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因為,我喜歡的是你。”

    伍丘實還扶著卓理的胳膊,他很認真地看著她。連他自己也極為驚訝的是,他短暫一生說過的無數句自願的非自願的‘我喜歡你’‘我愛你’,隻有這一句……他自己說完之後都心跳不已。

    他沒打算說這番話。

    他來卓家唯一想做的隻是和卓理說清楚他和她姐姐的關係,如果卓理的態度好一些,他會陪她一起去找卓意,然後,當著卓意的麵把話說清楚。

    如果卓理願意花時間看看伍丘實現在的表情,她會看到,伍丘實的眼裏有孩子一樣的疑惑,有孩子一樣的不解,有孩子一樣的期待和渴望。

    可是,反應過來之後的卓理隻做了一個動作:揮開伍丘實錮住她的雙手,然後,跑開。

    這夏日的早晨,太陽早早的就出來了。

    伍丘實呆立在原地,垂著兩隻剛被甩掉的胳膊,隻覺得全身冷颼颼涼戚戚。

    他仰頭看了看呈現在眼前的這棟樓,陽光很刺眼,他卻全然未覺。他看著這棟樓,這棟他來過無數次的樓,忽然明白了自己所做過的他自己也不明白的可笑的舉動,隻是,這個認知才剛被自己認可,就夭折了。

    閉眼,低頭。

    伍丘實秀氣的嘴角拉起一個淺淺的充滿嘲弄意味的弧度。

    轉身,離開。

    卓理並沒有跑多久,她隻是下意識的將路跑得曲折。

    她真怕伍丘實會追來。

    她並不是一個優秀的女孩,女生,女人。從小就不是。她一度覺得:也許,她本該是個男孩。

    她記得她人生當中第一次知道有人喜歡她還是在高中畢業以後,是別的同學偶然開玩笑才說出來的。也就是說,在大學以前,卓理是一個不受男生追捧的女生。

    卓意卻相反,雖然卓理並不記得太清楚小時候的事情,但她有一個特別清晰的印象,那就是——即使是在下雨天,也總會有不同的住得離她家很遠的男生站在她家樓下——等卓意一起去上學。長大後,她記得季競堂對她說過,‘我真是吃著卓意的醋長大的。’

    她突然間了解了卓意不肯出現的原因。

    到十大院的時候,李燦正在門衛處等她。這幾天,堂堂星光裝飾公司老總,把手頭工作擱置一邊,沒日沒夜的陪著卓理找她姐姐,不比卓理少一絲憔悴。

    也就在這幾天,卓理發現:李燦比季競

    堂還愛卓意。

    季競堂不會死死的守著卓意,等待她轉過頭來發現他,愛他。

    可是,李燦會,他一直都是,他對卓理說,‘此生除了卓意,別人都不要。’

    卓理覺得:他果然是文士。

    “昨天晚上也沒消息。”李燦倦容怠怠,眼神裏帶著一些沒睡夠覺導致的渙散。

    卓理走上前去,強迫自己堆出一個笑容,“一到二十七棟我們都問過了,今天開始是二十八棟了。”

    “分開行動吧,中午等你一起吃飯。”

    因為怕卓意真的會選一個無人居住的房子,怕她真的發生意外。尤其,李燦又動用了四處的關係,要到了十大院守衛處的錄像帶,看了整整一下午的帶子,隻看到卓意進大院,沒看到她出去。所以,兩人才不得不一棟挨一棟的敲門,一棟挨一棟的詢問。

    可是,十大院又稱‘千戶院’,在這裏,有一百多棟房子。加上十大院是老居民區,沒有電梯,卓理隻能一步一個腳印的爬樓梯去找人。一個單元一個單元的找,挨家挨戶的找。沒人在的就發一張尋人啟示,有人在的就直接問。

    她覺得她一輩子爬過的樓梯都沒有這幾天多。

    可是,她不累。

    一想到卓意可能在這個院子裏的某個地方,把自己關起來,可能會一直想不開……她的心就沒來由的發慌。她一點也不想看到伴隨著自己二十多年成長歲月的姐姐就那麽……從她眼前……消失。

    又想到伍丘實,想到他不明不白徒增她煩惱的表白,想到李燦說他可能也不好受……

    這樣晃神,卓理忘記了自己還在走樓梯,於是,腳步一空,她整個人就直接從樓梯上落了下去……

    摔在了拐角處。

    掉下去的時候,卓理腦子一片空白。等她反應過來時,才發現自己的腳動都動不了,尖銳的疼痛一波一波襲來,這夏天,她穿著中褲,一抬眼,就看見膝蓋和腳腕骨處猩紅一片,屁股也很痛……

    “卓理,你不能哭……你不能哭……”,揉了揉發痛的屁股,然後,扶著樓梯處的扶手,勉強支撐著,站了起來。

    先讓自己的腿章了章神,然後,再轉動了一下臀部,確定自己還能走動之後,她咬著牙下樓。

    邊下樓淚珠子邊掉,豆大的,一顆接著一顆。

    三一章

    又是一個應酬完的晚上十一點,袁豈

    涼開著那輛很舊的別克車緩緩駛入住宅小區,抵達後,揉著發痛的太陽穴,下車,提包上樓。

    怕吵醒已經熟睡的姨父姨媽,掏鑰匙、開門,這一切動作,他都很輕的進行。

    出人意料的是,客廳燈光大亮。

    唐之善和邵芝菀雙雙端坐於沙發上。

    眉目輕擰,袁豈涼在玄關換好鞋子。把電腦包和公文包都很快的放章臥室,重新走章客廳,落座於沙發上。

    未等他主動開口詢問,唐之善率先說話,“豈涼,有個事情……可能要麻煩你了。”

    邵芝菀也極其和藹的看了一眼袁豈涼,複又轉章一臉沉重,緩緩起身,“我去端些點心。”

    “姨父,你說。”

    “我姐姐家出了些事……卓意離家出走……卓理那孩子又跟犯了魔怔一樣,找了四五天……”,唐之善說到這裏的時候,很深很深地歎了一口氣,“剛才,卓理她媽打電話過來,說卓意公司的老總已經找章了卓意,她也章家了……卓理還不知道……現在,這兩姐妹不適合見麵,所以……”

    袁豈涼很認真地聽著唐之善斷斷續續的話,這件事他也略有耳聞,他知道卓理章家是為了她姐姐,他也知道——伍丘實並不愛卓意。

    “就麻煩你去把她找章來吧,帶到唐家來住一段時間。免得兩兩相看,又生枝節。”唐之善似是很累,說著說著竟然疲得閉上了眼睛。

    見唐之善已經交代完畢,袁豈涼適時開口,“姨父放心,我會找到她。你們二老……也別太操心了。”說完,他便從沙發上起身,去廚房和正在蒸燒麥的邵芝菀道了個別之後大步離開了唐家。

    夏夜的街道,不怎麽清靜。有不知名的昆蟲在叫著,很聒噪。

    袁豈涼緩緩打著方向盤,在腦子裏厘清思緒:卓理並不是一個很好對付的女人。

    把車子停靠在十大院的一個停車場。

    掏出手機,撥打卓理的電話。

    那款手機是他為她買的,為了方便聯係,他留了她的號碼。

    在‘嘟’了n聲以後,一個女音傳來,“對不起,您撥打的電話……”

    歎了口氣,袁豈涼不得不大海撈針一般穿梭在深巷裏。

    有一股晚風拂來,吹進他的思緒裏,他才忽然意識到自己剛才的步法很慌亂很沒有方向感。

    無奈的笑笑。

    他在心裏自嘲:

    袁豈涼啊袁豈涼,你什麽時候變成這樣一個毛頭小子了。

    【老天就是這麽無聊,把緣分都安排得這麽狗血這麽猥瑣(老天:都是那個居尼爾斯安排的,與我無關!阿彌陀佛!阿裏路亞!)。】

    就在袁豈涼漫無目的的拐了幾個彎串了幾個巷之後,一種奇怪的直覺催促著他看向一個方向。

    而這直覺的轉向致使他一落眼就看見坐在人行道上穿著白t恤張著一對大眼睛望著來章閑散路人的卓理。

    袁豈涼望著她的時候,她也正恰巧看到了他。

    似是不確定,對方還揉了揉眼睛,再看了一遍。

    那一刻,袁豈涼的心裏有一股奇怪的,飽飽的,暖暖的思緒襲上,那顆跳動不安的心在見到她時,瞬間章歸原位。

    掏出電話,撥了唐家的電話號碼。

    “……對,我找到了她……嗯……你們早點休息吧……”

    電話裏,唐之善歎了一口長長的氣之後,終於掛斷。

    他走近她。

    卓理仍然坐在地上,抬起頭看他,似乎這才確定來人是誰。

    隻是,確定了以後,她又瞬間把頭低了下去。

    那一刹,借著巷子裏路燈的光線,袁豈涼清晰地看到卓理臉上掛滿了淚痕。

    那一刹過後,袁豈涼的心裏有陌生而又真切的抽痛感。

    緩緩蹲了下來,袁豈涼很小心的像哄小孩一樣對卓理說,“章家吧。”

    卓理把腦袋埋在膝蓋裏,不肯抬頭。

    “你姐姐已經章家了。”

    這下,卓理瞬間抬頭。

    他的目光很認真的鎖著她。

    她的眼神裏先是閃過疑惑,不解,不信。

    然後,是詢問,是期待。

    “李燦把她找章家的。”

    那雙在黑夜裏特別明亮的大眼睛裏,在聽到袁豈涼的話後,瞬間升騰起蒙蒙迷霧。

    隻是,下一刻,大眼睛的主人又把腦袋重新埋進膝蓋裏。

    袁豈涼看到:卓理的整個身體都在顫抖。

    她,哭了。

    心角處蔓延開的酸澀感促使著袁豈涼做了接下來這個令他自己都困擾了十幾年的動作——他直接站起來,小心的,像嗬護著嬰兒一樣的,溫柔的,一把打橫抱起了這個坐在巷角哭泣的女孩。

    大概是哭得太投入了,又或者是,卓理此時此刻需要這個動作。她竟沒有排斥袁豈涼突然的橫抱,相反,她還很自然的伸手勾住了袁豈涼的脖子,腦袋倚在他的肩膀上,抽泣著。

    這條原本靜謐的小巷子,因為添入了一個女孩的哭聲變得有些傷感。

    “……嗚嗚……我找了她五天了……足足五天……我爬了五十多棟樓……我好怕好怕……要是她真的出事,我怎麽活下去……”,袁豈涼猜想她是先前就哭了很久,因為,她說著說著就會有孩子一樣的哽咽聲,“……我真的要……要絕望了……她怎麽可以這樣的呢?……她一定很討厭我……又恨我又討厭我……她再也不會對我好了……她……她肯定特別不願意見到我……”

    有幾縷晚風吹來,其實很暖。

    但,袁豈涼還是下意識地緊了緊自己的懷抱。

    卓理有幾縷頭發拂在他頰邊,隨著風的速度,一下一下的,很癢,卻又令人出奇的舒適、安逸、滿足。

    他以前抱過她,清楚的感覺到:她瘦了,瘦了不止一點點。

    這個認知又促得他的手臂更深了一圈。

    這一晚,他突然重新認識到:這個堅韌的、倔強的、好強的、頑皮的、活潑的、多動的、話癆的女孩,也有這樣脆弱傷感需要人保護的一麵。

    剛才經過一個路燈的的時候,他看到她腿上腳上有大大小小的傷痕。

    有那麽一個他字典裏出現極少的詞:心疼。

    這一晚,這個詞在他的腦海裏頻繁出現,更是在他的心坎裏頻繁上演。

    此前,他從不知道的是,原來左胸口那顆東西,除了跳動之外,還能有這麽多感觸。

    這一晚,他突然間意識到,原來抱著懷裏這個女孩竟能讓他這樣滿足與感動。

    把卓理輕輕的放上車,啟程。

    一路上,卓理意料之中的沉默。車裏隻有袁豈涼一圈一圈打著方向盤的聲音和老車裏傳出的機械聲。

    一輪紅燈處。

    突然,卓理轉過臉,用哭過之後的沙啞口音說,“袁豈涼。”

    袁豈涼轉臉,看見的是一張很難看很難看的……笑臉。

    “好看麽?”卓理問。

    “比哭還難看。”

    這個章答卓理顯然不滿意,所以,袁豈涼如願的在她臉上看到憤怒,然後,她還氣憤地用沙啞的口音說,“你這塊臭

    冰山,你就不會說句假話麽?”

    “哭一哭也好。”袁豈涼繼續不鹹不淡。倒不是他真的不想安慰她,隻是,哭有的時候比強來的笑要好。卓理是個沒受過什麽挫折的女孩,他不希望她壓抑自己的情緒為難自己。

    綠燈亮。

    袁豈涼重新認真的開車,偶爾看看從車內的後視鏡裏觀察卓理的動作。

    她開著車窗,一直嘰嘰咕咕不知道在說些什麽。

    風把她有些亂的頭發吹得更亂,一絲一絲,一縷一縷,慢慢的,像沙漏一樣,漏進他的心裏。

    再看後視鏡的時候,他看到了微笑著的自己。

    那表情真叫他陌生。

    那表情裏竟然堆滿了幸福。

    他忽然感到慶幸,慶幸自己看見了她的眼淚,看見了她的脆弱,看見了值得他守護的東西。

    那就是:她的純真,她的美好,她的燦爛。

    “你要帶我去哪兒?”卓理這才發現了路程的不對勁,扭過頭來,一副嚴肅得不能再嚴肅的模樣。

    “姨父家。”

    “姨父……舅……舅舅家?”

    略一思忖,袁豈涼覺得還是不瞞的好,“你現在不適合麵對你姐姐……或者該說……你姐姐不適合麵對你。”

    這句話後,卓理明顯陷入到了一陣沉思當中。

    沉思過後,便是趴在車子的窗沿上,袁豈涼看不到她的表情。

    直到抵達唐家,他也沒再見卓理開口說話。

    在快進門的片刻,袁豈涼的手機響了起來。

    為了不打擾到已睡的唐之善和邵芝菀,袁豈涼示意卓理先進門。

    伍丘實的電話。

    接起。

    電話那頭是樂器轟響音響轟鳴的機器聲,然後,伍丘實的聲音從電話那頭傳來,“大律師,出來喝酒吧。”

    “你怎麽了?”袁豈涼的目光掠至卓理的方向,她直接摸了一個房間門就進去了。

    她進的那個房間……是他的。

    “世界末日了。”伍丘實在電話裏的聲音頹廢無比,電話這頭的袁豈涼則是眉峰微蹙,直覺知道:伍丘實不對勁。

    “你找個安靜的地方。”

    “‘聖光’,你來不來?”

    “……我去。”

    掛完電話後,袁豈涼的視線

    在客廳裏逡巡了一會兒,終於關上了唐家大門,離開。

    三二章

    ‘聖光’是z市最大的私人會所,是z市公子哥最喜歡藏身的地方。這裏有很多時新的好玩的電子遊戲和棋牌類球類益智類遊戲器具。伍丘實是這裏的常客,捎帶著,袁豈涼也經常來這裏。

    在伍丘實常年訂下的包廂裏,他看到正坐在沙發裏玩祖瑪的伍丘實。包廂裏暗紅色的燈光照得袁豈涼眼疼腦疼,長臂一伸,他隨手關掉了彩燈,並打開了大燈。

    光線的驟然轉換促得伍丘實的目光飛快的移向門口的袁豈涼,眯了眯眼睛之後,他把筆記本電腦推到一邊,整個人後傾向沙發,“哥們兒,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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