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漫漫,古道黃沙,皇輿之側靜默了一瞬。所有人都扭頭看向高延宗。


    這位皇室宗王昂然立在皇帝麵前,請求率軍出戰。皇帝挑開了簾子,定定的看向他,斟酌了一會兒,說道:


    “王兄忠勇可嘉,不過朕更加希望王兄可以護衛在朕的身邊,王兄覺得呢?”


    高延宗麵露難色,撓撓頭,說:“扈從陛下,是臣的莫大榮譽,不過伴駕實在是太過乏味,臣終日無事可做,不如效命疆場來的好……”


    其餘諸臣腦海裏天雷滾滾,一個個用匪夷所思的目光看著他,心想陛下要你伴駕左右,你不謝恩也就罷了,居然還敢一臉嫌棄的拒絕?


    他們偷偷瞄著皇帝的臉色,皇帝的身子前傾,右臂伸直靠在窗上,食指有一搭沒一搭地敲在窗沿上,用一種古怪的語氣說:“哦,原來在王兄眼中,陪著朕不如在沙場有趣……”


    高延宗神情一滯,訥訥說不出話來。皇帝忽然微笑,道:“人還沒到邊塞,心已經飄到戰場了,看來朕是留不住王兄了。你要去就去吧,不過朕也兵員緊缺,不可能分出給你。”


    高延宗忍不住辯駁道:“可若無兵馬可用,如何打仗?”


    高緯瞥了他一眼,笑道:“你不要著急,讓朕把話說完……朕從晉陽出來,總共才帶了三兩萬兵馬,左相也需要兵員調動,所以朕現在就是想給你勻出一點來也是不可能的。不過……”


    高緯話鋒一轉,說道:“幽州的厙狄伏連……他手裏還掌著朕昔年戍衛宮城的鮮卑百保,也有兩千之數,剩下的,你自己去找高寶寧要,他可掌著三州兵馬,有朕的意思在,他總不至於一點人也不給你。”


    “謝陛下隆恩!”高延宗當即大喜過望,知道皇帝給他勻了一塊大大的蛋糕,高寶寧那邊雖然不是主攻方向,可幽營地界,幅員廣闊,高寶寧要擋住也夠嗆,更不要說還要分出精力彈壓契丹諸部可能潛在的叛亂了。高延宗領著皇帝敕命到了幽州,仗該如何打,還不是高延宗說了算?


    皇帝將簾子下拉了一半,說道:“高寶寧上了請罪折給朕,安州恐怕守不住了。”


    群臣皆默,高緯黑黢黢的眼底井水一般平靜:“雖然安州對於我朝來說,可能如同雞肋,既無人口,也無天險可守,但那畢竟是朕的江山,還有十萬多戶百姓,無論如何,朕是不希望它丟了的。”


    “但暫時朕也毫無辦法,得得失失乃是兵家常事……”皇帝頓了一會兒,“失地,高寶寧有責任,可朕不能與他追究這個責任,他也不容易,不僅要照料邊防,還要動員各部落酋,能做到這一步,已經很出乎朕的意料……實在是,難為他了。”


    高緯想了想,說道:“草詔,朕要加封高寶寧為平北都督,總領安、平、營戰事。”


    安州一旦失陷,突厥的兵馬便可以浩浩蕩蕩直下長城,直奔三州腹心,盡管高寶寧失地,但他依舊是深受高緯倚賴,鎮守北疆的大將,這個時候,高緯要集中一切力量保證戰局不出紕漏,這個時候去追究高寶寧的責任,是大忌。


    “安州敗軍,平州高熲,契丹、索頭奚、靺鞨各部,悉聽高寶寧節製,違命者,除族,殺無赦。”


    在場之人都明白,雖然皇帝的命令將所有人都爭對在內,可實際上針對的,也隻有內附的各部。這些夷狄反複無常,今日依附於北齊,來日突厥打來,他們又會迅速反水,參與到燒殺劫掠的行列,實在不能對他們保有太大的希望,高緯做事,向來做好最壞的打算。


    高緯為了撬突厥的牆角,委實花了不少的功夫和代價,現在,就是檢驗他一直以來所推行的撒糖拉攏政策成功與否的時候。忠心於大齊的,自然會站在北齊的旗幟之下,配合出兵,全力將突厥人驅逐出去,將來一並南遷。至於那些懷有二心的,就不用再顧及了,全力鏟除便是!


    突厥的南下給了高緯一個吞並各部的契機,首先就是要讓他們放下戒備,毫無顧忌的將人口南遷。奇怪的是,皇帝並還沒有提到幽州,接下來,高緯又說:


    “封楊檦為護軍將軍、鎮北都督,加銀青光祿大夫、昌平郡公,持符節,總領東燕、北燕及幽州軍!三州各刺史、各軍府,悉聽調遣,不得有所違抗!”


    “——陛下!”諸臣子大驚失色,“……這會不會太過大膽了?楊檦他畢竟是降臣!”


    “……隻要能為朕所用,朕可以不問出身,不糾過往!”高緯從車內鑽出來,掃視群臣,“朕,就是要讓天下英豪都知道,讓諸位將士都知道,朕誠心求才!隻要能為朕效命,朕絕不會吝嗇封賞!”


    高緯指指蒼天:“朕為天子,言出即法!”這一喝令之下,諸臣縱然還有人有話想說,也不得不屈從於王命之下,皇帝已經做出了決斷,他的尊嚴不容挑釁!


    “陛下,臣亦有話說。”南安王高思好排眾而出,說:“蘭陵王、安德王尚且思為國效命疆場,臣豈甘人後?臣願領兵出戰,為陛下鎮守朔州,抵禦突厥!”


    高緯腳步頓住,扭頭看了一眼,說道:“王叔有心了。”高思好麵上剛剛浮起一抹笑容,接著便聽到高緯笑著說:“不過朕身邊實在缺人為朕參劃,安德王兄去幽州,你也要離朕而去嗎?”


    高思好還是那副謙卑的笑,說:“臣才幹不能及安德王,但臣畢竟也是戍守過一方的人,曾為朔州刺史,對於朔州上下的情況最為了解,由臣鎮守那裏,別的不敢說,保證萬無一失!”


    高思好的軍事能力,在如今的宗王班子裏,也算是不錯的了。


    “既然高延宗可以空降戍衛幽州,那我為什麽不能迴朔州掌兵呢?被高緯這小兒誆到晉陽兩載,要權無權,要兵無兵,還是朔州好,有兵馬在手,就是皇帝也不能隨意把我揉圓搓扁!”


    一旁,高綽眼神隱晦地望著他,不知道那是譏笑還是別的。


    皇帝一笑,說:“王叔真是奉忠體國。”高思好連忙道“哪裏哪裏”


    下一瞬,皇帝說:“王叔如此忠心耿耿,朕反倒是更加舍不得王叔走了,王叔還是留在朕身邊吧,朕也好時常請教王叔。”


    高緯滿臉真誠。


    “陛下……”


    高思好的臉色就如同吃了一萬隻蒼蠅。


    高緯接著掌控節奏,說:“朔州軍務,王叔不用擔心,朕在幾日前,就已經派遣慕容三藏去接掌了,不日就會調兵北上。”


    “……那為何,臣從沒有聽聞陛下下詔,談及此事?”高思好大驚失色,抱著最後一絲希望垂死掙紮。


    “哦,當時事態緊急,朕一拍腦袋就下達了詔令,並沒有通過內閣,但樞密副使唐邕唐尚書是知道的……怎麽,他沒說嗎?”


    “……沒有。”高思好一臉茫然。


    高緯渾然不當一迴事,“那他大概忘記說了……”


    “……忘……忘記了?”高思好目瞪口呆,眼前一陣陣發黑,幾乎要栽倒在地。


    高綽趕緊扶住他,高緯驚詫地看過來,關心道:“王叔你怎麽了?……快,快傳醫官!”


    高思好不露聲色地撇開高綽攙扶的手,勉強站著,擠出一個笑容,“多謝陛下關懷,臣無事,隻是大概太累了……”


    高緯恍然大悟:“那既然如此,下麵的事情,王叔就不必參與討論了,下去好好歇著吧,來人——”


    他一個眼風掃向內侍們,幾個機靈的迅速攙扶高思好往迴走。


    高思好臉色呆滯,仿佛渾身的骨頭都被抽去了,軟趴趴地被內侍攙扶著,深一腳淺一腳地往迴走,不過幾十步遠他硬是騰挪了半天。


    幾個大臣迴身看去,隻覺得南安王的離開的背影格外淒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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