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遠迴到屋子,把槍塞進了床板下。


    梅茹從箱子裏翻出一件丈夫的呢子大衣,走近雷遠道:“不知這件衣服你合不合身?”


    呢子大衣款式新潮,看上去起碼八成新,價格不菲的樣子。


    雷遠猶豫了一下,還是接了過去,披上大衣坐在床沿上。


    “孩子,把它穿好,讓阿姨看看。”


    雷遠把呢子大衣套上,不好意思看了梅茹一眼。


    梅茹上下打量著雷遠,嘖嘖道:“這件大衣還是你穿著精神……”


    她給雷遠倒了一杯水,伸手遞給他,嘴裏試探問道:“那幾個鬼子真的就這樣死了?”


    見雷遠點頭,梅茹用異樣的目光看著他,脫口道:“我兒子如果有你這個本事就好了。”


    說完她把目光盯著雷遠,又補充:“我兒子和你一樣,也是部隊裏的軍官,少校,比你要大一級!”


    雷遠的眼睛亮了一下,抬眼看梅茹。


    梅茹的眼睛卻黯淡了下來,幽幽道:“也不知他現在怎麽樣了?”


    “他也參加了南京保衛戰?”


    “嗯……”


    雷遠陷入沉思。他不知說什麽好。


    好一陣沉默。


    雷遠似乎忽然想起什麽,忙道:“梅阿姨,我行動不方便,你出去和大叔大伯說一下,從鬼子身上扒幾套衣服下來,興許用得著。”


    一個多小時後,梅茹和他們一起迴來了。


    林玉忠手裏抱著一堆日本軍服,一進門便道:“隻有這兩套上麵血少一些。”


    梅茹接過衣服,扔進一個木盆裏,對雷遠道:“我待會兒還是把它洗洗吧。”


    林玉高開口:“我們挖了個大坑把四個鬼子一起埋了。”


    頓了頓,他又關切地問:“孩子,你沒什麽事吧。”


    “我很好。”


    林玉高馬上興致勃**來:“孩子,你太了不起了,所有的子彈全打在了鬼子的腦袋上,這槍法是怎麽練的?”


    “我在中央軍校學了一段時間。”


    梅茹一臉驚喜:“和咱們濤兒一樣,他也在中央軍校待過……”她的目光掠過雷遠身上的呢子大衣,迫不及待對林玉高道:“老林,我做主把宜兒買給你的這件大衣就送給這孩子了!”


    林玉高白了梅茹一眼,略帶不滿道:“瞧你說的,好像我林玉高是個小氣的人似的……”收迴目光,重新投到雷遠身上,嗬嗬笑道,“這件衣服是去年我過生日,我家女兒孝敬給我的,沒穿幾迴。”


    雷遠想起軍服口袋裏還有幾塊銀元,正要說點什麽,覺得不妥,還是忍住了。


    大恩不言謝!


    接著,雷遠的腦中自然而然浮現出剛剛采集到的一係列信息——


    少校、中央軍校、濤兒、宜兒……再聯想到對方姓林……


    他突然靈光一閃!


    他先是端詳了一眼林玉高,又把目光停在梅茹的臉上……


    隱隱看到不少神似的東西……


    雷遠心中已有把握,不疾不徐道:“梅姨,你兒子是不是叫林雨濤,女兒是不是叫林雪宜?”


    林家一家人頓時一臉詫異,梅茹率先驚叫起來:“你認識他們?”


    果然!世上竟有這麽巧的事?


    難道這是命運的安排?


    “認識,不過不是很熟,就在十來天前,我們還在一家茶館見了麵……”


    “他們還好吧?”梅茹飛快問了第二句。


    “好著呢……”雷遠腦中浮現林雪宜對他很兇的模樣,微笑著,“當初你家寶貝女兒遞給我一張建業基督教會醫院的名片,希望我最好別有求於她,這不,應驗了吧?隻是主治醫生換成了她的伯父和父親……”


    “這孩子口無遮攔的……”林玉高終於可以插進話,語速有點快,“她從小就是這樣,是個口利心慈的人,這一點隨她媽!”


    梅茹正要搶白丈夫,雷遠這時似站起身,臉上現出一絲愧疚,說道:“大伯大叔,梅姨,我連累你了們,這個地方已經不安全了!”


    林玉忠半信半疑:“我這房子很偏的,一般人都找不到的,就連濤兒和宜兒第一次來給我拜年,不是還找了好半天呢!”


    “可鬼子剛丟了四人,如果他們發現人不見了,一定會派人在附近仔細搜索……”


    “那……”林玉忠一拍腦袋,“在後山,我還開了一塊地,那裏我也建了兩間簡易的房子,要不,我們去那裏躲躲?”


    “遠嗎?”


    “好幾裏路呢,隻是那裏除了一張床板,其它什麽也沒有。”


    “房子隱蔽嗎?”雷遠又問。


    “在後山的半山腰,一般人不容易發現。”


    “那就好……”雷遠看了看表,“天快黑了,看樣子鬼子今天多半是不會來了,明天一大早,我們搬過去!”


    ……


    梅茹一洗好衣服,馬上進屋來到雷遠的床邊。


    “小雷,多大了?哪裏人?父母幹什麽的?”


    一旁的林玉高也附和道:“聽你口音不像是本地人?”


    “上海人,今年二十四,父母……五年前死了。”


    “真對不起,孩子,觸痛你了吧?”


    “沒什麽,他們原是同濟大學的老師……是被日本人的飛機炸死的,當時我離他們不遠,眼睜睜看著他們死在我的麵前。”


    “唉——”梅茹神情悲戚,長歎一口氣,“天殺的小鬼子,禍害了多少家庭!”


    她心中真心難過,把身子向前挪了挪,手輕輕拍了拍雷遠的肩,柔聲道:“孩子,如果你不嫌棄,就把我們當做你的父母吧。”


    抬頭間,雷遠的眼睛裏閃過一絲晶瑩的光芒。


    ……


    是夜,子夜時分。


    整個南京城在曆經半個多月的戰爭蹂躪後,已疲憊地睡去。


    冬天的夜漫長而寂寥。


    如果天氣晴好,這個時候,天空的偏西方應該掛著一輪明月。


    隻是多日不散的霧靄和濃濃的陰雲一直嚴嚴實實的遮蔽著這片天空,試圖阻止所有惠澤這片土地的一切光亮。


    盡管如此,月光時不時撕破黑暗,在蒼茫的夜色投射出一絲光亮。


    借著微弱的月色,太平門西側的一條狹長的街道上,忽然從路邊破爛不堪的房屋群裏,顯現出兩個身影。


    兩個身影一路小跑,竟然悄無聲息。


    在臨近太平門的鬼子崗哨前,兩個身影又隱身於一排排房子中。


    兩個身影從兩排房子的小巷中,穿插繞道,往太平門南側快速而去。


    一切輕車駕熟,看得出二人對此片區域十分熟悉。


    很快,倆人出現在太平門南八百米左右一排密集的房子前。這裏再往南接近兩千米就是中山門。


    這排房子依城牆而建。


    倆人分別從房子磚牆中間寬度僅有的八十多公分的空隙中,慢慢躋身到了城牆腳下。


    在房屋後麵緊靠城牆的地方,矗立著一棵粗壯的大槐樹。


    這是一棵年輪數百年的老槐樹,高達九丈多高,最高處的枝頭已越過城樓。


    二人身手敏捷,很快爬到樹上。


    其中一人腳踩著一根朝著城樓方向生長的分枝,手扶著頭頂上的枝條,慢慢小心翼翼走到了城樓下方一米不到的地方,抬手搭在牆磚上,略一使勁,就上了城樓。


    後麵的身影如法炮製。


    一踏上城樓,兩人沿著城樓繼續向南跑。一口氣跑了兩百多米,城牆的對麵終於出現一棵同樣的大樹。


    桐樹生來就愛長個兒,這棵桐樹比剛才的槐樹長得更高,隻是樹幹離城牆的距離稍遠,足有一米五的樣子。


    第一個黑影爬上城牆,連猶豫都沒有,縱身一躍,雙手穩穩地抱住桐樹的樹幹,輕輕地滑了下去……


    第二個黑影稍有些猶豫,把身上背的長槍正了正,跟著也躍向樹幹……


    腳一落地,兩個黑影翻過腳下的小山坡,穿過一片光禿禿的山林,徑自向前方數千米的一座大山疾步而去。


    他們從山北的一條林間小路又是一陣疾行……


    半小時後,兩個黑影出現在紫金山東麓的一條不太並不顯眼的小路上


    小路彎彎曲曲,在參差不齊的樹木飾掩下通向不遠處的一處山坳裏。


    在山坳的西北角,依山搭建了一間低矮的石頭房子


    他們來到房子前。


    第一個黑影抬手敲門。


    “咚咚”、“咚咚”兩串輕輕地敲門聲驚醒了熟睡的林玉忠。


    由於家裏多了一個人睡覺,林玉忠就在雷遠的床前塔了一張床,同時兼著在夜間照顧雷遠的起居。


    不但林玉忠醒了,隔間的林玉高夫妻也被這串敲門聲驚醒。


    其實早在這兩人靠近房子不遠處的地方,雷遠就醒了,這兩天他睡眠的時間過太多,漫漫長夜是他最難熬的時刻,他又不便下床,怕影響其他人睡覺,正在他胡思亂想的時候,他聽到了由遠而近的腳步聲。


    他已判斷出對方是兩個人。


    林玉忠已緊張地坐在床上,正不知道要不要迴應時,雷遠說話了。


    “大伯,你把燈點上吧,不會是壞人。”


    林玉忠已十分信任身邊的這位年輕人,他頓時鬆了口氣。


    “誰呀?”林玉忠一邊披衣一邊問。


    門外的聲音立即答道:“大伯,是我,雨濤!”


    梅茹一屁股彈坐起來,趿拉著鞋就往門口跑,嘴裏忙不迭喊著:“咱們的濤兒迴來啦!”


    林玉高連衣服也不穿,跟著跑下床。


    門一打開,兩個人閃進屋子。


    梅茹一把抱住第一個人,激動得語無倫次,幾乎是喊叫起來:“濤兒,你總算迴來了,媽可想死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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