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喀什的冬季似乎來的特別的早,雖然剛剛進入九月,可是天氣已經非常的寒冷了,尤其在邊防站,天氣的變化就更加的明顯。突如其來的寒冷給邊防站的建設帶來了意想不到的困難,邊防站的領導經過研究決定,將原計劃在十一月份要完成的基建任務,提前到十月底。

    有一天上午,邊防站的高團長特意把王京生和他的班長、副班長還有楊勝利請到了邊防站的辦公室。

    一走進辦公室,王京生就覺得熱氣撲臉,渾身暖洋洋的,特別的舒服,尤其是剛剛從自己陰冷的宿舍出來,就更能感受到溫暖和舒適。辦公室裏有一隻汽油桶製作的火爐子,爐子上有一隻絲絲的作響黑色大鐵壺,紅色的火苗從大鐵壺的壺底猛烈的向外噴射著火舌,看樣子大壺裏麵的水馬上就要開了。王京生想,難怪辦公室裏這麽暖和呢。

    落座以後,勤務員給每一個人端來了已經打開蓋子的一桶一公斤重的水果罐頭,高團長告訴大家,邊防站的條件有限,沒有什麽更好的東西款待大家,隻能是用水果罐頭表一表心意了。王京生到了邊防站至少也有兩個多月了,這是他第一次進入到邊防站長的辦公室,也是第一次能享受到辦公室領導的“盛情款待”,盡管這樣的款待似乎有一點寒酸,可是能在這裏吃上一大桶水果罐頭也是一種難得的享受。看這個樣子,邊防站的領導一定有什麽事求助於他們,否則沒有必要這樣款待他們幾個。

    高團長個子不高,可是很胖,副二號的衣服穿在他的身上還覺得緊巴巴的,尤其是他的肚子,就如同一個懷胎十個月的孕婦,高高的向外凸起,胸前的扣子好像時刻都要撐掉了。

    平時王京生就覺得高團長是一個不苟言笑的人,他的那張胖胖的大臉時時刻刻都處於休克狀態,基本上就是一個表情。今天,高團長突然會笑了,而且笑得還很燦爛,燦爛的讓王京生感到吃驚,不過王京生還是覺得,高團長的笑顯得那麽不自然,那麽的假,就好像是故意的在裝笑。

    高團長倒是心直口快,開門見山。他說,由於今年氣候冷的早,所以邊防站的建設也要相應的提前,目前影響進度的主要原因就是樓板和水泥等必須的建築材料運不上來,他和負責基建的李副連長計算了一下,要讓邊防站徹底竣工,我們還要跑四十五次,也就是說我們每一台車平均還要跑十一次,平日我們都是三天往返一個來迴,現在要縮短到兩天跑一個來迴,時間減少了三分之一,難度很大。但是邊防站今年必須完工,這是軍區下得死命令,如果過了十月底這個計劃就要徹底的泡湯,所以不管要克服多大的困難都要保證所有的建築材料一定要趕在大雪封山之前運到邊防站。

    說到這裏,高團長例行公事的問有什麽困難,班長立刻說,困難當然不少,第一,我們的車在山上連續的跑了半年,因為得不到較好的維護和保養,車況已經非常的差,小毛病天天有,大毛病也不斷,如果要是兩天跑一趟的話,就更沒有維修車輛的時間了,所以車況無法保障。第二,雖然這裏距離阿圖什僅僅一百七十公裏,但是有將近一般的路程都是在爬坡,其中最陡的幾個路段,車輛隻能使用一檔或者二檔前進,這樣的速度,一個小時也走不了五公裏,如果在不出現機械事故的情況下,我們也要跑八九個小時,如果再出現一點故障,那就要十幾個小時,大家的體力吃不消。第三,現在氣溫變化比較快,而且山上也下了雪,由於下雪,我們所跑的路況更差了,有的地方還有積雪,給我們的行車造成了極大的困難,也增加了不安全因素。。。。。班長的話還沒有說完,高團長就很不“禮貌“的打斷了他的話,看的出來他已經很有一點不耐煩了,他表情嚴肅的說,他這不僅僅是代表邊防站,而且還是代表了南疆軍區,更準確地說,這就是命令,執行命令是軍人的天職,因此,沒有什麽可以討價還價的。我知道你們要完成這樣的任務會有很多的困難,但是我們就是要發揚一不怕苦二不拍死的革命精神,有什麽困難自己去克服。說到最後的時候,高團長的臉上的笑容已經消失的無影無蹤了,他自己坦言,我找你們來,不是開會,也不是協商,我隻是代表上級來通知你們的。

    聽完高團長的話,王京生他們幾個人都麵麵相覷,班長更是一言不發,王京生知道班長的內心一定非常的憤怒,這明擺著是強暴民意,是強人所難,是以上壓下,可是身為一個班長,他又能怎麽樣呢?

    果不其然,第二天王京生他們的車在迴來的路上就遇上了麻煩。早晨剛出阿圖什的時候,天氣特別晴朗,剛剛鑽出東方地平線的太陽,顯得特別的大,特別的圓,舉目遠眺,藍盈盈的天上沒有一絲雲彩,沒有一絲的風,好像空氣都靜止了。

    天氣好,人的心情也隨著舒暢起來,李虎旺似乎已經忘記了昨天在邊防站受得氣,他像往常一樣,讓王京生開車,自己在副駕駛員的位子上,盤著腿,眯著眼,嘴裏麵橫著陝北小調,一副悠閑自得樣子。

    四台車魚貫而行,很快的就駛上了通往邊防站的公路。昨晚裝完車的時候,李虎旺就告訴大家,今天早一點走,路上少休息,盡量跑的快一點,爭取晚上還迴到阿圖什住,這樣主要是為了盡可能多的住在山下,畢竟山下要比山上暖和的多,而且吃的也好,否則要完成兩天跑一趟的任務就是不可能的。不管我們對這樣的安排有什麽意見,既然上級下達了任務,我們就要想方設法的去完成。而且這也和我們有直接關係,如果當初我們抓緊一點時間,早一點把邊防站基建材料備齊,也不會出現今天這樣被動的局麵。誰想到今年的天氣會變得這樣的早,真的是人算不如天算。

    誰知道,天有不測風雲,車隊進山不久,王京生就覺得天好像突然的黑了下來,他從車窗探出頭向外觀看,隻見兩山之間,一股股黑雲順著山溝鋪天蓋地滾滾而來,霎時間整個山穀就完全被濃密的雲團所覆蓋,低矮的雲層猶如一團團水蒸氣,在山穀之間任意的流動,王京生在駕駛室裏都能感覺一股股的冷風透過車窗鑽了進來,臉上都是濕漉漉的。

    班長也把腦袋探出車窗,仔細的查看著驟然變化的天氣,他憂心忡忡的說:“真他媽的見了鬼了,剛才還是萬裏無雲,豔陽高照呢,怎麽這麽一會兒就變了天了,比孫猴子變得還要快,看樣子這場雨還小不了呢,弄不好我們今天返迴阿圖什的計劃就要落空了,唉,人要是倒黴了喝口水都會塞牙。”王京生沒有想到平時看似文化水平不高的班長,到了這個時候也能甩出幾句詞兒,看來人都是在潛移默化中進步。

    王京生有心想捧班長幾句,可是話到了嘴邊他又轉了一個話題:“班長,你看咱們是不是不要再跑車隊了,誰的車跑得快,誰就先走,這樣可以節省一點時間,省得一台車耽誤三台車。”

    班長剛開始似乎不明白王京生話裏的意思,他迴頭看了看僅僅跟在後麵的兩輛車,想了想說:“嗯,你的意思我明白了,他們那兩台車的車況都要比我們的車況好,平時我們就是按照團裏跑車隊的規定一起走,我們的車總是壓著它們的車。你的這個意見很好,要是單獨跑,他們至少要比我們提前兩個小時,那樣他們就可以早一點休息。嗨,這也怨我門的車不爭氣,別人的車二檔就可以跑起來,而我們的車非要一檔才行,雖然隻差一個檔,可是一個小時的山路人家就要比我們多跑十幾公裏的路呢,既然是非常時期,也隻好這樣了,看來你還是動了腦子了,這是個好主意,就這樣定了。”

    “那我們把車停下和他們幾台車交代一下吧?”得到了班長的表揚,王京生心裏很高興,他主動征求著班長的意見。

    “你不用停車,我自有辦法告訴他們。”班長說到這裏,打開了車門,他的一隻手抓住駕駛室,一隻手扒住車門;一隻腳站在腳踏板上,另一隻腳彎曲著站在駕駛室裏,他衝著後麵的車使勁的喊道:“喂,你們的車跑得快,你們就先走吧,不要等我們了,我們各自跑各自的。”可能是怕後麵的車聽不到,班長又連續喊了幾遍。王京生覺得班長就是嗓門再大,後麵的車也不一定聽得到,不過他們還是能從班長的手勢上,明白他的意思。果然,時間不大,後麵的兩台車,一輛接著一輛超過了王京生的車。

    楊勝利的車在和王京生的車並頭的時候,楊勝利還隔著車窗甩下了一句話:“嘿,別著急啊,我們在邊防站給你們準備熱麵條等著你們。”

    看著楊勝利遠去的汽車,班長狠狠的罵了一句陝西話:“把你娃自己的車開好了就行了,還想吃熱麵條呢,我看你就是熱麵條,你騷情啥呢。”

    班長的話音還沒有落,一陣狂風唿嘯而來,五分錢一樣大小的雨點劈頭蓋臉的打了下來。班長趕快鑽進了駕駛室,這時就好像是有人拿著一個巨大的水桶站在駕駛室上向下傾瀉,瀑布般的水流讓王京生眼前一片模糊,除了水汽什麽也看不到了,他趕快打開了雨刷器的開關,可是雨刷器紋絲不動,嚇得王京生趕快踩了急刹車,順勢把車子停在了路邊。

    “真他媽的不湊巧,越渴越吃鹽,怎麽一到了關鍵時刻就掉鏈子。這台破車早就應該迴去大修了,那個狗日的排長就是不讓迴去,就知道湊合湊合,他敢情用不著擔驚受怕。”班長低著頭擺弄著雨刷器,嘴裏不停地發著牢騷。

    王京生心裏也明白,本來他們駕駛的這台十四號車早就到了大修的時候,不隻是發動機的動力達不到了,底盤部分、傳動部分、甚至刹車部分都有了不同程度的問題,小毛病就更不要說了。每天不是這路出問題,就是那裏有毛病,焊水箱、換鋼板、補輪胎更是家常便飯,弄得王京生和班長整日都是灰頭土臉的,渾身上下沒有一處幹淨的地方。班長怕王京生受不了這個苦,還經常的勸慰王京生,學開車就要開破車,破車的毛病多,你學習的東西就多;學會了開車要開好車,既舒服又幹淨。所以呀,你是學開車的時候,當然就要開破車了,這對你有好處。你還別說,根班長學開車的這幾個月,王京生的確學習了很多排除故障的知識和辦法,可是也的確吃了很多的苦頭。

    班長擺弄了半天雨刷器也不行,看來是沒有辦法修好了。可是外麵的雨水一陣緊似一陣,一陣大似一陣,一點也沒有停下的跡象。王京生的心裏覺得很不是滋味,他想,剛才自己幹嘛自作聰明,非要那兩台車先走,要不是他出這個餿主意,還三台車一起跑車隊多好,慢就慢一點唄,反正大家都一起慢,他們在也好有一個照應,現在倒好,人家那幾台車早就不知道走出去多遠了,萬一他們這台車要是真的走不了,這裏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那該怎麽辦啊。

    雨水還在不斷的衝刷著王京生他們的汽車。這台十四號車的駕駛室已經變了形,車門上的密封條基本老化,雨水順著車門上的縫隙源源不斷的流進了駕駛室,就連前擋風玻璃上也不時的向著車內滲水,駕駛室地板上的雨水已經匯成了潺潺的水流,王京生的鞋子完全被浸濕。不過這些他都已經顧不得了,他焦急的問班長:“我們怎麽辦呢,總在這裏停著也不是辦法,要不然我把頭伸出車窗外,這樣可能看的清楚一點。”

    “那怎麽行,這麽大的雨水,你把頭伸出去,一會兒還不讓雨水給澆病了,這個辦法絕對不行。”班長肯定的說。

    “那您說怎麽辦啊,本來我們的車跑的就慢,現在如果還耽誤,恐怕我們今天就到不了邊防站了。”

    “嗨,你看我,就知道著急了,雨刷不是有手動扳手嗎,我怎麽就給忘記了呢。來吧,我用手給你搖,你來開車。”說完,班長伸出右手抓住雨刷器上的手搖吧,輕輕的轉動了一下,外麵的雨刷隨著動了起來,擋風玻璃上的雨水刷的一下子掛掉了一片,玻璃立刻清晰了起來:“好啦,好啦。。。”王京生興奮的大聲喊著。

    “趕快加檔走。”班長不停地撥動著雨刷器,催促著王京生開車。

    汽車緩緩的開動了,車子外麵依舊是瓢潑的大雨,班長的手在快也沒有雨水來的快,前麵的一切都還是模模糊糊,王京生的眼睛幾乎是全神貫注的盯著前麵的道路,道路的左則就是深深地溝壑,要是萬一看不清掉了下去,那可就什麽都完了。

    也不知道走了多長時間,王京生隻覺得雨刷器刮水的頻率越來越慢,王京生知道,班長已經很累了,別看雨刷器很輕,可是要是一隻手長時間的搖曳,也會受不了,俗話說的好,路遙無輕載。

    外麵的天氣逐漸的黑暗下來,老天就如同變魔術一樣,剛才還是瓢潑大雨,轉眼之間就變成了鵝毛大雪,雪花就像一團團綻開的棉花團,唿啦啦的撲到了車窗上,車窗上的雪堆積的越來越厚,雨刷器搖動的越來越慢,王京生知道班長實在是沒有力氣了。

    早晨從阿圖什出來到現在,班長和王京生已經是一天沒有吃東西了,他們原來本想早一點出來,中午趕到邊防站吃午飯,所以也沒有帶幹糧,誰也沒有想到,路上會出這麽多的麻煩。

    夜風夾雜著暴雪瘋狂的向他們的汽車撲來,汽車的駕駛室底板和車門的縫隙處處都變成為了進風的通道,汽車發動機積存的一點熱量也被吹得無影無蹤。車門縫隙處的雨水結成了一個個胡蘿卜大小的冰坨,現在的駕駛室幾乎就是一座冰窖,王京生和班長都隻穿了一件襯衣和外衣,逼人的寒氣驅走了人身上的熱量,王京生隻覺得自己的胳膊、大腿、手和腳都已經麻木了,尤其是手指頭被凍得生疼生疼的。

    “快,趕快把大衣穿上。”還是班長來得快,他把鋪在座椅上的皮大衣抽出來披在了王京生的身上。這是汽車兵的一個習慣,一般情況下,他們都不願意把大衣放在行李裏,而是鋪在汽車的坐墊上,這樣既能減少行李的重量,還能做著舒服,尤其是夏天就等於是有了一個墊子,可以有效地避免屁股出汗。

    “謝謝,謝謝。”王京生哆嗦的幾乎說不出話來。穿上皮大衣以後,立刻就感覺暖和多了。

    班長拍了一下王京生的肩膀:“嗨,你過來休息,我來開一會兒。”

    “還是我來開吧,我不累。”

    “得啦,還說你不累呢,今天從早晨到現在都是你一個人開的,怎麽可能不累呢,反正距離邊防站也不會太遠啦,我們堅持一下就到了。我知道你不但累,而且還餓,我也一樣,誰讓我們的汽車不爭氣呢,哎,讓你也跟著我受苦了。”班長一副很自責的樣子,看他那凝重的表情,在聽他那深沉的語調,好像今天的遭遇都是他一手造成的似的。

    “您看您說的。”王京生在這裏把班長稱為了“您”,這是王京生的一個習慣,每當他比較尊重誰的時候,都會把人家稱作“您”,“這怎麽能怪您呢,誰也想不到今天會下這麽大的雨和雪,我覺得要怪隻能是怪我們的運氣不好。我比您年輕,我的身體也好,還是我來開吧,您搖了那麽長時間的雨刷,一點也不輕閑,也應該休息休息了,我覺得再有一個小時怎麽也應該到邊防站了。”

    “好吧。那就依著你吧。”班長又重重的拍了拍王京生的肩膀,再也沒有說什麽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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