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遠這一槍,擊中了河野信的右手小手臂。


    舊傷未愈,又添新傷。同樣傷在右手,同樣傷在手臂上,不同的是槍傷的形態,上一次隻是掀掉了手臂上的一塊肉,而這一次,卻是貫穿傷,子彈穿透了他的小手臂,在肘部前方三寸處,留下了一個數毫米的血孔。


    所幸的是,子彈並未傷及動脈,更所幸的是,如果子彈再偏上一寸,則必會擊中他的頭部。


    當時,他呈瞄準射擊態,腦袋幾乎是擱在手臂上。


    此時傷口已經閉合,但血怎麽也止不住,濕透了他的衣袖,很快在他的藏身的岩石上,留下了一大片血跡。一同前來的隊友見狀撕下了他衣服上的一塊布料,經過包紮後,這才止住了血。


    這一槍,河野信始料未及。


    這顆從對麵直瀆山南峰飛來的子彈,沒有任何征兆,河野信做夢也沒想到,就在他開槍射擊的那一瞬間,會又一顆詭異的子彈同樣向他撲來。


    獵戶出生的河野信,從他開始拿起獵槍至今,扼殺生命無數,隻要是他盯上的“獵物”,從未有過半毫差池,並且幾乎都是一槍致命,可是今天的伏擊不但成效微薄,反而卻被對方所傷。


    他心中明白,這並不是偶然,很顯然,他低估了對方的實力!


    直到他看到汩汩流淌的鮮血,他醒悟過來,他碰上了中國狙擊手,而且是碰上了一名優秀的狙擊手,至於雙方的實力,對一向自負的他而言,河野信並不會承認自己技不如人,他將這一切歸咎於自己的粗心,是的,粗心大意罷了!可依舊讓他不解地是,在帝國的占領區內,居然還隱藏著這樣一位世外高人!


    今天的遭遇是他的奇恥大辱!


    河野信的內心充斥著滿滿的仇恨,但這樣的仇恨竟然無處發泄,就像好端端走路時,身後忽然被人打了一下,但轉頭之際,已空無一人。


    他已然失去了對手的蹤跡,甚至連對手的高矮胖瘦都不得而知。


    河野信氣惱得重重踢了一腳身前的岩石,卻弄疼了自己,他咧著嘴氣急敗壞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


    接應河野二人的隊友很快把他們帶迴到預先約定的地點,鷹機關幸存的隊員在古屋的帶領下,正焦急地等待著他們的歸隊。由於擔心“火石”再出意外,見到狙擊手河野的時候,古屋已經顯得極不耐煩,但她的注意力很快放在了河野受傷這件事上,她對河野表現出從未有過的關懷,反複問他傷勢如何,以及是何人所傷。


    是的,能夠擊傷自負的、不可一世的王牌狙擊手的狙擊手到底為何方神聖?


    河野從她的神情中讀出了她的幸災樂禍,便不想理她。


    “河野君不妨和我們一道將犯人押送到老虎橋監獄,待會兒我們處理好犯人的事後,再送河野君去鼓樓醫院處理一下傷口,如何?”古屋杏子少佐似笑非笑地看著河野信說道。


    河野忽然明白了,他一定是得罪了這位性格陰鷙的女人了。


    田中多江帶著他的特高課隊員在周圍警戒。


    行動處的吳誠帶領一眾人將g黨嫌犯“火石”押上了卡車,所有人如臨大敵,怕另生變故。


    此時的淩元亮,他的雙手被反綁著,低垂著腦袋,那頂灰色的禮帽壓得很低,看不清他的表情。


    古屋和河野坐上了軍用卡車的駕駛室。


    卡車開始驅動。


    田中多江一行人趕緊跳上另一輛卡車緊隨其後。


    他們浩浩蕩蕩向著老虎橋監獄的方向進發。


    老虎橋監獄,森川將軍已經等候在此。


    他居然能掐會算!


    他的身後,站著典獄長武內二郎和副典獄長聶伯軒。


    森川已然看到卡車上擒獲的g黨江蘇省委一號首長“火石”,這是他必須要看到的一幕!他的臉上遊過一絲欣慰的笑容,不等車子停好,就趨步上前,親自替古屋開了車門。


    “古屋少佐辛苦了!”森川地心情十分晴好。


    古屋連忙跳下車,臉上蕩起一副奇異的表情,有受寵若驚,有洋洋自得,有矜持傲慢……這些神態雖被匆匆的揉捏在一起,竟也顯出十分和諧。


    跟著下車的是河野,他的傷口僅僅被同伴粗糙地處理了一下,一根棉布條毫無節操地將他的手臂吊掛在脖子上,怎麽看都讓人沮喪。


    森川見此情形,有些震驚,“怎麽,河野君受傷了?”


    “敵人在事發地布置了一名狙擊手……”河野垂頭喪氣說道。


    森川很吃驚,同時也大感欣慰,看來,這名被抓的火石是條名副其實的大魚!


    “傷得嚴重嗎?”森川接著關切問道。


    “河野君太不小心了!”古屋不失時機地奚落了一句。


    河野已經忍了她很久,這時,她不合時宜的搶答讓河野一下子憤怒起來,幾乎是咆哮地迴敬道:“古屋小姐,如果不是我及時施救,你還有機會活到現在?恐怕你早已成了那名狙擊手的搶下鬼啦!”


    這句話盡管是大實話,但古屋嗤之以鼻,但雙方交惡在先,誰讓他得罪了她呢?


    森川不想看著兩位部下爭吵,連忙提高聲音道:“二位辛苦!”說完,森川迴頭向武內二郎招了招手,武內疾步走近。


    “這是一名重犯,一定要嚴加看管,不得有誤!”森川指著“火石”對武內說道。


    “甲區5號監房還一直空閑,我準備用來關押此人!”


    “加派人手,不可讓任何人靠近!”森川叮囑道。


    “是,將軍,屬下一定恪盡職守!”


    ……


    雷遠一口氣跑到停車的街巷,爬上了車就不顧一切地瘋狂飆車。


    他的心情是狂迷的,沮喪、憤怒、懊惱、羞辱……紛紛無厘頭地向他侵襲而來。


    他的一份看似完美的計劃,卻給另外一個組織帶來了重創!他們第一批的五名隊員很有可能全部殞命於西埠。


    他的初衷是讓真正的火石安全潛入,順帶將自己一方的淩元亮打入敵人的心髒,這兩項目的目前看來,似乎都完成得很好,可是換取的代價也太大了,竟用了五條人命!


    他的眼前立即浮現出古屋帶領手下奔赴西埠、瘋狂殺戮的場麵,這個女人殺起人來如此兇殘!


    現在,雷遠的內心是如此強烈企盼火石的安全登陸了,否則這樣的犧牲將毫無意義。


    ……


    安排妥當了“火石”,森川將他的座駕留給了河野信,自己和古屋擠上了卡車的駕駛室,一行人這才迴到鷹機關。


    他要迴鷹機關進行必要的準備,再提審“火石”。


    作為一名資深的特工,森川深知,提審犯人就如同做飯,萬萬不能性急,才在灶膛添了幾把火,就急於掀鍋蓋想知道飯有沒有熟透,這樣的心態必定會做成一鍋夾生飯!


    他需要的是小火慢燉,水到渠成,直到飯香撲鼻而來。


    鷹機關的大隊人馬走了之後,那輛車帶著河野來到了鼓樓醫院。


    由於是戰時,昔日國民政府達官顯要尋醫問藥、診治療傷的鼓樓醫院,尚還屬於日本人接管階段。


    河野信的槍傷,盡管看起來嚴重,但無傷大礙。醫生隻花了十分鍾時間,就處理好了傷口,並給他係上了完美的繃帶。


    “你可以迴去了。”醫生輕描淡寫說道。


    河野迴到鷹機關,見了機關長森川隼將軍,被要求迴宿舍養傷。


    此時的河野信,正躺在床上,眼睛盯著房頂,思慮天馬行空。


    來南京城一個月時間不到,就受了兩次傷,都是同一隻手臂,隻是這一次,更讓他心驚,他的內心隱隱透出一絲後怕。


    燕子磯的這次伏擊,他明明看到對方觸動了周圍的樹枝,可非但沒有擊中對方,反而暴露了自己。他們之間相距起碼有在三百米以上,這麽遠的距離能夠在如此短的時間內快速反應,並精準地射中自己,隻有一種解釋,那就是對手絕對是他畢生所見的高手!


    紫金山東麓的那次伏擊,河野堅信,那顆子彈純屬巧合,當時的種種跡象表明,對方已經如同被宰的羔羊,正是自己的步步緊逼,敵人才在慌亂之際,作魚死網破之努力。


    想起受傷的手臂,河野下意識低下頭看了看。


    手上纏繞的紗布,整整齊齊,顯然出自行家裏手。


    而上一次受傷後,傷口是自己獨立完成包紮的……


    河野突然想起了上次大橋雄給他紗布流露出的種種蹊蹺,他的眼光馬上落在了大橋雄鋪位下的那隻木箱上……


    他突然興奮地一坐而起。


    這隻木箱定有秘密!


    可是會是什麽秘密呢?


    河野一時間來了興趣,他翻身下床,快步來到大橋雄的床鋪旁。


    箱子上依舊上了鎖,河野拖出箱子,在手裏掂了一下分量,這一掂不要緊,河野的內心突然湧上了無盡的好奇心。


    箱子很沉,他的左手竟然沒能一下子拎起!


    絕對不是衣物,從重量上感知,分明是一些鐵器之類的,而且鐵器似乎占滿了整個箱子。


    大橋為什麽在行李箱中擺放此類物品?它會是什麽呢?


    正當河野信滿腹狐疑時,忽然從門外的走廊上傳來一串急促的腳步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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