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人卻不靜。


    專門安置他國使團的別春院燈火仍亮著大半,近半數的人也都沒有迴來。天南海北的廚子紮根於此,足夠滿足任何一個挑剔的人;聞名天下的煙花弄,大部分的人都有拜訪的意思。


    大真國的使者葉新羅在遊行結束後便端坐在房間中,此時他的麵前有著一封請帖,已經放了足足有兩個時辰。他再次將目光放在請帖上,片刻後,人便消失不見。門外的守衛打了個哈欠,並不知道屋子裏此時已經空無一人。


    舞榭歌台中的一座小樓裏,葉新羅忽然出現,悄無聲息,無人發覺。


    歡聲笑語帶著胭脂水粉滲過門窗,像是熏香一樣在屋子裏繚繞,反倒顯得這裏格外安靜。


    褚安良背身對著葉新羅,抬頭看著眼前的百花圖,說道:“深夜邀請新羅兄前來,是想請你一起欣賞欣賞這幅《百花圖》。”


    葉新羅看了片刻,說道:“不該叫百花圖,該叫牡丹圖。”


    中間那一朵牡丹,占據了大半的篇幅,擠的其餘眾花沒了位置。


    褚安良轉身露出微笑,說道:“新羅兄請坐。”


    “我喜歡站著談事情。”


    站累了就會著急,著急了事情才能談妥,這是葉新羅的風格。


    “好,我們就站著談一談《百花圖》。”


    葉新羅再次將目光落在了那幅畫上,思忖著褚安良的用意。


    “新羅兄覺得怎麽改,這幅畫就好看了?”


    葉新羅沒有說話,看向褚安良,目光中帶著幾分審視。


    自武帝後期創立東錦宮,天下人無不聞風喪膽。隻要東錦宮想擒殺你,無論修為多高、躲在何處都沒有用,他國強者也不例外。雖說大明王朝混亂了幾年,東錦宮逐漸隱退出大眾的視線,但這仍是任何人都無法忽視的力量。如今東錦宮複出,這位名為褚安良的大檔頭又想幹什麽?或者說,大明王朝想讓東錦宮幹什麽?


    褚安良和煦地一笑,說道:“新羅兄不覺得這片葉子太礙事了嗎?”


    葉新羅再次將目光移到了畫上,明白了褚安良的用意。


    大明,大真,突烈,古蘭,南國占據了天下的十分之九,而在這五大國的夾縫以及天下的角落則有著上百個小國存在著。在大明與大真以及突烈三國的交界處,是名為“北幽”的小國,褚安良指的葉子就是“北幽”。


    大明想吃掉北幽?


    無論是誰占據了北幽,對其他兩國來說都是被釘進一個楔子。倘若大明沒有大肆進攻的意圖,那麽這個楔子毫無用處,隻會隨時被人拔掉。


    現在的大明,想開戰?有能力開戰?


    葉新羅的思緒迅速蔓延,好似處於雲端,俯瞰著北幽周邊的地形與各國的軍力。


    “不要這片葉子,該用什麽填充上?”葉新羅問道。


    “留白就不錯。”


    葉新羅忽然笑道:“那麽去掉它還有什麽意義?”


    “或許它可以成為商埠。”


    忽然之間,葉新羅明白了褚安良的真正意圖——褚安良根本就沒有在談論北幽的事,而在試探大真國有沒有南下的謀算!


    突烈完成一統後,好戰氣氛甚囂塵上,卻不能輕易南下跟大明開戰。突烈跟大明的戰事一旦膠著,那麽大真國就完全可以趁虛而入,屆時突烈被滅都有可能。所以大明王朝北方的禍患在於大真。大真依托險惡地形,即便入侵大明,也完全不必要擔心突烈的進攻。而倘若大真有意南下,就不可能不考慮北幽的問題。顯然,葉新羅對這個問題並不怎麽感興趣,也就代表大真國沒有興趣。


    三年內,北境無大患。


    所以褚安良對著葉新羅笑了。


    葉新羅同樣笑了,說道:“商埠確實是個不錯的主意。”


    ……


    從十天前開始,到一個月後,公開或者秘密的會麵將一直持續,天下複雜多變的利益關係在此集中體現出來。


    暗殺與交易數之不盡,陰謀與陽謀交織起舞,時不時還會有陰差陽錯發生,無數事件混雜在一起,在天都的夜裏攪動著風雲。


    太平盛世下的人們,則盡情地享受著這盛事,沉醉在鶯鶯燕燕與真金白銀之中,站在虛榮與吹捧堆砌起來的的高樓上,俯瞰著天都裏的璀璨燈火。


    天都,還真是繁花似錦。


    ……


    寧獨躺在自家房頂上,仰望著夜空,顯得有著惆悵,四周不時有著煙花升空映射出微弱的光芒。


    “少爺,還不睡啊?”胡然打了個哈欠,有些累地向後一靠,頭枕在少爺胳膊上,不一會就睡了過去,不時吧唧一下嘴,大概又在夢裏吃了什麽好吃的。


    寧獨當然無法睡過去,他在想著很多的事情,因為他今天看到了南星。隔了這麽多年,他還是一眼就認出了對方,南星還是跟當年一樣,那可真是刻在骨子裏的記憶。


    寧安四年冬,臘月二十九,邊塞的孤雁小城,大雪。


    東錦衛,鳳陌刀,繡春刀。


    平勝乾,笛明月,南星。


    刀,火,血。


    牙齒刺破肌膚,咬斷血管,新鮮的血開始汩汩流出,疼痛讓一個懵懂無知的少年充滿了恐懼……


    “我原本藏在角落裏活的不算好,卻也算活著,好好的一個人就突然變成了一顆行走的丹藥。真是天意弄人啊。”


    “人生啊——”


    “好惆悵啊——”


    “當年我也是唯唯諾諾,沉默寡言,躲躲閃閃,從不敢抬頭跟人說話,也不敢站在人群之中,偶爾遭受些欺負。害怕別人冷漠也害怕別人熱情,沒有特別喜歡的東西也沒有特別討厭的東西,對這個世界沒有歡喜也沒有憎恨,浮萍一樣,渺小到像是煙火下的塵埃。”


    “命運啊——”


    “我現在卻已經變成了這個樣子。”


    “好笑——”


    “我又怎麽說得清是好是壞。”


    “好在我對這個世界有了厭惡,也有了歡喜。”


    “不早了,該睡了。”


    天都的夜空下,遠處的煙火投來光影,一個十六歲的少年,一個十五歲的少女,躺在屋頂上,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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