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洛宮的日子,每一日,劉夢然都是愜意隨性的。


    今日晃到審刑司,本以為該是個或嚴謹或陰沉的地方。可比翼的身影退到一旁後,滿目的紅色。


    漫天飛舞的粉櫻花瓣,地上點綴於草間的秋海棠,而不遠處亭廊間的池塘裏竟然有粉荷競相開放。


    “想來紅姨也是個懂得享受的人。”劉夢然小心的走在綠地上,處處紅色點綴,讓人不忍踩下去,“若要是再栽上幾株紅梅,那就真是奇景了。”


    “我可不敢沾惹忘情師姐的梅花。”一串銀鈴般的笑聲傳來,讓沒怎麽細看過紅樓的劉夢然忽然聯想起王熙鳳來,“聖宮主來我這串門,怎麽事先也沒聽比翼提過。”


    比翼低頭淺笑,絲毫不在意紅姨的抱怨。劉夢然見她從懷裏摸出一疊紙來,想起自己對這裏的字依然認不全這件鬱悶事,臉色沉了沉。


    “聖宮主這是怎麽了?這幾日瞅你都見你神色不錯,怎麽來我這到就臉色不對了?”紅姨拉起劉夢然的手,摸著她的脈門。


    “我瞧紅姨這裏這般迷人,一時失神。又想到這般美景必然得來不易,想必和紅姨的絕世武功有些關係,自己卻……”劉夢然暗自神傷。


    紅姨握住劉夢然的手,輕聲安慰:“學功夫也不是一日兩日的事,聖宮主若願意學,隨時來找我就是。”


    慢步前行,竟已來到荷塘邊。塘內水質不錯,雖清澈得可見底部,卻飄來一股味兒,有些刺鼻。紅姨拉著劉夢然的手伸到水裏,水竟溫潤舒適,原來是溫泉。


    “紅姨這到是個寶地,竟有溫泉這等好東西。”劉夢然情不自禁地把袖子擼起,手再往更深處探了探,就在她快要摸到荷花莖時,比翼從她身後拉住了她。


    “少宮主,那東西不幹淨。”比翼搖了搖頭,劉夢然滿腹狐疑。


    “有此溫泉引入地下,我這便四季如春。直到這荷塘處溫泉水漫出來,才能滋養這一池荷色。”


    紅姨拿出一塊紅帕,給劉夢然細細地擦起手來,“可光有這些,荷花也不見開。我找忘情師姐研究了許久,丟了不少藥啊粉啊,也沒什麽效果。倒是……”紅姨看了劉夢然一眼,才接著說。


    “倒是落在我手上逆天亡人的惡徒,他們的血肉,總算還有著滋養花物的作用,否則我隻能如之前的審刑司總領一般,日夜焚屍了。”


    劉夢然的手在紅姨手裏不自覺地抖了一下,對上紅姨探究的眼神,劉夢然笑著說:“溫泉來自地下,自是帶著地下的東西而來,並不適宜種植。可這動物骨血又是最天然的肥料,這些窮兇惡級之徒,有這作用,也算死得其所了。”


    紅姨聽了這話,似乎很是滿意,喚來堂主給劉夢然準備午膳,還交代劉夢然若想學功夫便來找她。


    劉夢然嘴上一口一個“紅姨”地喊著,甜在嘴上,躲在心裏。見識紅姨這般手段,劉夢然找她學功夫的念頭,也是斷了。


    午膳末了,劉夢然沒什麽胃口,也不敢隨紅姨往內裏走下去,生怕再有更為駭人之事,便早早退了出來。


    “少宮主眼色好,找紅姨當師傅,得有一百個膽子才夠。”比翼領著劉夢然一出審刑司的門,就開始匯報情況,“紅姨對犯事的人,絕沒有心慈手軟的。那折磨人的手段,大部分我都隻是聽聞,可就是聽聞,現在想起來都後怕。”


    “雖然沒真正見著紅姨耍狠,但紅姨必然比小白的殺性更重。否則宮主不會那般掛心。”劉夢然想起雪影殺那宮女的場景,心底一陣涼意,畢竟那是她第一次親眼見人殺人,還那般殘忍。


    比翼點頭,又搖頭。“若說殺人的手段,那紅姨若稱天下第二,沒人敢稱天下第一;可要比殺起人來的狠勁,我看雪族長也不一定比紅姨遜色。”


    劉夢然忽然想起,似乎,自己從未對雪影如此害怕過。即便親眼目睹他殺人的場麵,也沒有對紅姨這般的畏懼。


    比翼見劉夢然陷入沉思,拉著她來到了五行醫館。


    越來越重的寒意侵襲,劉夢然再次集中精神。想著第一次正式來拜會梅姑,現今和日後都有諸多事要仰仗著她,必不能失了禮儀。


    “比翼,看看我的裝束有沒有什麽不妥?你曾說梅姑做事一絲不苟,我到覺得她生活中也拘謹的很。”


    比翼打量了一會劉夢然,笑了:“少宮主觀察入微。聽說梅姑早年為情所傷,自請改名為忘情後,就是這般性子了。”


    不知未被情傷之前,梅姑會是怎樣的風情。


    一入五行醫館,寒意更勝。正如紅姨所說的那樣,這裏滿庭的梅花,含苞待放。


    不見人來接,不聞人聲響。


    劉夢然在醫館庭院內漫步,一時興起,吟起《卜算子·詠梅》來。


    “無意苦爭春,一任群芳妒……這可是聖宮主的內心寫照?”


    忽然聽見人聲,劉夢然笑臉相迎:“心裏想著一些事,便隨口說說,讓梅姑見笑了。”


    梅姑走到劉夢然麵前,意外地沒顧禮數,摸了摸劉夢然的頭:“萱夢師妹,當年也有聖宮主這般灑脫,隻可惜,終還是入了情局,再不見往日了。”


    劉夢然雙手捅進袖管,眯著眼,享受著梅姑的撫摸。“梅姑既是我娘的師姐,便不要再喚我聖宮主。於我,您隻是長輩,疼惜我、照顧我的長輩。”


    “禮數不可廢。”梅姑的一句話,讓劉夢然閉上了眼,“我與萱夢師妹的情誼是真,我對聖宮主的疼愛也是真,聖宮主若是思念娘親,又或者用得上我的地方,隻管來找我便是。”


    劉夢然應著,比翼倒是一臉的激動。看來梅姑的性子,總歸不輕易應承誰,這迴主動承諾劉夢然,劉夢然是得了個大助力。


    “今日夢然前來,是來和梅姑商量梅琳的婚事。”劉夢然見梅姑沒再抵觸她自稱名,便跟在她身後,繼續道:“這兩日我都纏著爹爹,讓他把庫房裏的東西點算點算。這一點算,竟也盤出不少東西。雖說不上價值幾何,但都是洛宮出去的壓宮之物,我想,這等東西,才能配得上梅琳的嫁妝,抵得過我洛宮的臉麵。”


    梅姑忽然迴頭看著劉夢然,眼神複雜:“聖宮主不必如此,梅琳她……如今已是最好,不必再為她打點什麽了。”


    “愛情這東西,夢然雖然不曾經曆,順其自然也好。至少,曾經經曆過,曾經快樂過吧。”瞅著梅姑的表情,劉夢然不敢講下去,“我對梅琳的感覺,她到像是我的姐姐。雖然平日裏不常見,但願依然掛懷在心,應該就是這般的吧。”


    梅姑的眼神變幻了幾迴,就連劉夢然這等善於捉摸之人,也看不懂。


    “今日聖宮主前來,可要見見那兩個孩子。”


    “他們可好?”想起那對雙胞胎,劉夢然的心裏漾出一絲甜意。


    梅姑領著劉夢然和比翼來到醫館的深處,一聲慘叫傳來,劉夢然的心,漏跳了一拍。


    那是雨澤的聲音,雖然淒厲,卻沒有伴著哭喊。


    “兩個孩子都十分堅強,不愧是聖宮主看上的人。”梅姑站在了一間小屋門口,看著劉夢然。劉夢然在屋外躊躇了一下,皺著的眉頭舒展開來,隻在門口站定。


    梅姑笑了,那是滿意的笑容。她走到門的左側,竟然在看似無窗的地方打開了一扇窗戶。


    從窗戶裏望進去,偉澤和雨澤,坐在一個大桶裏,桶內蒸汽朦朧,還飄來一股怪異的藥味。


    兩個孩子雙目緊閉,偉澤使勁咬著牙齒,臉龐兩側因咬牙過猛,都深深地窩了進去;雨澤的身子不如偉澤那般穩健,伴隨著陣陣抖動,偶爾從他嘴裏溢出一些叫聲,複又學著他哥哥,再次咬牙忍著。


    比翼拉過劉夢然不知何時緊握成拳的手,輕輕展開,慢慢搖頭。


    劉夢然收迴視線,轉身向梅姑鞠了一躬,領著比翼,頭也不迴地走出了五行醫館。


    那是兩個孩子必須自己經曆的人生,隻有祝福,才是對他們最好的幫助。


    “想不到失傳已久的毒,梅姑都能尋到解法。”劉夢然走在前麵,比翼跟在身後。


    “本來人類的藥物,皆起源於我洛宮,起源於五行醫館。幾百年前至今,洛宮一直致力於庇佑、維護人類。”比翼說著,又提起梅姑,“梅姑不但尋得梅花烙的解法,連毒藥的配方也研究了出來。宮主師傅曾說,梅姑是洛宮建宮以來,難得的用藥奇才。”


    劉夢然長出了一口氣:“解藥有沒有送去天麟皇宮?”


    比翼不語,劉夢然迴頭看著她。


    “自然是送去了,畢竟,與少宮主生命攸關。”比翼隻要提到天麟,或者劉定淵,口氣就沒有好過,“這些日子,消息來得不知道多勤。天麟那邊,動作頻頻。”


    “哦?”劉夢然在自己院子外找了個凳子,可惜是石頭凳子,坐起來冰涼。


    “天麟皇帝先是下旨,說為保護在渡劫的少宮主,以封妃為名護入皇宮。如今少宮主渡劫成功,迴洛宮,他便加封少宮主為護國公主,說是繼承劉師叔的稱謂,還宣稱:世襲。”


    雖然比翼說這些話時明顯的不屑,但說到“世襲”二字,還是頓了一下。真是好重的殊榮。


    “然後他又下旨,賜了少宮主一堆金銀田地、各色珍寶、一眾特權,美其名曰:生死同息,天下共賞。”


    劉夢然上輩子追逐利益,這輩子也不見得就不喜歡這些東西,倒是這個特權,還真有些令人好奇。


    “他還下旨,命文武百官、家族眷屬、黎明百姓必須信奉洛宮,用各種方式,再次把洛宮的在天麟的地位推崇得比他的帝位還高。”說到這裏,比翼的臉上終於有了笑容。


    劉夢然看著比翼的笑容,在心底讚許:攏人心,用人心,馭人心,劉定淵也總算對得起劉夢然的期待。


    比翼又說了天麟的一眾事,劉夢然聽得意興闌珊。


    忽然想起那日雪影向梅姑行禮的事,現在想想都沒想通,雪影那性子……


    “下迴月圓,還有多少日?”劉夢然問比翼。


    比翼笑得詭異:“還有六日。”


    想著洛宮周圍的迷蹤險境,劉夢然的眉頭又皺在了一起。


    “少宮主,雪族長來過洛宮,認得路。”比翼笑意盈盈地,一副什麽都知道的欠扁表情。


    劉夢然用冰冷的手塞進比翼的領口,笑得很賊:“哦?看樣子你到對小白也很上心呀。他什麽時候來的洛宮?他們一族雖脫離魅影,但也沒理由直接來找昔日對頭吧?”


    比翼本想縮起脖子,可瞅見劉夢然的神情,依她這些日子的觀察,這迴縮了脖子,等下就不知道要糟什麽欺負了。


    “比翼哪敢對少宮主的心上人有非分之想呢?”比翼的話一出,劉夢然的兩隻手都伸進了她的領口,“冷,冷。少宮主,我口無遮攔,您可折騰我了。上迴您添油加醋那麽一說,讓我在師傅那領了兩日的罰,我可是現在都不敢去見師傅那張陰森的臉……”


    對付這種表裏不一的,不對症下猛藥,將來怎能用得了。


    “雪族長剛脫離魅影的時候,族裏許多人都受了重傷,還有的是毒發眼看就要不治。他必然是思慮再三才上洛宮求救。”劉夢然把已經有些暖意的手抽了迴來,比翼拚命地縮脖子,“那會子我陪少宮主在國都,並未見過雪族長。隻聽立輝說起,他當時身上有傷又有毒發跡象,竟然一路披荊斬棘,渾身上下布滿各種血跡地站在了洛宮門口。”


    “宮主救了他們吧。”劉夢然忽然覺得雪影像狼,像狼群裏的頭狼,狼族裏的狼王。孤獨而驕傲,又率領著自己的子民、保護著自己的子民,勇敢而堅強。


    比翼點了點頭:“但若要真謝,還得謝謝梅姑。”


    “雪族長來到洛宮時是強撐著一口氣,梅姑把他救到醫館。據說各種及其痛苦的治療雪族長都經曆過了,還隻用了短短三天,就恢複了相對穩定的體能。要知道,尋常人三百天都不一定能恢複得了。”從比翼嘴裏聽出對雪影的欽佩之意,劉夢然都覺得稀奇。


    “從那之後,梅姑就一門心思救雪族長全族人,救活了許多。雖然有一些不治而亡,但雪族長終歸欠洛宮一份情誼。”


    六天;除去月圓前夜,五天;若他要順利過那片秘林,總不能迴迴都拖著一口氣進洛宮,那麽,四天吧。


    四天之後,就能看見雪影那雲淡風輕的表情,那萬年不變的白衣。


    等雪影來時,在洛宮的日子,定會更加愜意。


    笑意在劉夢然的嘴角渲染,她絲毫沒有注意到,比翼此時已不見蹤影。


    作者有話要說:昨日發燒咳嗽,欠上了更新,這兩日一並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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