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京生參加“戰士大批判組”已經有兩個多月了。這些日子,他和李冰、張路三個人按照團宣教股的安排,輪流到各個營給基層的官兵們做了批判“四人幫”的宣傳和輔導。盡管王京生和他的兩個戰友把能夠找到的有關資料和幾乎所有能找到的報紙都不厭其煩的翻了幾個便,他們覺得已經耗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絞盡了腦汁,耗費了不知多少心血,可是寫出來的輔導材料,自己看著都不是特別的滿意。特別是到基層宣講以後,得到的反饋也是褒貶不一。普遍反應比較好的是,他們整理出來的所謂材料,比較通俗易懂,讓人一聽就明白。不足的地方則是,基本就是報紙的縮寫,千篇一律,沒有新意。

    當金副股長把這些來自於基層的意見轉達給王京生他們的時候,他們感到了特別的委屈,李冰甚至當著金副股長的麵,氣憤的把自己的材料使勁的摔倒了桌子上。“我早就說過,我們這樣整理出來的材料,本身就是自欺欺人,根本不會起到什麽好的教育作用,弄不好就會落一個豬八戒照鏡子—裏外不是人。要是換了我,我也不會願意聽你們這些新聞和報紙摘要。我看啊,人家沒有把我們趕下台,已經是非常的照顧我們了。金副股長,您還是和團政治部反映一下,我們還是見好就收吧。我和張路都是老兵了,我們無所謂,人家王京生剛剛開車沒有幾天,不要無謂的耽誤人家,誤人子弟啊。”

    金副股長好像對李冰的牢騷早就有了思想準備,他還是那麽不緊不慢的樣子,笑嗬嗬的說:“嗯,李冰說的這個意見,我們已經向上級反映過了,咱們團政治部領導的意見基本上和你們的一樣。他們認為,你們三個人在整理批判“四人幫”材料的過程中,還是盡了自己的最大努力,特別是為指導我們全團幹部戰士深揭狠批“四人幫”起到了極大的導向作用,使我們團批判“四人幫”的高潮一浪高過一浪,得到了軍分區領導的好評。你們的辛苦和成績大家是有目共睹的。根據團領導的意見,我們的戰士大批判組已經出色的完成了他的曆史使命,今天我們一起來一個簡單的總結會。從明天起,你們就可以迴各自的連隊了。”

    “烏拉。。。”李冰第一個從椅子上跳了起來,他把自己的帽子摘下來拋向了空中,看他那個開心的樣子,就好像一個囚禁已久的犯人突然聽到了大赦令。

    “嘿,終於熬出來了。”張路也開心的拉了王京生的手一下,好像要把自己的歡樂也同時傳給王京生一樣。

    看著與自己在一個辦公室學習工作了兩個多月的戰友那樣的高興,王京生自己不由得笑了笑,他不象他們那樣的開心,隻是覺得一下子輕鬆了很多,就好像突然卸掉了身上一直背著的一個沉重的包袱。

    不過,王京生與它們最大的不同就還是覺得有那麽一點的失落,似乎這樣虎頭蛇尾的結局與自己想象的相差甚遠。他原來認為,作為全團第一個戰士大批判組,他們三個人應該說是本團戰士中的佼佼者,王京生自認為自己有那麽一點寫作基礎,而且也比較喜歡動動筆杆子,這個戰士大批判組無疑給帶來了可遇不可求的機遇,他很想借助這樣的機會來好好的表現和鍛煉自己,讓自己有一個跨越式的提高。他至今還記憶猶新,在最初的那些日子裏,他那些同年入伍的戰友們是多麽的羨慕他,他們看他的眼神無不充滿著敬佩、甚至妒忌,也讓他懂得了自身才能和素養決定著一個人的價值,他們之間的關係永遠都是成正比的。

    “王京生,你有什麽想法啊,你也說說。”金副股長看到王京生在那裏一言不發,若有所思的樣子,專門點了他的名。

    “哦,我也沒有什麽可說的,反正我們這個組織就是一個臨時的,既然領導交給的任務都完成了,當然也就沒有存在的價值了。這個時候解散正是時候,過了春節我們就可以隨連隊上路了。不過,我還是很感謝團首長給了我們這樣的機會,至少在這兩個月裏,我們的寫作水平應該說有了很大的提高,增強了自己的自信心,也敢於向報社投稿了。”盡管王京生內心想的很多,可是他嘴上一點也沒有表現出來,他知道,在這種時候,這種場合,麵對的僅僅是宣教股的一個副股長,你還能說什麽呢?

    “對了,你說到給報社投稿提醒了我,要不然我差一點忘記了一件事。”金副股長說著話,從桌子上拿起一張《新疆日報》。“你們看,這張報紙是今天剛剛到的,在第四版的副刊裏,刊登了署名王京生的一篇批判四人幫的雜文,題目是《絕妙的‘等號’》,我剛剛看了,這個王京生肯定就是你吧?”

    “真的嗎?”聽到金副股長的話,開始王京生有一點將信將疑,因為金副股長也是一個喜歡開玩笑的人,他們幾個人和金副股長已經沒有了那種上下級的等級觀念,他們之間開玩笑已經習以為常。

    金副股長把手裏的報紙向王京生晃了晃:“嘿,你還不相信我啊,我這可不是和你開玩笑,給你自己那過去看看吧。”

    王京生還是遲疑的走到金副股長的辦公桌前,一把奪過金副股長手中的《新疆日報》。果然在報紙的中間部位刊登著題為《絕妙的‘等號’》這篇雜文,文章的下麵署名是:新疆軍區某部戰士王京生。王京生一下子興奮起來,他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報紙上的那幾個字更加的清晰起來。他不由自主的驚喜道:“哎呀,我的文章真的登報紙啦,絕對沒有錯,這篇雜文就是我前幾天給報社投的稿件,當時一共投了三篇,沒有想到報社還真的給刊登了。”王京生內心的喜悅之情溢於言表。

    “嗨,嗨,王京生,你這個家夥行啊,什麽時候學會偷偷摸摸的種‘自留地’了,我們哥倆一點消息都不知道,你這家夥的文章都等報紙了。你也不要隻是自己高興了,讓我們也好好的欣賞一下你的大作。”李冰和張路圍著王京生就要搶他手裏的報紙。

    王京生使勁的攥著報紙就是不撒手,好像李冰要拿的不是一張報紙而是一件稀世的珍寶一樣。

    “嘿嘿,我說至於嗎,不就是一片豆腐塊的文章嗎,值得你這麽專注。我們看看都不行。”李冰還是不依不饒的要搶王京生手裏的報紙。

    “我不是還沒有看完呢嗎,我看完了再給你們看。”王京生一邊抵擋著李冰,一邊解釋著。

    “你瞧瞧你們,怎麽非搶那一張報紙不行啊,我這裏還有好幾份《新疆日報》呢,給你們一人一份,慢慢的看去吧。”金副股長又從報紙堆裏抽出幾張遞給了李冰和張路。他接著說道:“我很理解王京生的心情,自己寫的文章能在報紙發表,而且還是比較重要的報紙發表,的確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不要說王京生這樣的新兵了,就是我們團專門搞宣傳的,一年也不一定就能投中幾篇稿。我看問題不在於刊登了王京生的稿件,重要的是,通過這篇稿件說明了我們的戰士是有這個能力的,進一步提升了我們敢於像報社投稿的自信心,說明給報社寫稿並不神秘,隻要我們能持之以恆,能多寫多投,就一定會有收獲。好啦,王京生的文章為我們今天的總結會畫了一個圓滿的句號,你們今後的路還很長,迴到連隊後,不能刀槍入庫,馬放南山,還要利用業餘時間多看看書,多寫一些部隊的通訊報道或者給報社投投稿。還是那句話,一份耕耘一份收獲,你們是我們團通訊報道的骨幹,希望你們能繼續為部隊的通訊報道做出自己的貢獻。”

    從團宣教股出來,王京生幾乎是一路哼著小曲迴到了連隊,此時他特別的想把這個好消息告訴劉疆、告訴劉純燕、告訴趙靜、告訴家裏、告訴一切關心和惦記著他的人,讓他們和自己一起分享這份快樂。

    王京生走到二班宿舍門前,剛要推門進去,忽然聽到有人在喊他,他順著聲音迴過頭看了看,原來張連長在連部門前向他招著手:“嗨,王京生,你過來一下,我找你有事。”

    “好嘞。”王京生歡快的答應著,連蹦帶跳到了連部門前。

    “哎,你不是在團部參加大批判組呢嗎?怎麽這麽早就迴來了。看你這個高興地樣子,今天好像精神不錯啊。”張連長一般情況下是不會和戰士們開玩笑的,不過王京生在連部當了一年多的文書,張連長和王京生相處的很熟了,所以偶爾的也能調侃幾句。

    “哦,我正要向您匯報呢,我們那個戰士大批判組今天正式解散了,金副股長讓我們休息一天,明天向連裏正式報到。”

    “這麽快就解散啦,原來不是說至少要三四個月呢嗎?”

    “具體情況我也不清楚,反正是讓我們迴來,我們就迴來了。我還怕迴來晚了耽誤我出去執行任務呢。”

    聽了王京生的話,張連長點了點頭。“這樣也好,你迴來的正是時候,連裏還有很多事要找你幹呢。不過,我要先和你說一件事,你聽了首先要沉住氣,不要著急”

    張連長的話,著實讓王京生嚇了一大跳,他吃驚的看著張連長,不知道張連長說這個話到底是什麽意思。不過從張連長說話的口氣上王京生能夠覺察出有一點不對頭,難道是自己家裏出了什麽事?可是昨天才收到了家裏的來信,什麽事情都沒有啊。他實在想不通到底是什麽事讓張連長這麽嚴肅。

    看著王京生那急切的目光,張連長趕快故作輕鬆的拍了拍王京生的肩膀,他告訴王京生不要這麽緊張,也沒有什麽大不了的事。王京生急得就要跺腳了,催促著張連長快一點說。

    張連長帶著王京生進了連部辦公室,他們落座以後,張連長對王京生說,前些日子,連裏收到了來自於河北舊縣的一封匿名信,信的主要內容是反映王京生在知青點插隊期間,曾經和知青點的一個叫做王芳的小嚴談對象,並且和她發生了兩性關係,王京生參軍以後,就把王芳給甩了。前幾天這個叫做王芳的小嚴,在知青點和敵敵畏自殺了。那幾個寫信的人認為王芳的死和王京生有著直接的關係,是王京生把王芳迫害致死,所以要求部隊要嚴厲追查、嚴肅處理王京生。署名是幾個知青。

    聽到這裏,王京生隻覺得自己頭上的青筋怦怦的跳個不停,一股股的熱血就像開了鍋的熱水,在自己的血管內奔騰翻滾。他感到自己的胸口特別的憋悶,似乎有一個巨大的磨盤壓在那裏,他下意識的伸手狠狠地敲擊了幾下。他無論如何也想象不到,知青點居然有人給他栽這樣的贓。

    “我操他媽,這是那個王八操的寫的誣告信。。”王京生的行為幾乎失去了控製,站起了身子,雙手砸在了桌子上,惡狠狠的大罵著。“連長,您能不能給我看看這封信,我要看看這到底是那個雜種操的寫的,是誰這麽陰險。我和他不共戴天。”

    “坐下,坐下,不要這麽激動。”張連長看到王京生這副怒火中燒的樣子,趕緊的勸慰著。

    “連長,不是我激動,這封信不是明擺著是誣告信嗎,這放在誰的身上誰也受不了這樣的汙蔑啊,我一定要看看這封信到底是誰寫的,一定要找出這個寫信的人問一個明白。您就把這封信給我看看吧,求求您了。”王京生的聲音裏又多了幾分冤屈和痛苦。

    “你看你看,我剛剛還在和你說要沉住氣呢,怎麽話剛剛說到這裏就忍不住啦。看你這個不依不饒的勁頭,我還怎麽和你往下說啊。事情既然已經發生了,你就要麵對,不管這封信裏所說的事情是不是屬實,也不管那個小嚴的死和你有沒有關係,人家既然來信向我們反映了,我們就要調查和受理。不過,你也要相信組織,要相信組織的判斷力和解決問題的能力。我們既不會放過一個壞人,也絕不會冤枉一個好人。”聽張連長的口氣,似乎連長已經對這封信所反映的情況胸有成竹了。

    “那您說,這封信所說的到底是不是事實,我是不是冤枉的。您又怎麽看待這個問題?”王京生連珠炮似的發問著。

    ‘嘿嘿嘿。。。“王京生沒有想到,張連長這個時候突然的笑了起來,笑得王京生莫名其妙。張連長用手指著王京生說:“你呀,你真是聰明一世糊塗一時啊,你是不是真的讓這封信給氣暈啦,要是組織上懷疑你的話,我還能坐在這裏和你這樣直接的說這個事情嗎?”

    張連長告訴王京生,其實自從連裏收到這封信以後,指導員和他都非常的重視,他們特意的請示了營黨委,本著即對王京生負責也對來信者負責的態度,和有關部門仔細認真的研究了這件事。通過分析,大家都一致認為,這封信有兩個明顯的疑點,第一是時間不對,王京生是七四年底,七五年初到的部隊,而那個所謂的王芳是七六年七月自殺的,時間上相差了一年多,信上說是王京生逼死了王芳,而那個時候王京生遠在萬裏之外的新疆,他怎麽可能逼死王芳呢,簡直是天方夜譚。第二是對象不對,因為信上說,王芳是和知青點一個男知青晚上在一起被人家發現,早晨在宿舍喝敵敵畏自殺,這無論如何也和王京生牽扯不上。第三是,既然發生了這麽嚴重的人命案,又指正是王京生幹的,來信者幹嘛不敢寫上自己的真名實姓,而是寫匿名信呢,顯然是見不得天日。僅僅憑以上這三點,就完全可以說明,這封信所反映的情況完全是無中生有的汙蔑和誣告,部隊既不會花費人力和物力去做無謂的調查,也絕不會作為任何的參考。

    曾經到舊縣接過王京生他們這批兵的陳營長更是有著自己獨到的見解,他認為舊縣是一個武鬥重災區,派性嚴重,社會關係錯綜複雜,人與人之間幾乎到了水火不相容,你死我活的地步。王京生當兵以前在他所插隊的知青點大小是一個領導,是領導就有可能要得罪人,所以這封黑信完全有可能就是那些對王京生有意見的人所寫,這本身已經對王京生造成了極大的傷害。部隊在這種時刻一定要堅決的支持和信任王京生。考慮到王京生是無辜的,是無謂的受害者,所以要對於王京生有一個交代。於是營黨委責成張連長和王京生講清楚這件事,這就是對那封誣告信的否定也是對王京生的信任和肯定。

    王京生認認真真的聽完了張連長的解釋,他覺得心裏好受多了,畢竟組織的眼睛還是雪亮的,邪不壓正,他又一次感到了組織的溫暖和部隊領導的信任。不過這一點也沒有減輕王京生憤怒,他還是想讓張連長把那封信給他看一看,他說隻要看了那封信的筆跡,他就可以知道那封信到底是誰寫的了。他強烈的要求部隊為他做主,要追究那個給他寫誣告信的人刑事責任。他甚至信誓旦旦的說,他已經想好了,如果部隊不管這件事,那麽他就自己去處理這件事,現在就請假迴家,不把那個寫黑信的人揪出來,他誓不為人,是可忍孰不可忍。王京生這個時候就像一頭發怒的獅子,什麽都敢想,什麽都敢做,什麽後果都不在考慮。

    “好啦,你看你,我和你說了這麽半天,你怎麽還這麽死鑽牛角尖啊,組織上要是不信任你,能讓我和你這樣開誠布公的說這件事嗎?我可以負責任的告訴你,第一你的工作學習和入黨,不會因為這封誣告信而受到任何影響。第二你也不要胡思亂想,以後該怎麽工作還怎麽工作,部隊是信任你的。第三你不但自己要正確對待,而且還要做好家裏的工作,不要出現其他意外。最近我們連隊又要發展新的黨員了,我也犯一點自由主義吧,你已經又一次被連黨支部提名發展了,我想這一次一定可以通過。所以現在正是組織考驗你的時候,你可千萬不能在這個關鍵的時刻胡來啊。”張連長最後的幾句話,就如同是一個驚天的霹雷,一下子就把王京生給劈醒了,他沒有想到,張連長給自己帶來了這樣一個驚喜。前後不過才十幾分鍾,可是王京生確經曆了冰火兩重天,這樣的大悲大喜,大起大落讓王京生感到了很累,很累。

    那一晚,王京生躺在床上輾轉反側,怎麽也睡不著了,這是他到了部隊以後第一次失眠。

    王京生猛然的想起一件事,前些日子,家裏曾經來信說,王芳在知青點因為亂搞男女關係被知青點的知青發現,她無臉見人喝敵敵畏自殺了。當時王京生還為王芳感到了惋惜,他甚至認為,王芳雖然長的有一點醜,年齡有一點大,可是也有追求幸福的權利,如果是因為談戀愛而發生了所謂的男女關係,還應該是情有可原的,犯不著去為了這樣的事去自殺,這樣死有一點冤屈和不值得。

    王京生和王芳都是北京到舊縣的下放戶,他們父母之間也非常的熟悉,由於各自的家庭都有著相同的遭遇,所以彼此之間還有一點猩猩惜猩猩的感覺。王京生十幾歲的時候,還曾經在王芳家和他的弟弟王建國一起作伴住過一段時間。後來他們一起到了知青點插隊落戶,由於王京生和趙靜之間的關係非同一般,與劉純燕又在熱戀之中,自然而然的就會冷落和疏遠王芳,所以引起了王芳的嫉妒和憤恨,她把對趙靜的仇視,毫無保留的轉嫁到了王京生的身上,和王京生之間的關係也越來越緊張。可是他們之間從來沒有正麵的衝突。讓王京生做夢也沒有想到的是,知青點竟然有人會在這種時候拿出死人來做文章,,還明目張膽的給部隊寫匿名信,企圖無中生有的把王芳的死算在他自己的頭上,這不是明擺著要借助部隊的力量把自己至於死地而後快嗎?

    到底是誰和自己有這樣的深仇大恨呢?王京生把知青點所有的男小嚴像過電影一樣的過了一遍,特別是那些和自己在工作中有過隔閡、鬧過意見的人,他更是反複的琢磨和推敲,就是找不出滿意的答案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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