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新兵的汽車把王京生他們這一批新兵安全的送到了徐水火車站。

    此時已經是華燈初上的時刻,火車站內燈火通明,站台上的氣氛非常的莊嚴,緊靠著候車室的正麵擺著一排長桌,桌上鋪著暗紅色的桌布,牆壁上掛著歡送新兵的紅底黃字的條幅。新兵們剛剛步入站台,就完全被這肅穆的氣氛感染了,他們不敢大聲說話,隻是互相之間竊竊的私語著,但隨著擁進來的新兵的逐漸增多,站台上變得亂哄哄起來。新兵們開始旁若無人的縱聲談笑,有的人甚至還毫無顧忌的追逐打鬧著。接兵幹部們雖然扯著嗓子接二連三地吆喝,卻無濟於事,那些剛剛穿上軍衣的新兵依舊是我行我素。

    王京生不動聲色的站在新兵隊伍的後麵,他驚異的發現,火車站的站台上擠滿了來自於各個方麵的新兵,駐足望去,這裏完全被一片綠色所掩蓋,和他們穿著一樣服裝的新兵們擠滿了車站的各個角落,其中還有很多女兵,這些女兵在王京生的眼裏顯得特別的精神,嶄新的軍裝更加給她們增添了幾許英姿和嫵媚。看來這裏就是新兵的集散地,所有去新疆軍區的兵源都要在這裏匯合,乘坐同一台列車。

    本來王京生是和林場參軍的幾個知青分在一個班,這是接兵的一個慣例,一般在新兵到部隊的路上,都是讓一個地方來的新兵在一個班,主要是為了讓這些互相比較熟悉的新兵在一起,可以互相有個照應,接兵的領導也好管理。可是在上汽車之前,陳營長突然把王京生分在了另外一個排的另一個班,這個排的新兵來自於舊縣寨裏公社,全部都是從農村來的青年,他誰都不認識,陳營長特意的詢問王京生習慣不習慣,王京生心裏說:這不是廢話嗎,我怎麽可能習慣呢,誰都不認識,想說句話都找不到人。可是他心裏這麽想,嘴上卻沒敢這麽說,還假裝無所謂的說:“沒有關係,在哪個班都行,反正我們都是一個縣的,一會兒我們就認識了,您放心吧。”說完這句話,他自己都想打自己一個嘴巴,這不是言不由衷嗎?其實王京生這個時候的心裏很鬱悶很煩躁,他實在是想不明白,單獨把他一個人分出來,到底是什麽意思,是有意的呢,還是象陳營長所說的那樣是為了工作需要,他自己也解釋不通,不就是帶著一個紙箱子嗎,在哪個班不是都一樣?這還談的上什麽工作需要不需要,完全是冠冕堂皇的借口。他知道,到了這個時候,想什麽都沒有用了,服從命令是軍人的天職,現在自己已經是一個軍人了,所以也隻能是服從命令,聽從指揮。

    對於王京生的迴答,陳營長滿意的點了點頭,為了表示他對於王京生的重視程度,他特意當著王京生的麵囑咐這個排的李和平排長,要盡量的照顧王京生,確保他手裏新兵檔案的安全。

    很快王京生他們這一批來自於舊縣的150新兵和來自於易縣的100名新兵在這裏匯合了,他們這250新兵都是隸屬於新疆軍區汽車某團,也就是說,今後他們就要在一起生活了。

    新兵們按照陳營長的指示,規規矩矩的坐在自己的背包上,據說他們這是在等待上火車的命令,何時能夠上車全要聽從這列軍車臨時指揮部的指揮。一位自稱為葉參謀的小個子,站到這些新兵隊列的前麵要組織大家唱歌,他詢問大家都會什麽歌曲,新兵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沒有人說話,看來大家還都比較拘謹,於是葉參謀說,那就唱“大刀向鬼子們的頭上砍去”吧,這個歌大家應該都會唱。他起了一個頭後,新兵們隨著他的調子也唱了起來,王京生聽著大家唱歌都十分的賣力氣,隻不過他怎麽感覺這都不是在唱歌,而是在喊,氣氛到是非常的活躍和熱烈。

    王京生他們這批新兵和所有參軍的新兵一樣,乘坐的是一列悶罐列車,所謂的悶罐列車,其實就是專門運送貨物的列車,這種列車如同一個長方形的鐵皮箱子,車廂的中間有一個雙開的大門,車廂兩側開著幾個一尺見方的小窗戶,據說這樣是為了解決車廂的通風,更好的保證運送貨物的安全。

    王京生看到,站台上已經停著一台貨運列車,列車上也同樣的張貼著各種歡送新兵的標語,不用說,這列火車就是運載他們這些新兵的專用列車。它就像一個衰老多病的老人橫臥在床頭,大口的喘著粗氣,隨著一陣陣震耳欲聾的汽笛聲,車頭的排氣孔排出的水蒸氣霎時就籠罩了整個車頭。

    火車的車廂上噴塗著一般人看不明白的白色編號,黑色車箱的油漆已經脫落了很多,很多的地方甚至露出了原木的本色,而且到處都是鏽跡斑斑。現在各個車廂的大門都敞開著,有很多搬運工人在幾個帶著“執勤”字樣紅袖標解放軍的指揮下,正在忙忙碌碌者往車廂上搬東西,拉貨物的電瓶車滿載著各種貨物穿梭往返於人去中,一派繁忙的景象。整個站台上幾乎都站滿了焦急等待上車的新兵,隻有王京生他們這些新兵還能夠規規矩矩的坐在那裏。眼看著月色漸晚,寒冷的夜風順著站台通道一股腦的吹了過來,王京生覺得身體漸漸的有一點發冷。他默默地坐在自己隊伍的最後麵,緊縮著自己的身子,盡力的抵禦著寒冷的侵襲。他前麵的新兵都在嘰嘰喳喳的說著話或者指指點點,新奇興奮之情溢於言表。可是周圍的新兵他一個人都不認識,沒有人和他說話,他也不想去主動和別人說話,他懷裏緊緊地抱著那個紙箱子,好像這個紙箱子就是他唯一的夥伴。他毫無表情地注視著站台上所發生的一切,內心似乎還在迴味著剛才離家時候的情景。

    時間不長,站台上一陣騷動,各個單位的新兵按照指定的車廂,開始陸續地登車。按照慣例,一個悶罐車皮安排新兵四十個人。王京生隨著大家順序的登上了屬於他們那個排的一節車廂。此時已經是嚴寒的冬季,悶罐列車車廂裏靠近中間的位置安置著一個鐵皮火爐,爐子上放著一個大號的白鐵皮水壺,爐子周圍堆著很多了拳頭大小的煤塊,雖然通往車外的煙囪正在冒著黑黑的濃煙,可是還是有小股的煤煙從封閉不嚴的鐵皮爐子的縫隙冒了出來,車廂內彌漫著一股嗆人的煤煙味。整個車廂都鋪上了一層葦席,大家剛上車,李排長就要求大家趕快脫鞋子,他說,這葦席就是我們的床了,在床上不能穿鞋。王京生按照李排長的要求,把自己的背包放在靠近車門的地方,其他人也都是一個挨著一個把背包順序的擺放在了車廂的兩側,然後都安靜的坐在自己的背包上。

    王京生這個時候才有機會仔細的觀察著他們這個車廂。車廂以車門為中心劃分左右兩部分,兩側車廂的頂子上分別懸掛著一盞已經被煤油煙子熏的烏黑的舊式馬燈,隨著車廂外吹進來的冷風,汽燈在車廂的頂子上晃晃悠悠的搖擺著,車廂內所有人員的身影都隨著汽燈在搖曳,一會兒伸長一會縮短,如同很多幽靈在無序的跳著莫名其妙的舞蹈。車廂兩側相對平均的分到了二十個人,大家相對而坐,昏暗的燈光下,不苟言笑的新兵們的臉色都是鐵青和蠟黃的,真的好像一個個神情呆板的囚犯,又像是一群久治不愈的乙肝患者。最讓王京生難受的是,隨著新兵脫下自己腳上的鞋,車箱內立刻散發出汗腳的惡臭,王京生極力的克製著自己,他的心裏不住的咀咒著,可是臉上又不敢表現出來,他知道,這就是部隊的集體生活,從現在起就要適應,以後這樣的事情會更多。用不著笑話人家,自己的形象肯定也和大家一樣。他看到,緊靠著車廂內的一側還碼放著很多的紙箱子和竹筐,看那鼓鼓囊囊的樣子,裏麵肯定裝了很多的東西。

    李排長最後一個爬上了車廂,當他確信新兵們一個不落的全部到齊以後,又探頭看了看車廂外麵,大聲的和誰說了幾句什麽,然後又抓起掛在車廂門口一側的一個軍用手搖電話,使勁的搖了幾下,聽到對方有聲音了,才開口,好像是在請示著什麽。放下電話後他使勁的把一扇車門拉了過來,另一扇車門也僅僅留下了不到一人寬的縫隙,門的空隙之間橫著一個梯子,最後再用一條繩子把車門固定住,同時也起到了攔截和保護作用。他迴過頭來,看到了距離他最近的王京生,看到王京生也在注視著他,他衝著王京生點了點頭,臉上露出了一絲友好的微笑,王京生有一點受寵若驚,也條件反射似的迴報著一個在他看來似乎是更為友好的微笑。

    到目前為止,王京生知道,他在這個車廂裏就是孤單的一個陌生人,李排長的這個微笑對於他來說,簡直就是一個無言的安慰或者說是一個巨大的支持。李排長和大家一樣,脫了自己的鞋子,把他那雙看上去十分笨重的“大頭鞋”放在了爐子的邊緣上,然後拿出一個筆記本,開始了例行公事的點名。他的嗓音已經非常的沙啞,好像嗓子裏塞著一團棉花,新兵們一個接一個的迴答者李排長的點名,王京生聽著那些稀奇古怪的名字,內心隻是想笑,不知怎麽的,他此刻忽然又想起了自己上初中時候同學們介紹自己的名字時候的情形,那個時候他就是為那些同學們的名字感到好笑,沒有想到今天這一幕又在重演,田老炳,賈三元,王柱子、車二混,邸大壞,車鐵鍋……這一串的名字,真的有意思。今後,他就要和這些人生活戰鬥在一起,他們就是他的戰友和同誌了。李排長最後點到了王京生的名字,在他迴答“到”的那一刻起,他就敏感的感覺到,整個車廂內新兵的眼光全部集中到他的身上,這樣的場合和注目禮,他經曆的已經很多了,現在全然沒有了當初的拘謹和驕傲,他知道,這根本算不了什麽。雖然他並不認識大家,可是大家一定都認識他,他畢竟是代表大家在歡送新兵大會上講了話,那樣的場麵人們是輕易不會忘記的。

    李排長告訴大家,從現在這一刻起,在未來的幾天裏,他就要和這個車廂的新兵們朝夕相處了,這個排的新兵來自於舊縣幾個不同的公社,大家還很陌生,但是我們這些新兵就是一個整體了,希望大家盡快的互相熟悉,把自己融入到這個大家庭之中。至於究竟是什麽時候能夠到達新疆,他也不知道,我們唯一的任務就是聽從命令服從指揮,保證每一個人的安全,一般情況下,我們的吃喝拉撒睡都在這個車廂裏,所以規定幾條紀律,第一不能在車廂內隨意走動,不能隨意打開火車上的窗戶,不能在門口隨意張望,更不準下車。二是沒有事可以坐在背包上休息,也可以小聲的說話,可以玩撲克,但是不能任意喧嘩,不能影響別人。三是無論有什麽事情都要報告,經過批準後才可以實施,三個班的班長要輪流值班,主要是看好車門。他特別強調,我們這樣的列車是沒有廁所的,大小便原則上都要在火車上解決,解決的辦法就是從車廂的門裏向外解決。他的話引來了大家的一陣哄笑。李排長說,大家不要笑,這是一個實際問題,誰要是需要大小便,一定要有至少兩個人拉住他,以防止危險發生,這的確是一個非常麻煩的事,所以他要求大家隻要是有下火車的機會,一定要力爭在車站上解決問題,而且要在可能的情況下盡量少喝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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