,依舊說道:


    “韋孝寬敢獨自應戰,豈無所恃?我等坐鎮晉中,迴護晉州道,萬萬不能大意。”


    綦連猛哀聲一歎,隻得領命而去……從戰鬥打響開始,韋孝寬已經將自己的水平調集至巔峰。


    雙方的戰線展開,就有長達三裏的戰線,而在兩個時辰的戰鬥中,齊軍的戰馬衝過,周軍的鐵流碾過,僅僅就隻是那麽一條戰線,便付出了數不清的生命代價,至今還在以鮮血的方式反複衝刷!


    到得此時,近萬人將鮮血與生命留在了汾河邊上,原本誰都以為周軍必敗,而今,勝負之勢,卻已然難以看得清楚……


    韋孝寬知道自己不能倒,不能敗,在梁士彥戰死之後,韋孝寬就已經別無選擇了,無論如何他都必須要堂堂正正打上一仗。


    汾、絳被斛律光壓著打了幾年,梁士彥新近兵敗身死,軍伍中膽氣盡喪。韋孝寬若不能打贏這一仗,軍心都會出問題,屆時如何能守住玉璧?


    宇文憲過了汾水關後還會一路向北,趁齊軍大軍征伐,後方空虛,直搗高家的老窩,便如同昔日的陳慶之一般。


    他會取得怎樣的豐功偉業,韋孝寬一點也不關心,他隻關心眼下,隻關心將來……


    那個注定要孤軍奮戰、暗無天日的將來!


    我韋孝寬是上柱國,是天下名將,我便在這裏,高歡又如何?你斛律光又如何?休想往前跨越一步!


    這一刻,韋孝寬胸中陡然蕩起萬般豪情,他仿佛又迴到了從前那些輝煌的歲月,拔刃高聲道:


    “臨河求敵,所欲唯有一死而已,今死已不足懼,齊軍欲伐我,須問我關中子弟答不答應!”


    於是周軍愈戰愈勇,戰局已漸糜爛膠著……待到日光隻剩一線,哨探仍是來報,平陽毫無動靜,斛律光麵色陡然陰戾起來,抽刀而出,怒喝道:


    “……韋孝寬、宇文憲做局誆我!三軍齊發,我要叫這一眾周軍片甲不存,傳我令,梟韋孝寬首級者,賞千金,實蔭三百戶!”


    齊軍雖然警覺,但已經遲了,雖然周軍損失極大,傷亡過半,但膽氣銳氣已經打出,且此時天色已暗,齊軍騎卒又損耗過大,未能追擊出去,在斛律光的痛罵聲中艱難迴返……


    韋孝寬的使命已經完成,從容退迴玉璧,而此時,晉陽西南的大山深處,一支人馬正頂著風雪一路奔行。


    他們剛剛攻下,進入了一處山穀之中,宇文憲四顧左右,命人傳喚俘虜過來,詢問此處是那裏,得知此地正是鼠雀穀,不由得揚了揚眉:“這麽說,再行不遠就是晉陽了?”


    打了許久,卻是以梁士彥與萬餘將士性命的代價才到得此處,心下瞬時湧起萬般感慨。


    幾個將官附耳在他身邊說了些什麽,宇文憲也隻是悵然一歎:“把輜重安放在此穀之中,晉陽尚有精兵,不可輕敵,全軍休整一夜,明日直撲晉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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