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愛情的渴望。


    對知識的追求。


    對人類苦難不可遏製的同情心。


    這三種純潔無比強烈的激情,支配著羅素的一生。


    他很快就發現,小人物的愛情是極其廉價的,無聊,瑣碎,基於一些昆蟲擇偶般的甲殼顏色,冬眠所需的食物儲量,以及一些令人生厭的狹小細節,朋友,戀人,家人,愛並不源於內心,而是來自於隱形付款後期待的報償,當無以迴報時,隻像墮入深淵的賭徒,用自身的痛苦繼續付款,祈禱著贏迴本金。


    與小姐的唯一不同之處是,小姐會明碼標價。


    他很快就發現,越是懂得越多,越會發現自己的無知。


    羅素有時會這樣想著。


    人類的智慧,就如同孔雀的羽毛,極盡炫耀,隻是為了吸引異性。


    所有的藝術和文字作品,比如莫紮特,威廉,莎士比亞,米開朗基羅,還有帝國大廈,都是精心策劃的求偶儀式。


    也許這都無所謂。


    人們用最基本的動機,得到了數之不盡的收獲,但是孔雀終究無法飛翔,活在肮髒的環境中,啄食穢物裏的蛆蟲,卻還以華麗的美貌安慰自己。


    他很快就發現。


    人生而無知,但並不愚蠢,是教育讓人變得愚蠢。


    這個世界的問題在於聰明人充滿疑惑,而傻子們深信不疑。


    生命是平等的,但人是有……高低貴賤之分的。


    上等人的目的是要保持他們的地位,中等人的目標是要同上等人交換地位,下等人的特點始終是,他們勞苦之餘無暇旁顧,偶爾才顧到日常生活以外的事,因此他們如果有目標的話,也無非是取消一切差別,建立一個人人平等的社會。


    因為中等人標榜自己為自由和正義而搏鬥,把下等人爭取到自己這一邊來。中等人一旦達到目的,就把下等人重新推迴那被奴役的悲痛位置,自己變成了上等人。


    三等人中隻有下等人從來沒實現過自己的目標,哪怕是暫時實現自己的目標。


    權力之毒令專治者頭腦發熱。


    百姓卻喜愛使人愚昧的鞭子。


    如同交織著一切世間疾苦的漩渦,羅素卻隻能站在岸邊,無法施出援手,有的隻是浸入靈魂的憐憫。


    對愛情的渴望。


    對知識的追求。


    對人類苦難不可遏製的同情心。


    這三種狂暴洶湧的激情,像是猛烈的颶風,在深深的苦海上,肆意的把他吹來吹去,吹到瀕臨絕望的邊緣。


    害死羅素的並不是過量吸煙導致的肺癌,也不是某次大量酗酒後引發的腦出血,盡管這些是讓他肉身死亡的原因。


    害死他靈魂的,正是世人的愚蠢。


    在內心裏埋藏堆積多年的積灰火藥,一下子炸裂開來。


    盡管這世上盡是些蠢人,盡管這世上……


    但羅素也並不反感或者是厭惡,隻能說是不喜歡。


    不再為某件事物英勇的死去,而是為某件事物悲慘的活著。


    擁有什麽樣的認知,是人們自願的。


    成為什麽樣的人,是自己默許的。


    人們都是,自願,成為下等人,成為奴隸,變得貧賤,變得齷蹉,就像一顆顆……自認溫順無害的腫瘤。


    羅素本以為自己死後就能釋懷這些,卻被眼前這具盔甲的幾句話,再度被打迴十八層地獄。


    愚昧,愚蠢。


    就在羅素死後,也依舊沒有放過他,跗骨之蛆。


    狄格已經連續對羅素說了好幾句話,例如哥布林自己已經找到了,你快點把他給抓起來示眾,就在你附近不遠呐,快點打仗吧,戰爭快點開始吧,讓那些蠢貨與賤民在悲慟中消弭吧。


    狄格像是渴望冰淇淋店的蛋筒,催促著羅素盡快開始戰爭。


    瑪麗安娜臉色慘白,她本以為狄格進來有什麽高明的計劃,沒想到完全是來自掘墳墓,還要拖著自己一起陪葬。


    可是……羅素隻是什麽也沒聽到,他頭顱下垂用手緊捂著額頭,像是剛剛得知妻子死訊的丈夫,外界的一切都已經消音。


    就連背後的重甲護衛都已經驚呆了,他不知道羅素究竟怎麽了,在麵對如此關鍵的信息時仍然無動於衷。


    “喂!你到底有沒有在聽我說話!”


    狄格覺得自己被羅素無視,發出狂烈的咆哮,嗓子中咳出血來,從頭盔的間隙中湧出。


    重新迴到貴賓室的黛芙妮愣在門旁,和羅素相處以來,她從未見過,這樣表情的羅素,他向來都是一張麵無表情的撲克臉,此刻那張麵孔卻在憐憫和輕蔑中交換,靛青色的眸子失了神,似是腦海裏迴想起了什麽。


    半晌,羅素側過頭來,神情恍然,像是迷失在森林裏的麋鹿,向著狄格說著:“一個理智的人應該改變自己去適應環境,隻有那些不理智的人,才會改變環境去適應自己,但曆史都是由後一種人創造,但那樣瘋狂的世界,是會更好,還是更壞呢。”


    瑪麗安娜根本不想和狄格一起去送死,自己的複仇還遠遠沒有結束,她拉扯著狄格的臂鎧,淡淡說了一句失陪。


    狄格懵了,這眼鏡在搞什麽飛機?敢情你愣在那裏無視自己的原因,是在思考他嗎的哲學?


    看著瑪麗安娜慌著離開,應該是有什麽話要和自己說。


    “我們會再見麵的,使者大人,咯咯咯……”


    改變環境適應自己,創造新的曆史,新的世界,聽起來,很不錯的樣子,狄格發出一串惡心至極的笑聲後,隨著瑪麗安娜一同離開了貴賓室。


    “超人……黛芙妮,你知道超人嗎?”


    狄格兩人離去後,羅素點起一支煙,好在如今的這幅軀體,並不會患上任何絕症。


    “哈?超人?”


    黛芙妮從未聽說過。


    ……


    ……


    慶典已經開始,禮堂大殿內森海塞爾已經開始演講。


    可瑪麗安娜和狄格卻偷跑了出來,來到一處高樓上的露台。


    瑪麗安娜雙手撐在圍欄上,俯瞰著法蘭學院總院,成群的哥特塔樓建築,修築在一座高峰之上。


    星河斑斕,月光璀璨,微風吹拂,美好的光景,消磨著人的意誌。


    “不參加慶典了麽?我看裏麵還有舞池,演講和節目完畢後,舞會開始,你就是主角了,不是很好嗎?你一直渴望的,被注目,被追求,被熱愛。”


    狄格倚靠在護欄邊上,平靜說著。


    “很好,當然很好,盡管你他嗎是個瘋子,但是別拉著我一起送死好嗎?是的,我很想參加舞會,但是卻因為你泡湯了。”


    瑪麗安娜本來是很期待舞會的,但在進入禮堂的時候,那些學員與報紙拍攝師的醜態,讓她完全無感了,也不就是那麽迴事,隻是一頭頭被原始欲望支配的動物,完全無所謂了。


    “噢……真是抱歉,瞧瞧你的臉,就連生氣也是這麽好看,咯咯咯……”


    狄格驚歎著那個女巫的神奇術式,她拯救了這個可憐的女人,看看現在的她,勇氣,自信,堅定,棲息著強大靈魂的美妙肉體。


    “你真的就一點也不怕死嗎?”


    瑪麗安娜無語道。


    “咯咯……你知道靈魂的結構嗎?”


    狄格問著。


    “說吧說吧,說出你腦子裏裝著的邪惡想法。”


    瑪麗安娜歎息著,狄格完全就是一個話癆。


    隨之狄格把本我,自我,超我,弗洛伊德心理學的基本要素告訴了瑪麗安娜。


    “你知道嗎,最強的人,完全摒棄本我,完全拋棄自我,純粹隻靠超我來進行驅動,這樣的意誌,足以抗衡神明。”


    “死亡?咯咯咯……本我的恐懼,自我的理性,哼,不要畏懼,理性帶給人的,隻有理性的蒼白。”


    不適宜的狂風驟起,把蒼穹上的陰雲都給刮散,露出溫柔且又神聖的月光。


    狄格找死一樣,瘸腿的他廢力的攀上了護欄,隨後兩隻腳站在了隻有兩指寬的鐵欄上,盡管他一個不穩,就會跌下這高樓,摔得粉身碎骨,但他還是向著月亮張開雙臂,像是在感受著生命的力量。


    狂暴的疾風,搖擺著狄格的身軀。


    “反正……也不過是餘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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